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临近年关,清晨,穆霜白披着厚重的大衣,踩着满院的白雪走进季宅,好心地想问问季鸣鸿需不需要帮点忙,一个人置办年货什么的未免有些太惨了。
他才抬手想要敲门,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阿辜正微笑地站在门口。
“阿辜?你回来了?”穆霜白愣了一愣。
“早上刚到。”阿辜把他请进门,笑着接过他递来的大衣手套,侧身道,“请吧,老爷等您多时了。”
穆霜白朝他的身后看去,季鹰斜倚在一楼书房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季叔叔,这么早是有什么急事?”打穆霜白成了季宅为数不多的常客之后,他就被季音希以“别扭”为由,被逼无奈换了对季鹰的称呼。
季鹰把他让进书房,关上门后叹气道:“我手上的货有了买家,又得麻烦你跑一趟哈尔滨。”
“跟前两次一样?”
“一样。货已经在车站了。”
本来打算坐会的穆霜白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下午五点正好有一班火车去绥化,我这就去准备。”
“你这次……”季鹰斟酌了一下用词,“千万小心。”
“怎么了?前两次不是完全没有问题么?”穆霜白皱眉。
“这次的买家…不太好说话。”季鹰想了想道,“这次我会让阿辜派几个兄弟跟你一起去,人手方面不用麻烦你了,车票我也会帮你们买好。”
穆霜白微微皱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边伸手去拉门,边扭头道:“季少他们那,麻烦季叔叔打个招呼了……”
话刚说完,穆霜白就看见季鸣鸿一脸阴沉地站在书房门口:“你要去哪?不能亲口告诉我?”
穆霜白深吸一口气,简明扼要:“哈尔滨,送货。”
季鸣鸿的脸色不善:“大后天就是除夕,什么货非得你亲自去不可?”
“鹰老大的货,我可不得亲力亲为。”穆霜白瞟了一眼身侧的季鹰,摊了摊手。
“少爷,穆先生赶时间,有什么事您晚点再说吧。”阿辜上前低声劝季鸣鸿,顺便把穆霜白的大衣递了过去。
季鹰拍了拍穆霜白的肩膀:“一路顺风,我们在家等你一起吃年夜饭。”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季鹰站在门口看着穆霜白离开的背影,迎着风点起了一根烟。
“老大,您这是准备动手了?”阿辜阴恻恻地来这么一句,吓得季鹰险些把烟给扔了。
他一巴掌拍在阿辜头上:“底细还没摸清楚,动什么手?前两次虽说运的只有大米,但也有点太顺利了,真不知道党调科到底是想截我的货还是想干嘛。”
“您说……”阿辜犹豫了一下,“这个穆霜白,会不会早就知道您运的是空箱,才一直没向上头汇报?”
季鹰半天没回话,直到手里的香烟燃尽,他把烟蒂往雪地里一抛,咧嘴一笑:“所以就看这次了。不过西安事变之后,照眼下的形势,他们估计没什么心思对我这个小人物下手。”他再看了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眼,转身回屋,“你通知哈尔滨的同志,有人手的话就帮忙盯着一点,毕竟这次真的有货。”
那头穆霜白回了屋,却没急着去做准备,而是往椅子上一坐,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
他当然知道前两次的货物就是普通大米,那是季鹰故布迷阵试探他的。但照对方今天这个紧张劲,搞不好这次的东西不简单。问题在于党调科那边昨晚刚发了一封密电给他,一来要他抓紧时间,找到季鹰走私的关键证据,还特意强调了南京政府“攘外必先安内”的宗旨不变;二来让他找机会去趟哈尔滨,以生意之便帮助一个暴露了的特工撤退,行动代号,“板车”。他正愁最近没什么生意要去哈尔滨,还想着是不是伪造一场交易来完成任务,今儿个季鹰就送上门来了,简直让他一举两得。怕就怕这一切都是对方策划好的,苦心孤诣骗他去钻个圈套。
季鹰肯定一早调查过自己的身份,不论是党调科还是青帮,都不可能瞒得过他。因此他很有可能认定自己是个威胁,必除之以防后患。若自己这次通知党调科截货,必然躲不过鹰老大那几个名为帮忙实则盯梢的手下,一个不小心小命就得交代在那边,万一这次又是空箱,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若是不通知,就怕过了这村没这店,上头又催得紧,到时候给自己随便安个乱七八糟的罪名,那就亏大了。
穆霜白难得的有些心烦意乱,季鹰真是老谋深算,给他出了个这么大的难题。要么老老实实钻进季鹰的圈套,要么无可奈何坐等上峰降罪。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先帮自己人撤退,大不了腆着脸皮去跟吴科长请求多给些时日。
在脑子里飞快地把计划大致安排了一遍后,穆霜白先去火车站多买了两张票,随后快步走到了西四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确认身后没人跟踪后,他闪身窜进了一条胡同,七拐八弯后,按两长一短的节奏,敲响了一扇灰色破旧的大门。
几秒钟后,灰色的门往里一开,一只手伸出来,飞快地把穆霜白拉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拉他进门的男子身材修长,一边扣起敞开一半的睡衣扣子,一边一脸凝重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吗?”
穆霜白扫了一眼他有些邋遢的穿着,在心里对对方的晚起有一些不满,语气却是淡淡的:“紧急任务,下午五点的火车,我们去哈尔滨。”
“怎么,上头决定正式启用我了?”男人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
“这是我个人的临时决定。”穆霜白摇了摇头,“但现在时局动荡,若这次任务完成得顺利,启用你是早晚的事。”
男子立正站好,行了个军礼,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灰狼随时待命!”
穆霜白笑了笑,在桌上留下张车票后,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门外,只留下雪地里一排模糊的脚印,缓缓被新雪覆盖。
时间已过正午,穆霜白急匆匆地赶到西单,千辛万苦地从烟花间里把睡眼惺忪的乔亦梁拖了出来。
“老……老穆啊,你这大早上的扰人清梦不道德啊。”乔亦梁口齿不清地抱怨着。
“还早上,中午都过了!什么清梦,春梦差不多!”穆霜白气不打一处来,“桥梁!大生意上门了!你不做我可找别人了!”
“做做做,我当然做!”乔亦梁立刻来了精神。
穆霜白把鼓鼓囊囊的一袋子大洋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道:“跟我出趟远门,这些就都是你的。”
乔亦梁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伸手就要去接,穆霜白却把手收了回来,转而摸出一袋小了一倍的钱袋交给他:“这是定金,事成之后,那一袋就是你的。”
“老穆你发达啦?”乔亦梁笑眯眯地接下了,忍不住好奇问道,“我以后是不是靠你吃饭就可以了?”
“想得美。”穆霜白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大少爷要是知道他的钱被自己这么花了,估计得肉疼到不行。
“咱去哪?”乔亦梁意气风发地挺直了腰杆——有钱就是好!
“哈尔滨。”穆霜白幸灾乐祸地看着对方挺直的腰杆立刻弯了回去。
“那可是敌占区啊!”乔亦梁一脸苦相,“你要我的命就直说好不好!”
穆霜白不由分说拖起他就走:“我才看不上你的命,我要你的能力。你就到那边找个烟花间一钻,帮我打探点消息回来就行。还是那句话,辛苦钱少不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