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睡得真香。”
“是呀, 闹了这么大一场,又是风又是雨的,外面乱糟糟, 小小姐睡得安稳如山, 长大了肯定也和咱们少夫人一样稳重气派。”
桃鸢与陆漾自去查案子, 寒蝉堆雪与苏女医守在外屋, 里屋睡着老夫人和她的宝贝曾孙。
天幕一点点暗沉下来。
镇偱司彻夜办案,从伪造的马车入手, 找到那工匠时为贼子仿造马车的老木匠已经横死家中,诸人晓得是在彻查‘丢婴案’, 倒比平时热络几分。
陆家在民间声望极好, 有更多人的好意支撑, 案子很快有了全新进展。
这世上凡发生之事总有痕迹,哪怕当时不觉,找到能将所有串联起来的线, 真相就能浮出水面。
再则有皇后娘娘盯着,三法司不敢慢待,积极配合镇偱司不断推进。
天色浓沉, 风雨呼啸,世家这一晚同样不好过。
陆漾给出最晚期限容他们自查,桃毓回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调查所有人今日的行踪, 不光他一家, 宋家、谢家、薛家,许多家齐齐动起来。
鲁阳公府, 年迈的鲁阳公脸色疲惫:“你们都下去。”
满屋子只剩下可交心的父子。
薛大郎作为承爵的嫡长子, 行事稳重, 不爱与人结怨, 最难能可贵的是此人有一颗公义之心,正因秉持公义,幼弟死在桃鸢剑下他虽有痛惜,但更惋惜的却是未曾好好尽长兄之责,若他狠心管教四郎,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至于薛二郎,二郎乃庶子,与大郎、三郎、四郎是同父异母所生,素喜山水,得过且过。
以他的性子不至于为了四郎做出掳人幼女之行径。
鲁阳公眉目沉沉,目光放在似有心虚的薛三郎身上。
今日陆漾快要将这洛阳城掀翻天都不见陛下有何斥责,摆明了是心向陆家。
退回多少年薛家还能在李氏面前博得厚恩,今时不同以往,李谌铁了心和世家掰一掰手腕。
“三郎。”
薛三郎膝盖发软:“爹爹。”
“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
“孩儿没有!”
“事到如今,你还敢说谎?!”鲁阳公怒拍桌子。
薛大公子为弟弟辩白道:“爹,如何就断定是三弟所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爹,陆家冤枉人,咱们可不能冤枉自家人。”薛二公子道。
“冤枉?”鲁阳公越想越气,尤其想到风雨天闹出来的乱子,其他几家隐隐将他看作‘始作俑者’的眼神,火气蹭蹭往上冒:“你说你今日与宋二公子出门打猎,你还想骗我?你根本没和他打猎,你们是狼狈为奸,彼此勾结!”
训斥的话一句重过一句,薛三郎心有不服:“是!是我做得又怎样?桃鸢那个毒妇斩杀四弟,爹不为自己的亲儿子讨回公道,还要训斥于我?四郎泉下有知定会伤心不已!
“这个家里,只有我还想着他,念着他,当日公堂上我都说了以金抵命,四郎杀的是庶民,一介庶民,死就死了,哪用得到以命偿命的地步?我就是要让桃鸢尝尝失去至亲的痛!”
“那她尝到了吗?”鲁阳公恼他沉不住气。
薛大公子怒道:“三弟,你糊涂!”
薛二公子忍着打呵欠的冲动,淡淡道:“三弟,镇偱司迟早会查到你。”
现在整座洛阳都盯着这案子,陆家的奶娃娃找回来了,但事情还不算完,陆漾这次冒着得罪众人的风险,哪会轻拿轻放?
“都怪宋二!”薛三郎咬牙:“要不是他跑来阻止,我早宰了那小野种!”
鲁阳公沉沉叹气:“那也是宋二将孩子还回去的?”
“对。宋二顾忌他家侄子性命,死活不允许我伤害那野种,我没法子,正赶上陆漾来咱家搜查,我只能提前开放密道让宋二带着孩子走。”
“幸亏你将人放走了。”薛二公子无精打采道:“若是被人逮个‘人赃并获’,咱们鲁阳公府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道理如此,薛三郎并不开口狡辩。
鲁阳公端起手边茶水,凉声道:“负责仿造陆氏马车的老木匠已经死了,你要记住,无论谁问起,孩子都不是你抱走的。”
得知老木匠已死,薛三郎松了口气:“爹爹的意思是……”
“你与宋二,谁是主谋。”
“自然是孩儿。”
“宋家不会承认做下此事,稍后爹为你找一替罪鬼,这事就此了了。”
陆家若要说法,他给说法,但要抓他孩儿,这是万万不行的。
“爹,此事——”
“大哥,难道你要看我也死在桃鸢剑下?”
一头是公义,一头是亲弟弟的性命,薛大公子良心受到谴责:“爹,这太草率了。”
“无需再议,此事就这么定了。”
“爹——”
“够了!”鲁阳公不满道:“别人不死,死的就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于心何忍?”
大晚上不睡跑来找替死鬼,薛二捂着嘴哈欠连连,末了他多嘴问道:“爹,万一陆家还不满怎么办?”
替死鬼的身份轻贱,哪能平息陆家怒火?这是摆明了拿陆少主当傻子看。
“不然怎样?那奶娃娃安然无恙回去了,还要三郎付出血的代价不成?”
“就是!只是虚惊一场,陆家委实大惊小怪了。”
薛三郎摆摆手,这一日闹腾得他心神疲惫:“爹,大哥,二哥,我去睡了。”
“睡罢。”鲁阳公沉沉盯着外面的天色,吩咐身边的管家行事。
薛大公子无法阻止此事发生,扼腕离去。
天色渐明。
心怀坦荡的人睡了一个饱饱的觉醒来等着看热闹,心里有鬼的人仗着有爹爹保驾护航,囫囵着睡了个好觉。
桃鸢领着镇偱司的人一夜未眠。
红日东升,回到庄园陆漾洗了把脸,抱着女儿往她脸颊亲了一口,亲得小娃娃慢悠悠睁开眼,可可爱爱地冲她笑。
“我的乖小凤凰,小羽毛。”
桃鸢晚她一步迈进家门,回来见她不撒手地和女儿说悄悄话,疲惫尽消。
“稍后我带拂月她们去薛家拿人,你——”
“鸢姐姐。”陆漾抬起头:“你歇着,此事交给我来办。”
查了一夜,动用了不少势力,人证物证准备妥当,这笔账她要亲自找薛三郎讨回。
“母、母亲……”
陆漾心重重一跳,她还记着国师的嘱咐,三岁之前要少让孩子说话,赶紧喊了梅贞和几位乳娘来,变着法子哄襁褓里的小娃娃转移注意力。
“你在家陪陪女儿,我去去就回。”
“阿漾!”
“放心罢鸢姐姐,我有分寸。”
她拐进内室换好一身新衣,抱着她的胖橘出门。
乌泱泱的人往鲁阳公府赶。
日上三竿,薛家大门敞开,薛家父子在正堂吃茶。
“国公,康宁侯来了。”
鲁阳公淡定地放回茶盏:“请侯爷进来。”
“不知国公这一夜睡得可好?本侯可是一夜没睡忙着查找杀千刀的贼子。”陆漾撸着猫儿闲庭信步地迈进门:“查来查去,竟查到薛三公子头上,这可如何是好?”
“那肯定是误会了。”鲁阳公一摆手:“侯爷请坐。”
陆漾瞥了薛三郎一眼,桃花眼荡开深寒的冷意,她坐镇陆家脾性是出了名的好,平易近人,但今日一见,气势逼人,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来者不善。
薛三郎喉头发痒,借着茶水冲散那些不适。
“侯爷昨日有言在先,要各家回去彻查,老夫确实查了,竟当真是我府上的人,他犯下如此恶行,老夫今日便将此人交给侯爷,交给镇偱司法办。”
与陆漾同来的还有镇偱司两位副使,宋拂月眼睛睁圆,不敢想国公真舍得大义灭亲。
“把人带上来。”
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子被带上堂,嘴里喃喃不休:“国公饶命,国公饶命……”
鲁阳公信手一指:“就是他了。”
陆漾眸色冷淡,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
“周玉,抬起头来,你来看看,这是何人?”
名唤周玉的人慢吞吞仰起头,入目是通身贵气,艳若桃花一身煞气的女子,他嘴唇哆嗦,朝陆漾吐了一口血沫。
还是陆漾身前的剑客警醒,带着她及时退到一侧。
“少主?”
陆漾安抚怀里受惊的橘子,沉声道:“无碍。”
“是你……是你家夫人害了四郎……”那男子挣扎着站起来朝陆漾扑去,被剑客一脚踹飞老远。
“不瞒侯爷,此人是四郎生前最宠爱的玩意,养在后院,养得性子娇蛮,也不知听谁说了几嘴便恨上统领大人,就是他,是他不开眼掳走了令千金。”
“是他?”
“就是他!”
“国公没审错?”
鲁阳公一脸正色:“侯爷不信,自己去问他。”
陆漾笑了笑,并不理会倒在地上形如丧家之犬的人:“可镇偱司查出来的证据,无一不指向令公子,这又怎么说?”
“侯爷,这是误会,是老夫识人不清,管教不严,致使恶奴犯下大错。”
崔莹再也听不下去:“带人证!”
今日与陆漾同来之人甚多,不仅有镇偱司,还有京畿衙门、大理寺的官员作见证,既然有人证,免不了当堂对质。
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者被带上来。
看到此人,薛三郎只觉眼熟,再细看,眼神不禁闪烁。
“老伯,你来认认,雨天是谁下马车给了你一鞭子?”
“是。”
老者上了岁数老眼昏花,事关重大他不敢随口胡言,是以看得很仔细,直到看到坐在下位的薛三郎,他哆哆嗦嗦道:“是、是他……”
“你胡说!”
薛三郎愤起反驳。
“对、就是他,这声音,这声音小老儿也记得,那天下暴雨,我因为要倒夜香被困在雨中,忽然前头来了一驾马车……
“陆家家徽,金字旗,我躲闪不及,夜香倒在马车一侧。车里的贵人气不过跑下来给了我一鞭子,走前还骂小老儿穷酸,晦气,臭烘烘……”
宋拂月道:“昨日发现的马车,马车车板处确实有一股没被雨水冲净的臭味。”
“就凭他三言两语,你们就要将罪名栽赃在我头上?”薛三郎铁青着脸:“镇偱司办案如此潦草的么?”
“三公子误会了,我们还找到其他人证。”宋拂月往门外喊道:“带下一位人证。”
“人证?我看是你们存心诬陷,昨日暴雨不绝,哪来的那么多——”
他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扼住喉咙的鸭子:“怎、怎么是你?”
宋二公子惨白着脸,一脸愧疚:“三郎,你不要怪我,我没别的选择了,是她们先找到了我,我一人受过便罢了,不能连累全家为我受过……”
“宋沉,你细细道来,是如何伙同薛威假冒陆家之名带走孩子?”
“三郎气不过幼弟之死,打算报复桃统领……”
薛三郎瞠目结舌,鲁阳公怒道:“好你个宋沉,枉我家三郎与你交好,视你做亲兄弟,你竟反咬他一口?”
“国公,急什么。”陆漾寒了脸:“宋公子,你继续说。”
宋沉不知何故怕极了这位性情温和的康宁侯,肩膀微缩:“我起初不同意,然三郎以朋友之交迫我,我没办法,只想帮他出一口气,从没想过要害人。
“我知道有一工匠手艺活足以以假乱真,随即往他那加急定制了一驾马车,趁着大雨瓢泼三郎接走了孩子藏在府中。
“之后,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陆漾眉眼弯弯:“那就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宋沉沉默几息:“少主以我家侄儿做要挟,我恐那孩子有所损伤,急忙赶来薛家,我来薛家,薛家的门子可为我作见证。
“三郎将那孩子关在后院最靠里的一处厢房,我去时刚好赶上他欲行不轨,匆忙之间刀伤了他的手背……”
剑客眉峰一挑,扯着薛三郎来到众人前,他手背上的伤口藏无可藏。
“宋沉!”薛三郎咬牙切齿。
宋沉低着头:“那间房有一处地道,打开地道的开关是书架旁的花瓶,从左往右拧动花瓶两圈,机关自动开启,大人们可以去查,我抱着孩子在地道走过,因为太慌乱将家传玉佩丢在里面。”
“所以是你将那孩子送到京郊三里外的狐狸洞?也是你,关键时刻推了道侍一把?”
“是我。”
“我没有抢孩子!事情不是我做的!你们冤枉好人!”薛三郎倒退几步,躲到鲁阳公身后:“爹,你相信我,我是清白的!”
“我儿没有害人,凭宋沉一面之词怎能定我孩儿的罪?”
“大人,找到了。”
宋拂月冷笑,举起手中沾了灰尘的物件:“倘若宋公子指认有假,该如何解释薛家密道刚好有宋氏家传玉佩?”
“这,这……”
“你们还不承认?好在统领大人有先见之明。”她言谈间对桃鸢破案之能极为推崇,扬声一喝:“再带人证!”
此次的人证共有三人,皆见证薛三郎身边的小厮曾去找那老木匠催工。
事无巨细,说得头头是道。
薛三郎额头淌下冷汗:“我没有,我没有……”
“你还敢说没有?”宋拂月同京畿衙门、大理寺官员拱手,便要捉拿主谋、从犯归案。
鲁阳公急声道:“抢孩子的是周玉,并非我儿!”
陆漾讥诮扬唇:“国公当我傻么?他一介小倌,哪有胆子与我陆家为敌?你屈打成招逼人做替罪羔羊,害死老木匠一家,了却此事,镇偱司自会办你!”
旁听的几位官员摇摇头。
“来人,将薛三郎——”
“且慢。”
宋拂月一怔:“侯爷有何话说?”
陆漾将猫儿递给随从,拍拍袖子,踱步到薛三郎面前,笑问:“姓薛的,你可知何为陆地财神?”
她容色顿狠,抓着薛威衣领不管不顾地往门外走。
“侯爷?侯爷?”
“陆漾!你要将我儿如何?!”
众人追出去,才要上前被陆家出动的数十位剑客拦在原地。
偌大的空地,侍从搬了椅子来,陆漾稳稳坐在上面,抬头一看,只觉雨过天晴,天气非一般的好。
她扬唇浅笑,拍拍手,陆家的家生子们抬着沉甸甸的十几口红木大箱过来。
箱子打开是码放整齐的金砖,金光闪闪,粗略计算少说得有二十万两。
她拿起一块金砖在手上掂量一二,笑不达眼底:“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薛家不是最喜欢以金抵命么?巧了,我陆家穷的只剩下钱,他掳我女儿,我当然是……要他的命!”
说时迟那时快,她蓦的起身,两步踏到薛三郎身前,拎起金砖朝他脑袋狠狠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