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喜的官差来到陆氏庄园门口,远在不脱鸭鸭国的陆漾正在国主的陪伴下围观鸭场。
鸭鸭国以鸭为名,有全九州最大的鸭场,环境优美,气候适宜鸭群居住、繁衍。
“陆少主,这就是‘不脱鸭场’了。”
‘不脱’在鸭鸭国寓意为永恒、眷爱,‘不脱鸭场’直译过来便为永恒眷爱的鸭场,很有鸭鸭国起名的特色。
国主身穿淡黄色织衣,腰间配饰古朴的梨花木牌,牌子正面刻着一只大鸭子,大鸭子四周围着小鸭子,像在戏水。
他身长八尺,相貌英俊,口音奇怪,陆漾不是第一回和他打交道,扭头和身边的几位大师傅翻译国主的话,她精通海外数国语言,天赋很高,一番讲解,前来检验鸭绒质量的大师傅们露出笑颜。
国主与陆漾神交久矣,早在几年前听闻陆地财神以雄厚资金扶持快灭亡的托尔小国,他就盼着见到陆漾。
“鸭鸭国愿为贵国提供最好的鸭绒、鸭肉,进行友好的商贸往来,小王只有一个条件。”
“国主请说。”
鸭鸭国的国主和身边的几位大臣交换眼色,不好意思地笑笑,吐出一串串旁人听不懂的古怪话。
“少主,国主在说什么?”
陆漾笑道:“国主说他们不要金银,想要漂亮的玉石珠宝作为交换。”
为首的大师傅抬起头,鸭鸭国的君臣目光坦荡,脸色微微害羞。
唯有真正来到这国家的人方晓得这国的国民从上到下对美有着极致追求,常年和水鸭、旱鸭打交道,害得臣民没打扮的时间,漂洋过海去往中原的人甫一回来,对外面的花花天地大肆渲染。
激发他们高涨的热情。
哪个男人不喜欢在腰侧别一把镶满红宝石蓝宝石的匕首?
哪个女人不想在头上戴着大珍珠冠冕?
陆漾抵达这片土地前,王后和国主念叨了数十遍珍珠宝石冠冕,膝下的一堆儿女也整日嚷嚷不想再用鸭羽做装饰。
国主碍于面子一口答应,看见陆漾迟疑,单手抵在胸口朝她行礼。
这是鸭鸭国对上宾的最高礼节。
“我还不能早早下定论,要等师傅们检验完毕才能做定夺。”
国主心喜,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哪怕跟在陆漾身侧的周人大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光用眼睛看也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国家的鸭绒很有自信。
大师傅检验品质的同时,国主领陆漾去前面的花园歇息。
穿着碧绿衣衫梳着马尾辫的公主为宾客献上中原人爱喝的香茶。
茶气飘飘,嗅着熟悉的茶香,陆漾心弦稍松,听着国主问起年前送往周皇室的那几位男侍,她摇头浅笑:“我国陛下并不喜欢男子。”
果不其然,听到李谌不识货,国主遗憾叹息,念着那三名男侍的色相,有心想让李谌把人还回来,到底脸皮没那么厚,开不了这口。
陆漾察言观色以此为契机,答应做中间人劝说周天子放那三位吃灰的男侍归国,条件是要国主额外赠予大周三百斤上好鸭绒。
国主面有难色。
做生意便是如此,谁沉不住气,谁就得主动让利。
用三个被发配到冷宫除草浇花的男人换回三百斤上好鸭绒,稳赚不赔的买卖。
国主笑她狡猾,一丁点好处都不放过。
“商人逐利,本能而已。”陆漾举杯。
国主喜欢她的坦率,更喜欢她一口流利的鸭鸭国语,视她为不脱鸭鸭国永远的朋友。
两人以茶代酒,敲定第一笔互通有无的生意。
男色是鸭鸭国除却活生生的鸭子第二大神兵利器,靠着模样出挑的男人,鸭鸭国避开许多次灭国危机。
然而大周皇帝陛下不喜男色,在九州颇有财名的陆小财神也不喜欢男色,国主索性大方献出自己的小女儿,要她为陆漾暖床叠被。
“公主,这万万使不得!”
陆漾扯回被她揪在手中的衣袖,气得俏脸泛红。
小公主穿着暴露,浅薄的鸭绒用精湛的编织手法做成仙气四溢的羽衣,鼓起的胸脯若隐若现,露出一截小蛮腰,赤足,脚踝悬着清脆作响的小铃铛,不明白为何会遭到拒绝。
她用生涩的中原话和陆漾辩解:“我是父王最貌美的小女儿,年十六,枕侧没有过男侍。”
“公主误会我的意思了,陆漾有妻有女,有家室的人不可胡来,还请公主放我一马。”
看小公主愣在那没了反应,陆漾抱着枕被跑出门,去到庭院搭帐篷睡下。
帐篷四围站满护卫仆从,鸭鸭国的小公主自觉遭到嫌弃,委屈难过了大半宿,哭了不知几回。
天明,得知此事的鸭鸭国国主早早赶来调侃陆漾一番:“可惜财神来我国太晚了,要不然小王早将小女嫁给你了。”
陆漾讪笑。
小公主躲在父王身后气得脸颊鼓鼓的,红着眼,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少主,家里来信了!”
看她忽然焕发喜色,与早先冷静淡然的人迥然,国主心有猜测,抚须离去。
小公主探头探脑凑过来:“是你在家的妻子吗?”
她年纪小,所行皆是遵从父命,陆漾对她无恶感,点点头朝门内走去。
须臾,门扇关闭。
鸭鸭国的小公主呆呆看着那扇门,回想陆漾收到信后喜不自胜的表情,喃喃自语:“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吗?”
她喜欢陆漾,是因为父王说这是能为他们国家带来漂亮珠宝的贵人。
她不介意睡在贵人怀里,可贵人宁愿睡帐篷也不睡她,小公主心气上来,扭头就走。
家书抵万金。
陆家有自己的专属信道,漂洋过海送一封厚厚的信,看着信封熟悉的“阿漾亲启”字迹,陆漾沐浴焚香后坐在桌前郑重拆开——
“……帝后有意改革,女试成功得到推行,我在家中无聊,遂报考,三日答卷,很累也很快活,如无意外,状元应是囊中之物。”
陆漾看得眉眼弯弯:“不愧是姐姐。”
她继续往下看。
“当初咱们约定好,女儿喊我‘阿娘’,喊你‘母亲’。我出考院那天小羽毛会喊‘阿娘’了,我知你必会吃醋,于是悉心教她喊‘母亲’,等你回来就能听到。
“异国路远,纸短情长,盼归。”
一不留神看到最末,陆漾翻看这封信,翻来覆去没瞧见额外关怀的话,她一手撑着下巴笑了笑,无奈道:“枉你满腹经纶,与我多写两行字又怎的?
“你去考状元了巴巴告诉我,女儿喊你‘阿娘’了你又巴巴告诉我,鸢姐姐,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在外面有没有守妇道,我在海外诸国可是人人眼馋的香饽饽,也就你肯拿宝贝当瓦罐。”
发了一顿牢骚,陆漾爱不释手地逐字逐句去看,百看不厌。
想到她的乖乖宝贝会喊人了,她满心幸福。
闭上眼,脑海再度浮现桃鸢伏案写信的画面,哪怕写的字少,她的心窝也暖暖的。
殊不知她以为的‘字少’,却是桃鸢首次惦念一人。
信送出去迟迟没得到回讯,早知路途遥远联络不会很方便,她静下心来好好做好当下之事。
大红色的状元袍穿在身,最高兴不是桃鸢,而是抱着曾孙的陆老夫人。
“好看,好看,好看极了!管家,再去门口放一挂鞭炮,大好的日子,怎么开心都不为过!”
管家喜滋滋地应了。
“阿乖看见了指不定得多高兴,我陆家有财也有才,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小羽毛被曾祖母抱着,嘴里咿咿呀呀叫,仿佛也在为阿娘高中欢欣庆祝。
“画师呢?画好没有?”
年老的画师放下笔杆站起身,将画像呈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看了一眼,大喜过望:“好,快让人裱起来,等阿乖回来给她看!”
桃鸢每一个值得庆祝的画面,她都要为远在外奔波的乖孙记录下来。
这是她作为祖母的拳拳心意。
“老夫人,吉时要到了,该让少夫人准备入宫面圣了。”
此次入宫,桃鸢不再是以陆少夫人的身份,而是她自己——大周朝第一位女状元。
恩科选拔人才三百,千中取其一,桃鸢进士及第,一甲头名,是为状元。
榜眼是崔家大郎的嫡长女,算起来和桃鸢曾是表姐妹的关系。
探花出自民间,常年得陆家资助,靠着真才实学脱颖而出。
陛下要启用寒门子弟,世家不好在明面拦阻。
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坑位占满萝卜,后来者再是今科状元、榜眼、探花,也得有萝卜腾出坑来。
没坑位,就只能等。
等来等去,黄花熬成昨日黄花,女试,不过是一则笑谈。
朝堂议事结束,李谌在御书房接见一甲前三名。
“举凡新科博得功名的学子,入翰林院熬资历才是正经的晋升之途,但那样太慢,朕不想让你们进去,你们是怎么想的?”
“臣等听陛下的。”
崔莹、宋拂月分别是榜眼、探花,其中宋拂月年纪最小,刚满十七岁。
李谌思前想后:“你们先下去,状元留下。”
紫金炉里飞烟缭绕,君臣沉默半晌,李谌缓声问道:“桃卿家,你来为朕解惑。”
大监低眉搭眼装作充耳不闻。
桃鸢清冽的声音在御书房响起,张口谈天下大势,言语间利弊清明,李谌从起初的散漫坐着,慢慢身子坐直。
洛阳城的天儿闷热,像是随时能泼下一场大雨。
榜眼崔莹和探花宋拂月候在殿外面面相觑,她们参加科举,是为报效国门,为广大女子谋取福祉,让大周阴阳平衡,吏治清明。
两人正为如何谏言纳策忧心忡忡,哪知御书房内,早有人侃侃而谈,自信飞扬。
苍穹广袤,黑压压的,乌云滚过来。
京都,天子脚下,穿着破旧儒服的书生鼻青脸肿地跪在墙角,伸冤无门。
“你快走罢,薛家很快要来人了,士庶有别,你一个穷秀才,怎么和人家斗?”
好心的过路人相劝。
“大周的律法是开国初期皇室与世家共定,而时移世易,法不变,世道难变,黎民有苦无处诉,世家仗势欺人横行霸道。臣以为,天子非集权不能掌山河,既然朝堂无我等报效之路,不如陛下另辟蹊径。”
“如何另辟蹊径?”
“增设新部,以天子之威望,震慑肖小,还民公道!”
“快走罢!你这秀才,你要死在这才甘心?”
这书生正是为好友出头鸣不平的人。
薛家幼子抢占人妻,溺死三岁幼童,打杀姓吴的书生,王法何在?公道何存?
“我不走,我就跪在这儿,洛阳是天子之都,那就让老天看看,薛四郎该不该死,就没有人来治一治他吗?我不服!死也不服!”
人群叹息。
过了片刻,有人赶来通风报信——“薛四郎带人来了!”
大雨瓢泼,酝酿多时的雷光终于劈下来。
六月伊始,新科状元桃鸢,借陆家之势,勇攀青云之高梯,天子为其增设【镇循司】,称其为‘镇循司统领’,御下百人,意在镇魑魅魍魉,循人间正道,司天下不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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