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肆掐断电话没多久,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在我姐面前,别抽烟。”
他回头,男生的轮廓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像铁片,薄而硬。
“放心,我舍不得让她抽二手烟。”
乔惟弋几步可查地点了点头,走到他身侧停下,又说:“对我姐好点,她过得太辛苦了。”
风停了,烟笔直地往脸上蹿,熏得林屿肆眼睛有点疼,他随手拂开,“你姐现在最担心的人是你,对自己好点。”
说完莫名觉得好笑,几个小时前还处在水火不容的状态,现在却在阳台上边吹冷风边开始互诉衷肠。
“来一根?”林屿肆从烟盒里敲出一根。
“不抽。”
他循声偏头,打火机还拿在手里,直勾勾地盯住男生看,那眼神像在说:少装了。
“你书包开着。”
只将话说到一半,也足够让乔惟弋听懂他想表达的意思,既然都被发现了,那就来一根。
点上后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这问题容不得半点含糊,林屿肆没着急给出回答,安静思考会,思绪忽然被打断,“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人齐齐僵了下,乔惟弋背对着掐了烟,转身,脸不红心不跳地出卖战友:“他抽烟。”
往前几步,划出两个阵营,“我劝过的,他不听。”
林屿肆还保持着指间夹烟的姿势,在烟雾里散漫一笑,没拆穿。
乔司月哦了声,“你们不冷?”
林屿肆掐灭烟,烟头精准抛进垃圾桶,勾住她的肩,往房间里带,“冷,回去睡觉。”
把人哄上床,自己又去洗了遍澡,等身上完全没味,才敢掀开被子。
床一沉,乔司月问:“我弟刚才是不是抽烟了?”昏昏沉沉的,眼皮子懒得掀,声音也含糊。原来早就看出来了,难为他们还演得如此卖力,林屿肆说:“怕你生气,就没敢告诉你。”
“我又不会骂他。”乔司月气到发笑,半晌又嘟囔了句,“我从来不骂人的。”
“确实。”林屿肆应和。
她浅浅弯了下唇。
不再纠结这话题,翻了个身,没一会就被人捞回去,后背贴着前胸,她实在没力气折腾,窝在他怀里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六点不到,听见床头窸窸窣窣的动静,乔司月无意识抬手,拽住他衣摆,“你要走了吗?”
“先去给你们买早餐。”
“我也要去。”
眼睛都睁不开还说要陪着一起去,林屿肆闷声笑了几下,又跟伺候大爷一样,牙膏挤好,洗脸巾弄湿拧干,照着顺序一一递过去。
去早餐店的那段路,乔司月的脚就没落过地,一开始他说要背她,她还觉得难为情,结果公寓大楼还没走出去,就走不动了。
不再矫情,双手环住他脖颈,在背上又睡了一觉,回去的路上遇到隔壁邻居提着小菜篮准备去菜市场。
慈眉善目一老太太,让乔司月想起林屿肆的外婆,进门后她没忍住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外婆吧?”
她懂人情世故,只是很多时候懒得去践行,唯独在他面前,想做到事事周全。
林屿肆嘴角的笑敛住,片刻哑着声音说:“过阵子带你回明港祭拜。”
这句话砸得乔司月措手不及,大脑懵了好半会,抬头是他浸没在光影里晦暗的神色。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又怕戳中他的伤心事,最后只能伸手攥住他衣摆,食指柔柔地在袖扣上打着转。
林屿肆扭头看她,宽大的掌心对过去,笑得玩世不恭,“害羞什么?想牵手直说。”乔司月把手递过去,神色别扭,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对面站着十六七岁青竹般的少年,只不过少年的性子和那时的林屿肆有些不同。
“你现在——”她搜刮着脑海里最恰当的形容,“不仅油,而且臭屁。”
他不恼,反而笑起来。
乔司月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好像开心了些。
她不由松了口气。
吃完早饭,林屿肆换上衣服,在玄关穿好鞋,起身看见她眼巴巴地站在旁边,心微微一动,抓住她手臂轻轻往前一带,“舍不得你。”
乔司月眨眨眼睛,破坏气氛地来了句:“那也得舍得。”
下巴抵在她额头上蹭了几下,用带着蛊惑意味的口吻:“搬来这好不好?”
她想也没想就应了声“好”,等人走后,才反应过来,心脏砰砰直跳。
“你可真行,三两句就被他拐跑了。”苏悦柠恨铁不成钢地说。
“也不算三两句,都拐了快十年了。”乔司月坦诚说着,想起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他外婆去世的消息?”
苏悦柠眸光闪了几下,知道,但不能说。
当时她在国外念书,叶晟兰去世的消息还是苏父转达的。
叶晟兰的身体一直不好,在林屿肆大二那年的暑假,一次突发性脑溢血,人没救回来。
偏偏出事当天,林屿肆去了趟杭城。
以至于过去这么多年,他偏执地认为,如果那天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叶晟兰身边,叶晟兰就不会错过最佳抢救时间,等被发现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至于他为什么非要去杭城?
——太想她了,忍不住。
苏悦柠看了眼身旁的人,叹气,这都叫什么事?节目拍摄中断了两个月,上个月月底才重新开始录制,几天前,苏悦柠也想起这事,就对林屿肆提了一嘴,他几乎没有思考就说:“别让她知道,她就爱多想,也喜欢把不是自己的过错全都揽到身上。更何况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就让它成为过去。”
他的语调很平静,极致的压抑感还是透过手背凸起的青筋血管表露出来,参杂着悔恨、挫败,还有别的情绪。
说话时苏悦柠一直平视前方,错过他脸上复杂的情绪变化,轻声问:“那你呢?你过去了吗?”
林屿肆顿了几秒,“总要有人为过错负责。”
离开前,他又强调:“别告诉她。”
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林屿肆的恳求,苏悦柠都没法告知乔司月事情的真相。
“外婆那会身体状态就不太好,”心虚让苏悦柠声音迟疑了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别想太多了。”
不给对方深入探究的机会,她直接切了话题:“走,带你烫个头发。”
“不烫。”连坐五六个小时,太要命了。
“你这长直都多少年了,是时候换换了。”苏悦柠信誓旦旦地说,“你信我,你卷发绝对会更加漂亮。”
乔司月半信半疑地被她拉进一家理发店,忍受了长达六个小时的折磨,一看镜子里的自己,懵住了。
“这是什么发型?”
“当然是卷发啊。”
乔司月拨了拨头发,“这也太卷了。”
“泰迪卷都这样,我觉得挺好看的。”觑着对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苏悦柠声音止不住发虚,“达达一只猫多孤单,正好你可以当它的伴,猫猫狗狗,恩恩爱爱。”这说的还是人话?乔司月用眼神谴责。
“你早说要烫这个,我绝对不跟你进来。”
苏悦柠一脸迷惑:“刚才理发师跟你聊了这么久,你都没听出他要给他烫这发型?”
“理发师说的和做出来的什么时候一致过?”她一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
“真挺好的,你只是没看习惯而已。”
乔司月狐疑的目光看过去。
苏悦柠提议,“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林屿肆。”
那还是算了吧,要是他也不喜欢怎么办。
愁人。
古安区潮河消防站。
宋霖端着洗脸盆走进洗浴间,洗漱过后拿起润唇膏,在嘴上涂涂抹抹几下。
林屿肆瞥他眼,“你这玩意哪来的?”
宋霖:“你说润唇膏啊,我妈给我买的,她说我这职业糙得特别快,让我平时多注重保养,别到三十岁了就顶着一张五十岁的老脸。”
“……”
宋霖搭上他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你要是想要,回头我让我妈再买一支。”
林屿肆哼了声,变相地应下。
宋霖吊着眉梢笑得一脸欠扁:“哥,你知道吗?你现在真的很奇怪,特别像我以前当舔狗那会,不过也能理解,上了年纪的人,确实应该开始保养了,要不然也配不上司月姐。”
“洗好没?”林屿肆皮笑肉不笑的,“洗好就走,别在这妨碍其他人。”
宋霖嘁了声,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晚上是录制的最后一期,算是告别仪式,没这么多规矩,一行人围在一起,以歌舞活跃气氛后,节目组搞了点噱头,设置真情告白环节,让在场非单身的消防员打电话给自己另一半诉衷情。何睿第一个打给女朋友,说着说着情绪上来,哭得稀里哗啦的。
挂断电话后,有人开始怂恿:“我们林教官也来一个!”
立刻得到一堆起哄。
“林队!”
“林教官!”
“不打不是男人!”
贺敬诚一个眼神示意,林屿肆心领神会,故意拖拉了会,才划开通讯录。
电话打来那会,乔司月正上传完最新章节,那头乱哄哄的,什么也听不清,想起还在锅里的鱼汤,把手机拿远些,朝厨房喊了句:“小弋,把火关小点。”
“知道了。”
手机外放,声音没收,几个大老爷们面面相觑——
嫂子那有男人的声音?
嫂子现在跟男人在一起?
咱肆哥哥被甩了?
一眨眼的工夫,思绪已经发散到“怼天怼地的林大队长即将入住和尚庙”。
光这么一想,宋霖几人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喜闻乐见的爆笑。
林屿肆不用猜,就知道这几人心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拿着手机走远了。
乔司月又听见了一阵响亮的起哄声,疑惑地问:“你们那边在闹什么?”
“录制最后一天了,都在释放返祖本性。”
“……”
乔司月哦了声,“想和你说个事。”
下巴搁在桌板上,食指缠住一捋发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迟迟不开口。
林屿肆心一紧,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出什么事了?”
她委屈劲一下子上来,感觉自己回到了初高中那会,强行被苏蓉拉去剪不过眉、傻里傻气的刘海。
那时候也心烦,但没现在这般难过和害怕,具体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我去烫了头发。”“……”
他当什么事。
“可能不太好看。”
他沉默几秒,想学着别人说类似“你在我心里永远最美”的花言巧语,又觉得太油腻,没必要,没准还会适得其反。
“给我看看。”林屿肆切到视频通话,没两秒就被拒绝。
乔司月瓮声瓮气地回了句,“等你回来再说。”
林屿肆休假那天,乔司月先将乔惟弋送到东站,又去邻居那把达达接来,回来时看到玄关处的鞋子,心跳一滞,拖鞋也没穿,蹑手蹑脚地绕了一大圈,从身后捂住他眼睛。
林屿肆笑了下,刚才的关门动静不小,他自然听见了,现在也只是在装聋作哑地等着她主动。
等了好一会,覆在眼皮上的掌心都开始渗汗,客厅还是一片安静,索性先出声:“让我看看你。”
不行,“丑。”
他握住她的手,想挪开,她还是不愿意,他只能松开,“把我当什么人了?因为你换了个发型就不喜欢你了?”
乔司月也觉得这原因荒谬,可本能的就是感到害怕。
挣扎了会,她垂下手臂,小步走到他跟前,低垂着脑袋不看他。
“可爱。”
“真的?”她抬起头。
眼睛瞪得圆圆的,更可爱了。
“不信?”他掏出手机,“那问问宋霖他们。”
烫了个头发就要昭告天下,算怎么一回事?
她拦下他,“我信。”只要是你亲口说的,我都信。
彼此静默了会,林屿肆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因为一个发型,或者一件衣服就不喜欢了的,这些都是渣男给自己找的理由……乔司月,我这人有时候是容易犯混,但对你,我很认真,不仅限于现在,以后也会一直这样。”有些话不摊开一次性说个明白,她只会在自我怀疑的泥淖里,越陷越深。
不过他也清楚,自信和安全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来的,好在他有足够长的时间陪她慢慢来。
“听懂了没?”
“听懂了。”心都软成一片了,还能听不懂?
“还有件事想和你说……”乔司月挨着他坐下,“我都知道了。”知道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情。
林屿肆心一慌,想歪了,以为是苏悦柠没瞒住。
见他一脸阴郁,她跟着被带歪,觉得他还在替自己抱不平,抱住他脖子,“小弋离开前告诉我,热搜是你帮忙压下去的。”
他对她这样的撒娇毫无招架之力,学着她的模样,下巴搁在她颈边,很轻地蹭了一下。
头发扎在颈侧,刺得慌,她笑着避开,黑亮的双瞳望过去,“你都不告诉我。”
“下次一定。”伸手捧住她的脸,“现在还在为那些话生气吗?”
“早就不生气了。”
他不吭声,继续安静听她说。
乔司月组织了下语言,“以前没人护着,所以特别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当然我也不是强求所有人都得喜欢我,最起码不是讨厌,这样我心里还会好受些,觉得自己活着并不是毫无存在感。”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你护着我,这种感觉就好像生活里的是是非非都没有这么艰难……还有这里——”
她抬手捂住心脏,“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它跳动的力量。”
“因为你,我开始对明天有了期待。”
“所以网上那些负面言论,我是真的不在意了,你可以心疼我,但你不要为了那些人生气,不值得。”叭叭说了一通,结果只得到对面一句:“你这是在撒娇?”
她皱眉,他到底从哪感觉出来的?
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屿肆笑了笑,把人抱在腿上,目光下滑,她今天这条裙子他没见过,木耳边领口,收腰设计,腰线被衬得很细。
裙摆往上缩了一截。
冷白灯光下,那双腿更白了,也细。
他将手搭在上面,又顺着往上走了些距离,呼吸轻重不一,心跳却在不断加快。
阳台飘进来一缕风,吹得乔司月一个激灵,意识清醒大半,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压抑与克制,心里有害怕,但好像还掺进了别的情绪,是期待还是心动,她一时区分不出。
不知道过去多久,风停了,林屿肆放弃主导地位,热哄哄的气息在她额头上压着,也压下了大半的情|欲。
脚背忽然蹭上毛茸茸的东西。
他垂眸,若无其事地问:“这就是你说的达达?”
半分钟前的旖旎散去,乔司月跟着看了眼,点头。
“溜溜达达?”明知故问。
她装傻不回,想起另一只猫咪,“溜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大二的时候。”林屿肆背过身,“安乐死走的。”
他撒了第二个谎,事实上是叶晟兰走后没多久跟着去的。
这猫,是真重情。
生离死别的话题挺伤人的,两个人都没再继续,晚饭是在家吃的,林屿肆亲自下厨,三菜一汤。
乔司月想帮他一起收拾碗筷,被拦下,“去休息。”
都休息一天了。
他还是不肯,“你这双手是用来画画的,不是拿来干这活的。”
乔司月心跳不安分地乱了几拍,“可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是自己洗的。”林屿肆手上的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
懂了,回头得买个洗碗机。
碗最后还是林屿肆一个人洗的,顺便把买来的水果洗了,削皮切块。
刚装上果盘,腰被人抱住,他勾了勾唇,没说话。
她主动开口:“我在家不穿裤子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结合刚才的擦|枪|走|火,其实不难听懂。
林屿肆装作没听出她的潜台词,嗯一声,“不是穿了裙子?”
乔司月轻声说:“内衣也不穿的。”
“……”
他放下小刀,擦开手背上的水渍,身子转过去,半靠半倚着流理台。
乔司月直勾勾地盯住他看,眼神大胆,耳垂却浮上一层红晕。
“不过今天穿了。”
林屿肆笑了笑,眼睛里藏着克制,“故意的是吧?”
她避开他的问题,“我27了,不是17。”
他继续装傻,“看不出来,这脸说十八都不过分。”
“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乔司月轻声说,“过去那些事情,我已经差不多忘记了,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因为别人突然的触碰被吓到,悦柠也说我现在变了很多,会主动抱她了……而且我很清楚,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不会讨厌的。”
说不害怕是假的,可这一步总要迈出去,不光为了他,更是为了自己。
她窝在他怀里,仰面看他,眼里坠着流光,双颊攀上红晕,莫名让人心痒。
他俯身去寻她的唇,被推开了。
“……”
“算了,你还是再忍几天吧。”
他很轻地皱了下眉。
“我忘记我生理期了。”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听得出来是真心虚了。林屿肆彻底被她气笑,但又舍不得冲她发火,捏住她脸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软肉轻轻往外一扯,再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别总撩拨我。”
“我没撩你。”
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是真无辜。
有句话说得不错,无形之中的撩拨才最为致命。
隐约听见电话铃声响起,乔司月小跑回卧室去接。
林屿肆在沙发上坐了会,达达迈着四条小短腿跑过来,“喵~”
饿了?
他起身找到猫粮,往盆里倒了些。
大概是吃饱喝足,被哄高兴了,小脑袋一直往他怀里拱,他轻笑。
撒什么娇?
再撒娇也没你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