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渊穿了正式的官服站在那里,手持尚方宝剑,神情里满是冷肃。
见到他出来,白无渊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内中的杀机让他顿时便瘫软在地。
若说李武先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话,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完了。
只是他到底还残存着一些挣扎的念头,试探着问道:"大人,下官虽然不知道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可是咱们都万事好商量啊。我这里……还有几件上好的宝贝!"
说这话的时候,李武既心虚又讨好。
到了现在,哪怕是倾家荡产,也比他现在丢了命强。
秦峥显然是知道他做的事情了,不然不会把红袖招跟春风楼都牵涉进来,李武不知道他是否连矿场的事情都一并了然,不过现下最重要的还是稳住他们。
然而听得他这话之后,秦峥却只是淡漠道:"白大人,人都齐了。"
他拿下巴点了点这些跪在地上的人,便听得白无渊道:"本官得皇上授命。持尚方宝剑,代天子行,可先斩后奏。今出行河南,发放灾银为其一,惩治贪官为其二。今邓县县令李武及其下属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致使灾民死伤不计其数,查证属实,应从重从严处置。李武,你还有什么可说?"
听得白无渊这话,李武最后一抹希望也破灭。
他下意识要将这些罪责推给那些下属们,高声叫道:"大人,下官,下官都是被他们懵逼的,我什么都没做过呀,我是清白的!"
然而他这话一出,就见那些下属们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
旋即,那些人便开始狗咬狗。
"钦差大人。我们都是做下属的,不过是李大人的一条狗罢了,若没有他们的指使,我们怎么敢做这些事情?"
"是啊钦差大人,请你们明鉴,我们才是最无辜的!"
一群人开始不断地互相推诿罪责,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而那个寻常时候被他们捧的像土皇帝一样的李武,现下也成了落水狗一般。
反正他们昨夜都被审讯了个遍儿,现在早知道谁才是自己应当巴结的人。
事实证明。李武这个地头蛇,没有外来的这个强龙厉害,想要尽力保命,还是得讨好这位钦差大人!
而有了这些人的指认,接下来的审讯便也格外顺利起来。
李武的罪责无可辩驳,白无渊此番前来赈灾,手中的权力不大,可是处置一个县令的权力还是有的。
将这一行人都暂且关押天牢之后,白无渊命人贴了告示,言明但凡有冤屈的百姓们都可以前来告状,而他自己则是坐镇了邓县的县衙。
至于秦峥,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带着人直接去了矿山。
说来也是巧了,还未出城,便见属下们带着援兵赶到,正是驻地卫军的士兵们。
秦峥留了一部分人去县衙里帮白无渊,自己则是带着其他人快马加鞭的出了城。
……
顾九这一夜睡得不大安稳。
她临近拂晓的时候才睡着,等到再醒来时已然是日上三竿。
秦峥还没有回来。
若不是身边的那一柄利刃,她险些以为那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苏澈被留在了驿站里面,见她起来,先是行了礼,听得她询问秦峥时,斟酌了一番,才回禀道:"回夫人,那县令贪赃枉法,已经被大人他们给关押了,现下约莫在审案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听得苏澈这话,顾九第一反应却是:"夫君他没事儿吧?"
闻言,苏澈则是恭声道:"夫人放心,大人无碍,只是他嘱咐您现下不要出去,外面太乱了。"
得了这话,顾九虽有些心里不踏实,却也只能乖觉的点头道:"好。"
谁知到了中午时,却又来了人,要请顾九去府衙。
"属下乃是大理寺之人,这是属下的腰牌,请夫人过目。"
那人生的眉眼冷硬,一身风霜,一望便知是长途跋涉的。
顾九只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前些时日离开大船的那几人之一。
"我认得你,可是大人有什么事么?"
顾九看了他身后不见秦峥,神情便有些担忧。
闻言,那人忙的回禀道:"夫人放心。大人无碍,只是他现下忙的很,无暇照顾夫人。如今驻地卫军已到城中,现下正在府衙保卫平安,所以大人请夫人去府衙暂且待着,他稍晚便会回来。"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真伪,他还递过来一串佛珠。
那是秦峥随身带着的。
秦峥出城的时候遇到了卫军前来,念着有他们保护,衙门会比驿站安全,索性便让下属带着他的佛珠前来,也好做一个凭据。
若非时间不允许,他倒是想亲自前来。
见到秦峥的佛珠,顾九却是没来由的心中一酸。
这人必然是忙的昏天黑地的,却还记得自己。
她跟着前来,原是想着给他分忧的,谁知倒是给他添了麻烦。
顾九心中叹息,捏着他的佛珠,一面柔声道:"有劳你了,我这就去府衙。"
她带的东西原就不多,这会儿不过草草收拾了一番,便跟着苏澈他们一起去了县令府衙。
谁知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马车不能前行,苏澈担心不安全,先让马车停在这里,自己则是过去查探了一番。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恭声道:"夫人,那边走不动了,咱们需的走一段儿。"
闻言,顾九当即便下了车,不过到底是问道:"这是怎么了?"
方才她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还有些担心,以为是出了什么百姓暴乱呢?
谁知这会儿走得近了些,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并且相反,这里似乎还带着哭声与欢呼声,倒像是真情实感的在抒发着些什么似的。
听得顾九询问,苏澈则是轻声回禀道:"回夫人,白大人坐镇县衙,百姓们有冤屈的都前来喊冤申诉了。"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到了近前,果然听到这里面有人高声哭喊道:"大老爷英明,这狗官纵万死不足以赎罪!"
随着那人的话音落下,便听到山呼海啸的应和声。
且那里面,大多数都带着哭腔。
顾九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那李武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见状,虽不知里面的情况,可听得那声音。却也忍不住跟着心头发酸。
这声音,是于长久的绝望之中看到希望。
虽说带着兴奋,却更像是哀音。
邓县有此官员,百姓们不知遭了多少罪!
眼见得走不过去,顾九索性便跟着绕了路。
从衙门的侧门走进去,她一路跟着去了后院,却见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倒不是因为别的,李武被查了之后,那些亲眷们无处可逃,可下人们却是能跑的。
有那些起了贪念的,便趁机将里面值钱的东西给揣了一些。
然而一个人这么干还好,当那些下人们都这么做的时候,这府上便显得凌乱了起来。
大理寺的人手不够,那些下人们本质上又没有犯罪,他们主要看管的人还是内宅亲眷们。
再加上知道这些人也没少被欺压,所以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这也就导致,顾九去了之后,发现这里连了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苏澈见状,跟那些人商议之后,复又恭声道:"这里实在是没有容身之处,不如夫人先暂且在前院歇歇脚吧?"
这后院里面大多数都是女子居住的,便是能进去的房间也都带着胭脂水粉味儿,然而因着太过浓郁,反倒是闻着让人不喜。
而前院因着是办公之处,便是那李武混账,可到底也比这边干净一些。
得了他这话,顾九自然是点头同意,随着过去之后,终于得了几分清净。
只是前面衙门的哭声却还能隐约传来,其间还夹杂着那些人的言语声。
"苏澈,你若不忙,帮我问问发生了何事吧。"
听得顾九这话,苏澈先是四下看了一番,见这里都是他们的人,方才放下心来,恭声道:"是。属下这就去。"
他不多时便去而复返,将前因后果说了,听得顾九都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
与此同时,又格外的愤怒:"这李武竟然如此大胆?"
这也太胆大包天了,仗着天高皇帝远,便为所欲为么!
闻言,苏澈则是回禀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李武来邓县多年,仗着会上下打点。将这里的事情瞒得密不透风。以往便是有官员前来巡查,可被他贿赂之后,也都不了了之了。此番大人前来,才算是将这一群蛀虫端了。"
不过他没说的却是,眼下这事儿百姓们倒是觉得大快人心,可是回头不知要端出多少蛀虫来。
毕竟,这邓县的事情,若只靠着李武一个人,可断然不能这般瞒天过海。
听得苏澈这话,顾九却是微微蹙了蹙眉,道:"走吧,咱们去县衙看看。"
只凭着苏澈这几句话,顾九虽觉得夫君做的对,可却也生出几分危机感来。
诚然这是一件好事儿。
可是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秦峥现下将这一窝地头蛇都给端了,焉知他背后的人不会狗急跳墙?
毕竟,这利益……实在是太大了些。
她一面想着这些,一面起身去了大堂的侧门。从里面往外看审案。
顾九倒不是好奇,只是觉得,秦峥做的这件事,至少要在皇帝那里完全得到支持。
而百姓们看起来不起眼且人微言轻,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人的声音或许不足引人注意,可百人千人,便声势浩大了。
这一下午,顾九都在侧门旁边站着,直到最后一个告状的百姓离去,这审案才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白无渊早先便知道侧门有人,只是不想却看到那里的人是顾九。
他先是一愣,继而诧异的笑道:"秦夫人安好,您怎么会在此处?"
顾九同他见了礼,笑道:"看白大人断案--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大公无私,当真无愧于百姓们口中的清正廉明四个字。"
听得她话中的恭维,白无渊倒是谦和一笑。道:"下官初次处理这些,倒是让秦夫人见笑了。"
闻言,顾九微微抿唇,复又道:"白大人,不知今日案卷的卷宗,可否借我一观?"
她这要求不算过分,白无渊自然答应,顾九笑着道了谢,走过去拿了卷宗之后,便又听得白无渊道:"这些卷宗太多了,夫人若是感兴趣,可以先拿回去看,明日一早还过来便是了。"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诧异了一下,失笑道:"大人就不怕我窃取了卷宗?"
见状,白无渊却是无奈的笑了:"夫人看看这些卷宗,有什么可被窃走的价值么?"
这上面,大多数都是县令跟狗腿们如何鱼肉百姓的证据。可是就算是没有这些,仅凭着矿场跟春风楼暗巷两桩罪责,他们的项上人头,白无渊都摘的稳稳当当!
听得他这话,顾九只是勾了勾唇,也不多说别的,只道:"如此,便多谢白大人了。"
她要这些卷宗,自然不是为了窃走。
而是要誊抄一些东西罢了。
……
因着官兵们都在府衙,所以晚上的时候,众人便都在府衙歇下了。
顾九是女眷,士兵们便腾出来一间后院的房屋出来给她住。
这房中先前应当是正房住的,里面的装饰虽然富丽堂皇,到底少了几分妖媚的胭脂味儿,再加上新换的被褥,顾九住的也还算顺心。
初夏的夜里,白日的热意还未散去,虽开着窗户,却还能感觉出燥热来。
往常在京城的时候。府上便该用上冰块、日日有冰镇果子吃了。
便是前世里,秦峥也从未在这上面亏待过她,归九院的份例从未少过。
她前世里虽然软弱可欺,可受得气大多数都是人为的,有顾家在的时候,似这种生活上的细微之处,并未有过太多的磨难。
先前在家里的时候顾九不觉得,如今随着秦峥出来,她才知道。原来秦峥说的苦,是很认真跟自己说的。
至少有些时候,作为娇小姐的顾九,是从未受过的。
譬如现在。
她热的心浮气躁,索性将窗户合上,将外衫褪了,自己拿了一本书胡乱的衫着。
只是那风都是热的,激的顾九灌了两三杯凉茶才算是好了一些。
她长出一口气,才觉得舒坦了一些。不妨便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
"谁?"
下一刻,便听得男人沉稳的声音,旋即见他推门而进:"是我。"
见是秦峥,顾九顿时松了一口气,一日一夜没见,让她既担忧又挂心,急忙快步走了过去。
谁知下一刻,却觉得眼前一黑。
却是男人一把将自己搂在怀中,与此同时还有他急切的关门。和些微有些粗重的声音:"怎么不好好儿穿衣服?!"
他这一进门,就迎上来这么大一个惊喜。
奈何虽然惊喜,他却非但不能受,还得将人直接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因着天热,秦峥的外袍还带着汗,他只剩下中衣倒是无妨,顾九却是直接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您这是去挖煤了么,衣服脏死了。"
小姑娘难得带出几分嫌弃来,从衣服里钻出一个头,一面又埋怨道:"我太热了,在房中凉快一会儿。谁知您突然回来--我还没说什么呢,您怎么就先如临大敌了?"
顾九说到这儿,复又笑眯眯的看向秦峥,压低声音问道:"怎么,难道是我不好看么?"
她这话说到最后实在是大胆,秦峥一时有些心浮气躁,却是无奈的敲了敲她的头,一脸正经道:"去,把衣服穿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是将自己的外袍拿了回来,只是一看到小姑娘这打扮,便觉得心火旺盛了几分。
任凭谁看到心头好这样,要是没点反应,那才不正常的吧?
纵然现下不能做什么,秦峥到底是先收了点利息。
"唔……"
顾九还不等说什么的时候,就被人给直接搂住了。
她骤然睁大了眼,却又在看到秦峥眸光沉沉的时候,复又红着脸闭上了眸子。
直到她有些身体发软的时候,秦峥方才好心的放过了她。
"下次可还招我么?"
分明是他自己耍无赖,到了最后,居然还怪到了自己的头上。
顾九一时有些不忿,奈何眼前人着实霸道,小姑娘只能咬唇转移话题道:"您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的脸颊红红的,转移话题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明显,引得秦峥爱怜的亲了几下,方才笑着回答道:"今日有些忙了,改日给夫人好生赔不是,可好?"
从昨夜到现在,他的确出去的时间太长了。
秦峥心里有些自责,原先打的主意是顺便带她出来转一转,谁知如今倒是反而将人自己给扔在了这里。
不过顾九倒是没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而是笑着摇头道:"您出来原本就是为了公干,自然是要以那些事情为重的。我自己在驿站里待着也挺好的,且下午还去衙门听了听白大人断案。"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拉着秦峥的手道:"您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