别说验收了,两个人就算在同一座城市,也见不到几回,她忙,他更忙。
唯一的三次见面,也只是简单地吃了顿饭,离别前再抱会,没别的。
九月下旬,乔司月在平台发表了《无疾而终的夏天》第一章节。
隔天上午,被乔惟弋打来的电话吵醒,“姐,你最近都住在悦柠姐家是吗?”
乔司月揉着眼睛嗯了声,停顿几秒后反应过来他刚才的语气比平常要严肃得多,“出什么事了?”
乔惟弋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那你最近一段时间都别出门,也别上网,我买了今天的高铁,这几天你和我待在一起。”
乔司月扫了眼床头柜上的日历本,“你们学校今天不上课?”
电话里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动静,像在大巴车上,没多久嘈杂的背景音淡去,乔惟弋的嗓音变得清晰些,“我请了半个月的假。”
“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还是不回答。
算了,她自己找答案。
被他这一闹,乔司月彻底睡不着了,洗漱过后,拿出手机看。
#顾我与CRT解约#
这不是几个月前的事?
往下滑。
#顾我真面目曝光#
她大脑空了一瞬,点进去,刷到一条关键信息,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捋顺。
某营销号上传的:【今天早上九点,CRT工作室上传了一张合照,并配文“感谢遇见,祝你前程似锦”,随后秒删。有知情人指出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就是CRT前签约画师顾我。】
“随后秒删”这微妙的四个字,傻子都能看出本意何在,乔司月被生生气笑。
没多久,这条热搜被顶上前十。
她在圈内的水平算不上一流,或许有些热度,但也到不了能上热搜前十的程度,不用细想都知道是CRT在背后推波助澜,专挑她新作发表这节骨眼上。苏悦柠说的“回踩”最后还是成了现实。
【记得没错的话,“顾我”是被CRT营销捧起来的吧,现在红了就翻脸不认老东家了?真现代版农夫与蛇呗。】
【这人看着有些眼熟,跟我一高中同学长得挺像~有没有人来对个暗号:明港霖安中学xxxx】
【这人也是我初中同学,平时就挺骚的,和不少男的搞暧昧。本来还以为是挂在天上的月亮,结果是臭水沟里倒映出来的月亮,假到不行。】
【我好像在我住的小区里见过她欸。】
底下立刻有人问:【哪的小区?】
说不上恶心,只是觉得烦,烦这群造谣的喷子,也烦这个暴露她隐私的人。
乔司月没再看下去,拿了瓶冰汽水,心里的火没消,喉咙先被刺得生疼。
出门前,找了顶纯黑棒球帽戴上,帽檐压了又压,大半张脸藏进阴影。
路上她给乔惟弋发去消息,说去东站接他,让他在B1出口等。
还没走出小区,撞上一个人,抬头正要道歉,眼睛一亮,“你怎么来了?”
“今天下午休息。”
见他眼神阴冷,眉骨间凝着戾气,乔司月揣测道:“你看到热搜了?”
林屿肆极淡地应了声,捧住她脸,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地观察着,好像是瘦了点,衣衫也单薄,“才穿这么点衣服就出门,冷不冷。”
一场秋雨一场寒,最近几天杭城一直在下雨,气温已经跌破二十度。
乔司月摇头,“不冷。”
突然的一阵风吹得她一个激灵,应证她在逞强。
林屿肆被她气笑,将夹克衫披到她瘦削的肩上,拢实,没戳穿她的假话而是说:“现在我冷。”那还把衣服给她?
“嘴巴更冷,你替我捂捂。”没羞没臊的。
“……”
“别用手,用嘴捂。”
“……”
“你现在——”乔司月一言难尽地睨他眼,“好油啊。”
林屿肆笑了下,捏捏她鼻子,“怎么把我拐到手,就开始嫌弃了。”
乔司月默默捂住他的嘴,“这里还有人,你别胡说。”
知道她在害羞,林屿肆暂时放过她,“为什么要戴帽子?”他知道她没这个习惯。
片刻反应过来,“怕被人认出来?”
她点头,“好像有人知道我住在这个小区。”
“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怕他们知道?”
他成功把她问住了。
林屿肆停下,将她身子转过来,食指顶顶她帽檐,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该觉得羞耻的人,不应该是你。”
那般严肃郑重的语气,在这一刻像高度数的酒,把她灌得醉醺醺的,心脏都快跳出去了。
“开心了?”
她重重点头,“开心。”
难得见她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林屿肆盯住她,笑了。
两个人的眼睛都又黑又亮,清晰地映出对方的模样。
大概是刚才的酒精上头得厉害,她忽然有点想亲他。这种念头一蹦出来,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可气氛在这,又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眼睛转了一圈,好像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飞快踮起脚尖,找准他的唇——
亲不上。
砰的一声,帽檐先一步撞过去。
他最近的皮肤莫名白回来些,这条红印被衬得格外明显。
空气迅速陷入一种诡异状态。
确定关系后,他们总共接吻过三次,一次把他舌头咬到出血,现在还没亲上就把他撞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他估计能被折磨出阴影来。乔司月摸摸发烫的耳垂,心虚到不敢看他。
林屿肆却一直盯住她看。
刀山火海滚过的人,这点程度的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叫事,现在这直勾勾的眼神,接近于一种得到满足后的怦然心动。
苏悦柠说她是被尘埃蒙上的明珠,要用疼爱和关心黏合成的湿布擦洗,擦得越干净,露出的光越耀眼。
他不能再认同。
对于他展露出来的爱意,有时候她会表现出很迟钝的样子,但更多时候,她都在努力回馈你的爱。在一段感情里,没有什么比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需要,更让人心动。
帽檐转了九十度。
托起她下巴,捧住,旁若无人地吻上,含着她的下唇,轻轻吮了下。
乔司月还不习惯这种零距离的亲昵,前几秒一直处于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的慌乱状态。
他身上的气息仿佛天生带着安神作用,渐渐的,她放松下来,开始笨拙地回应。
公众场合再肆无忌惮也要有个度,林屿肆停下,替她重新戴好帽子,碎发勾在耳后,肩膀刚揽上,脚步突地一顿。
乔司月咬了咬嘴唇,压下心头的悸动,狐疑地看过去。
两个人视线聚焦的地方,乔惟弋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唇角。
安静。
乔司月没想到乔惟弋来得这么快,还偏偏被他看到了这一幕。
说不尴尬是假的,但她很快调整过来,没有多想,一巴掌呼开林屿肆的脸,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划开两米。
“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我正打算去接你。”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电话打给你的时候,已经上了公交。”乔惟弋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在经过男人时,眼尾懒懒扫过去一下。林屿肆看在眼里,不戳破,一个抬手,勾住他另一边背带,收力一拽。
“你扯我包做什么?”还二十七岁?除个九不能再多了。
“帮你拿着。”
乔惟弋眯起眼睛,不信他这么体贴,果然大尾巴狼下一秒暴露出来:“我车就停在门口,跟上。”
“我刚才有说要上你车?”
“你也可以不上,我给你地址,自己打车去我那。”
乔司月听出他的意思,正想说“我可以订酒店的”,乔惟弋的声音先插进来,“去你家做什么?”
“你悦柠姐家里就两间卧室,”林屿肆眼睛扫过一旁沉默着的乔司月,“你姐肯定舍不得让你睡沙发,只会把自己房间腾出来给你,所以你舍得让你姐跟别人挤一间房?”
乔惟弋没去过苏悦柠家,但之前有次和乔司月视频对她新家的布局构造有了底,快两百平米的空间,卧室也大,和他口中的“挤”差了十万八千里。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乔惟弋最后还是上了车,乔司月全程有些懵,她跟去做什么,还有——
她为什么也被要求住他那?
林屿肆分出半个眼神看她,见她两眼放空,呆呆的,也可爱,这会只想笑,笑过后问:“月宝,今晚想吃什么?”
乔司月被自己口水呛了下,手机没拿住,啪嗒一声滑进储物格。
她透过后视镜,看见后座少年双手环在胸前,满脸写着“我被恶心到了”、“我很不爽”。
故意膈应的?
林屿肆漫不经心地解释了句:“怕叫唯唯,你弟会自作多情。
乔司月:“……”
还不如不解释,气氛更僵了。她把话题带回去:“烤肉。”
“换一个。”
“川菜。”
“换一个。”
“那火锅吧。”
林屿肆抬了下眉:“可以,但只能点清汤锅。”
“……”
乔司月看过去,一面嘟嘟囔囔的:“什么都不能吃,那你问我做什么?”明明知道她无辣不欢。
还闹小脾气了?
“为了提醒你这些都不能吃,”林屿肆腾出一只手揉揉她后脑勺,“我过几天要去长阳区参加一个活动,没法监督你,你自觉点。”
不早说?她心里那点气一下子没了影,唇角的弧度收也收不住了。
压着气音应了声,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嗤笑,她敛了敛神色,正襟危坐。
最后找了公寓附近一家杭帮菜,吃完饭,看时间还早,林屿肆本来想带乔司月逛逛,想到身后紧跟不舍的电灯泡……下次再说,反正机会多的是。
听见脚步声,乔惟弋捞起遥控器,随手摁了个频道。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的季节。”
林屿肆:“……”
乔惟弋适时摁下静音键,拿眼尾一扫,见他抱着一个枕头,“你睡沙发?辛苦了。”
倒是替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林屿肆指了指次卧,“你姐一个人一间,我跟你一间。”
乔惟弋递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你不是不洗澡?”
林屿肆不想跟小屁孩计较,这会还是被他的冷嘲热讽气笑,“谁告诉你我不洗澡?”
“我姐不就是图你不洗澡?
乔司月从房间出来,就听到这段毫无营养、堪比小学生吵架的对话,脑袋开始疼起来。
后来那一个多小时里,乔司月装模作样地进出卧室很多次,看见这俩人分别坐在沙发两头,中间隔着几个两百斤的身位,但怎么说也算维持了表面的和谐,乔司月微微松了口气。只不过卧室门还没合上,又开始互相抬杠。
趁林屿肆去洗澡,乔司月把乔惟弋叫到房间,“小弋,你对他是不是有什么——成见?”
“我都知道了。”乔惟弋敛眉说。
他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很不成熟,但他就是忍不住,就是想替她这些年的辛苦抱不平。
“我只是……”算了不说了,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只能改口:“我是不是又让你为难了?”
乔司月又一顿,抬头看他。
男生五官长开很多,鼻梁挺拔,双眼皮,眼睛又大又圆,更接近于漂亮精致的长相,可能是脸瘦的缘故,下颌线条嶙峋,带点不好相处的锐利感。
平日里的目中无人,到这会只剩下颓然和自我厌弃,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进头发,狠狠抓了把。
乔司月眼眶一热,心酸涌了上来,分不清为谁的。
“你听着,你从来没有让我为难过,”她把手搭在他膝盖上,还是那句话:“我很庆幸,你是我的弟弟。”
乔惟弋离开后,乔司月趴在门边听了会,屋外听不见人声,似乎相处的氛围和谐不少。
快睡着前,听见开门声,她下意识开灯,迷糊着抬头,来不及反应,林屿肆已经掀开被子,身体贴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看他这样子,好像也没打算走。
“你弟嫌我身上有味道。”
“什么味道?”男人味?
她将脸埋进他肩窝,嗅了嗅,只闻到西柚味的沐浴露。
他不以为意地一笑:“谁知道,可能太香了。”
“……”
紧接着熄了灯,“听话,睡觉。”别再睁着这么漂亮的眼睛看他了,他真会忍不住。好在今晚也没折腾,睡得安安稳稳的,林屿肆松开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边走边点进微博,热搜还挂在那,评论也在不停增长。
他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事,是不想她继续为了这些恶言恶语分去心神,另外他也没找到合适的办法,可以平息受到人为操纵后一边倒的舆论导向。
可笑他出入火场这么多次,救下过这么多人,唯独网上的这把火怎么也浇不灭。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在沙发坐下,开了落地灯,灯光调至最暗,盯着明暗交汇处看了会,忽然间想起一个人。
现阶段,唯一能与舆论较量的恐怕只有资本。
电话里,林行知没给出明确的回复,意有所指地来了句:“你快三十了,也该考虑以后了。”
想趁这机会赚个爷爷的身份当?商人就是会做生意。
林屿肆走到阳台,身上大半力量都支在围栏上,眉眼被风吹得惺忪,声线也懒散,故意曲解对方意思:“懂了,林总这是打算改行发展婚庆事业了。”
“……”
他含住一根烟,点上,烟雾将他的声音带出去,“这事办成了,你直接当公公。”
爷爷就算了,将来要不要小孩,还得她说了算。
林行知没说话,感觉像被气到了,落在耳畔的呼吸声重了几分。
林屿肆反应过来。
哦忘了,公公还有别的意思。
一想到林行知这会难看的脸色,林屿肆的笑意藏不住了,烟吐得断断续续的,“事情解决后,你直接多个儿媳妇。”
林行知从他的话音里窥见了未来,准确来说,是他构建出的理想蓝图。
“这是定了?”更像再问:非她不可了?
林屿肆沉默了会,烟灰被风一吹,扑簌簌地往下掉。
烟燃尽前的这半分钟里,他脑袋里闪过很多画面,全都与她有关。
他这人不信什么永远,在喜欢上她前,看到的只有得过且过的当下。
直到重逢后,他心里莫名升起一种对未来难以言喻的期待感。
两人三餐四季,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却足够填满这些年在心脏剜去后成形的每一处沟壑。
光想想,他就忍不住笑起来,“定了。”
他很确定。
这么多年,他想要的,无非只有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