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季鸣鸿领着穆霜白穿过后院直奔后门。大少爷一想到父亲居然派自己来干这种下人干的活,就一肚子气没处撒,因此一路上都没给穆霜白好脸色看。
穆霜白正琢磨着要找个什么合适的法子来逗一逗这家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啊!扫把星!扫把星进咱家的门啦!”
他就觉得这骂人的话莫名的耳熟,一抬头,葡萄藤架上站着一只黑亮亮的八哥,正跳着脚扑腾。
原来是你!
季鸣鸿听着这句骂突然就心情大好,他仰着头笑嘻嘻地对八哥道:“小黑,骂得好!多骂两句!”
“……”穆霜白无语——这大少爷是有多幼稚、多记仇、多爱报复人?!
八哥得了鼓励,张口就来:“丑八怪!扫把星!凑在一起最糟心!”
“……”季鸣鸿满脑袋黑线——我让你骂他怎么把我一起骂了?!
穆霜白很明智地在这一人一鸟开吵之前把季鸣鸿拖走了。
出了后门,季鸣鸿一把甩开了穆霜白的手,反手想去揪对方的衣领,却又有点不忍心对那身崭新的西服下手,最后只好恨恨地一甩手,质问:“你这样处心积虑地接近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们?”穆霜白故意引偏了重点。
“我妹妹。”季鸣鸿立刻改口。
“巧合而已。”
“巧合?”季鸣鸿白了他一眼,走到对面的宅子门口,掏出钥匙去开锁,“巧合到你要住进我家?”
穆霜白跟在他身后,淡淡一笑:“季少难道没听懂刚刚的谈话?”
季鸣鸿手上的动作一滞,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找到什么反驳的话,干脆闷头忙手上的活,不再搭理身后的人。
两扇大门一开,穆霜白上前两步,站在门口打量着。院子里杂草丛生,窗棂屋瓦上落满了灰尘,一看便是许久没人住过了。穆霜白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对季鸣鸿道:“走吧。”
“你不进去看看?”季鸣鸿不解。
“不用了。”穆霜白替他把两扇大门拉上,利落地上了锁,“看与不看,都没什么区别。”
回到季宅,穆霜白和季鹰很爽快地谈妥了价格,并决定从十一月起搬进新家。
穆霜白告辞离开后,阿辜站在窗后盯着他慢悠悠穿过前院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唤季鹰道:
“老大,你过来看看。”
“不用看了,不就是几个盯梢的人。”季鹰懒懒地摆了摆手,人又往软软的沙发里陷了陷。
“您知道?!”阿辜一脸震惊,“那您怎么不……”
“哎,又不是来盯我的,我管这闲事干啥。”季鹰打断了他的话,“看得出是哪里来的人吗?”
阿辜沉默地望着窗外,就见穆霜白一走出季宅,暗处几个人影先后跟了上去,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季鹰道:“是青帮的人。”
后者一下坐正了身子,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寒芒:“他还跟青帮有瓜葛?这小子不简单啊。”——若是自己人,那最好不过了。但若不是…以他的资质,日后对党对国,必成大患!
对此一无所知穆霜白正不紧不慢地朝公司走去,刚拐进一条巷子,身前身后忽然冒出了几个人堵住了他。穆霜白叹气——又来?我又招谁惹谁了?
为首一人上前了两步,对着穆霜白瞧了半晌,一抱拳:“少帮主,帮主有请。”
穆霜白心头一惊,他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去见大哥高昀骞,对方就已经派人找上门来了。他心头转了两三个主意,自己回来两月有余,既没告诉大哥,更不曾上门看望,估计是因此把自家大哥气得不轻。
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穆霜白看了看领头那人一眼,点了点头:“麻烦带路吧。”
高昀骞把青帮的北平分帮设在了天桥边的一座茶楼里,前楼是两层的小木屋,一楼摆大桌二楼设雅座,楼梯上下人头攒动。为了不惊动客人,几人带着穆霜白从侧门绕进了后院,绕过曲径花丛,小桥流水,穿过深深的庭院后,挂着“青帮”两个大字的牌匾出现在了眼前。
穆霜白四下里看了看,正厅四周站了不少青帮弟子,带着好奇的眼光迎接他们久未回家的少帮主。他的目光缓缓上移,就见台阶上站着一人,身穿绣着暗金纹饰的黑色长衫,肩上搭着一件黑红的貂皮披风,用一根金丝细链系在领口。
那张妖冶美艳胜过女人的脸,竟似不曾被岁月蹉跎半分,倾倒众生的棕色双眸向下扫了扫,冷冷地辨不出喜怒。
穆霜白的喉结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开口唤道:“大哥……”
高昀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间黑红色披风一卷,还没等穆霜白反应过来,高昀骞已经跳下了台阶,一拳照着他脸上打来。
穆霜白赶紧闪开,两人就这样你一拳我一脚地过起了招。十几招过去,穆霜白就觉得眼前一片黑黑红红,眼花缭乱,冷不丁被高昀骞一拳砸中了小腹。
“唔。”穆霜白闷哼一声,连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高昀骞招招狠辣决绝不留情面,穆霜白知道若是硬碰硬,自己绝不是自家大哥的对手。
他瞅准机会,闪身蹿到了高昀骞身后,两手抓住他那长长的披风,用力往后一拽。那细细的金链子瞬间勒住了高昀骞的脖颈,使得他的动作一滞,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
穆霜白心中一阵窃喜,正想着乘机制住高昀骞,手上的力道却徒然一松,披风整个儿朝他脸上盖来,软软的貂毛糊了他一脸。穆霜白一惊,边顺势迅速后退,边手忙脚乱地把头上的披风扯了下来,不料高昀骞早已乘虚而入,五指成爪,趁着披风掉落之际,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咳…大哥……”穆霜白看着近在咫尺的亲人,尴尬地挑了挑嘴角。
“十年不见,你这耍小伎俩的本事见长啊。”高昀骞的声音清冷,手指却猛然收紧,“回了北平也不知会我一声,公司都开了也不来看我,要不是我派人去找你,你还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窒息的感觉逼着穆霜白仰起头,下意识地抬手去扒拉高昀骞的手:“哥…对不起……”
高昀骞挑眉:“你说说你这十年给我写了几封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句对不起就完事啦?!啊?!今儿个我就跟你算算总账!”
“唔…我错了……”穆霜白赶紧认错,“大哥,我…我今后就待在你身边不走了。”
听了他这句话,高昀骞立刻收回了手。穆霜白边捂着脖子咳嗽,边一脸委屈地嘟囔道:“这么多兄弟面前,哥也不给我留个面子。”
高昀骞心里正感慨十年光阴转瞬而逝,当年那个小毛孩已成长到他都恍然不敢相认的地步了,就被这凭空撒娇的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
想当年他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时,撒起娇来能指使得满院的人团团转,如今十年过去,还是一点没变。
“那说好了,你的房间就在我隔壁。小六,看茶!”装作没听见他的嘟囔,高昀骞一边吩咐一边接过小弟子捧过来的披风,拍了拍穆霜白的肩膀,拉着他往正厅里走,“来,我带你看看去。”
“哎?哥,我没说要住这啊!哥?大哥!”穆霜白被拖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了看那个匆匆忙忙跑去端茶的背影。
高昀骞愣是把他的脑袋扳回来:“看什么看,年初新招的小弟子,啥都不会只能给我当佣人。”
“名字你起的啊?”穆霜白疑惑。
他的大哥不置可否地哼唧了一声。
“真土。”换来的是穆霜白一句由衷的感慨。
入夜,阿辜拿着北方局的回电敲开了季鹰书房的门,原本处理了一堆杂事累得昏昏欲睡的季鹰瞬间就来了精神,紧张地问阿辜道:
“怎么说?”
阿辜抖开手里破译好的密电,举到季鹰面前。白纸黑字,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大字——“不是”。
“可惜了……”季鹰叹了口气,把脑袋搁回了椅背上,偏过头去看窗外的夜色。
既然他是党调科的人,又不是中共派去的潜伏特工,不能为友,只能成敌,自己也不必留手…但他这心里,怎么的都有些不忍下手……
见自家老大的目光开始游移,阿辜微微鞠了一躬,默默带上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