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霜白拿起桌边的拐杖作势要回屋,又突然转身走到院子西北角,从一排花盆后拎出一个人来:“人都走了,还躲着干什么?”
“哎哎哎你慢点,我腿蹲麻了!”那人甩开他的手,一步一踉跄地摸到桌边坐下,把自己裹裹紧,脸上露出讨好的笑,“老穆……”
“桥梁,少跟我套近乎,我要的东西呢?”穆霜白嫌弃地推开他那一张大脸。
乔亦梁很少见地摇了摇头:“你没事叫我查阿辜作什么?他就是个管家,背景白得不能再白了,我打探了这么久,一根毛都没摸到。”
穆霜白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根小黄鱼递过去。
乔亦梁摇摇头,没接。
“嫌少?”穆霜白皱眉,这么反常的桥梁他可是第一次见,他觉得见到钱财都能摇头的桥梁,和一具行尸走肉没有差别。
“不是,这次没帮上你什么忙,不收钱。”他竟然又一次摇了头!
“你没事吧……”穆霜白简直要怀疑面前坐着的人是不是乔亦梁了,话一出口他却反应过来,这家伙不要钱只有一个可能性——赚笔更大的!
“刚刚鹰老大的话你全听到了?”穆处长收回金条,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见桥梁的两眼放出光来,他更肯定自己的想法了,“你早知道我亲爹的事?”
“我要是知道,当年也不会跟你说什么‘知道真相你会感谢我’的话。”乔亦梁内疚的语气中带着点鄙视。他自认自己贪财不假,但绝不像会穆霜白那样,金钱名利面前,说卖国就卖国,“早知道你这么轻易就上当做了汉奸,我平时就该多讹你点钱!”
穆霜白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笑笑:“那么久之前的事你记这么牢?”
“笑话,你当时可差点掐死我,我不记一辈子就有鬼了!”
“哪个让你出卖我!”
“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情报,我不赚白不赚!所以这次你要是不希望我把真相说出去,就多给点……”说着乔亦梁伸出两个手指头捻了捻。
果然在这里等着我。穆霜白敲着拐杖冷哼一声:“随你,爱说啥说啥,封口费我一分都不会给。”
“你……?”桥梁是没穆处长那个煤球一样的心眼,但他好歹干这行久了,察言观色可是一等一的好,“你不相信鹰老大?”
“我信他的为人,但他要是真想把大哥的遗书交到我的手上,怎么会任由它被李世逡毁掉?”穆霜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这你大可放心。”乔亦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放到桌上,“信给你。”
穆霜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小心地打开纸团。凝固的血液在纸上留下大片深黑色的痕迹,几乎完全掩盖了字迹。他只能从寥寥几个幸存的偏旁部首里,认出属于他大哥的俊秀笔锋。
“原来你是季鹰的人。”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陈述事实,“难怪你说你桥梁无党。”
乔亦梁瞪着一双没什么光彩的眼睛看他。
穆处长重新把纸团揉回原来的模样:“我去季公馆的时候看见它落在尸体旁边,季鹰一向谨慎,处理后事这种事都只会叫自己人做,更不会让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外人手里。即便你不是他手下,也是常跟鹰老大联系的人。”
“我是他的线人。”乔亦梁干脆地承认。
“哟,你的生意可真是越做越大,都开始帮上海第一军火走私商打探消息了。”
“不是。”桥梁苦笑着摇头,“我很早以前就是他的线人,早在认识你之前。”他回忆起多年前的旧事,混浊的眼眸里忽地浮起一层朦胧的光,“那时候我对鹰老大无比崇拜,一心帮他打探情报。后来我嫌来钱慢,才出来接的散活。”
“你要那么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穆霜白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都说了人为财死……”乔亦梁立刻收敛心绪,恢复了往常那个精明样。
“得了得了。”知道他不会说真话,前者话锋一转,“你现在依然为他做事?”
“是啊,随叫随到。”
“为季鹰,还是为阿辜?”
“嗯?”桥梁不解地看着他,“跟阿辜有什么关系?”
穆霜白的心放下去一点。
乔亦梁想了想:“不过这两年都是他跟我联络的,他说鹰老大太忙,收集情报这种事情就交给他了。”
穆霜白的心徒然提了起来:“你今天去季公馆,见的也是他?”
“对,他说鹰老大在书房休息,让我别去打扰。”
“那纸团?”
“阿辜当时像是有急事,说了两句就要出门。我跟着他往外走,看见地上有一团东西,便捡起来了。他见我好奇,就把李世逡打上门的事大概说了一遍,让我帮他扔掉,然后急匆匆地开车走了。”
穆霜白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阿辜的心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变着法子来试探他是否相信季鹰嘴里的真相。可这种拐弯抹角不怀好意的手段,怎么看怎么不像出自鹰老大之手。季鹰要想让他相信,让他认自己这个季叔叔,直接带着证据来给他看啊,搞这些个花花肠子干什么?!
直觉告诉他,这一切估计都是阿辜设的局,至于原因…只能是为了看他得知真相后的表现,继续忠于日本人,还是倒戈相向。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庆幸刚才自己留了个心眼,没有乱说话。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阿辜心怀不轨的前提上,如果只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一时难下断论的穆霜白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生死局里,在刀尖起舞的杀手特工,最信任的,向来只有自己,尤其是自己的直觉。
再说他怀疑阿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他第一眼看见那个所谓的管家起,就被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危险气息搅得心神不宁。他仿佛看见阿辜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低头自我介绍——
我叫阿辜,辜负的辜。
灵光乍现,穆霜白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辜负。汉语博大精深,但那人在介绍自己的名字时,偏偏用了这么一个可怕的词语。
阿辜,你究竟是什么人?
见穆霜白突然望着月亮沉思起来,乔亦梁也没去打扰。半晌,前者终于回了神,冲着他含笑点头:“桥梁,谢谢你。”
“免了免了,日后多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就行。”乔亦梁也跟着笑了,“这一次,你秘密在我手里很安全。”
“真的?”穆霜白狐疑地看他——我怎么这么不相信你呢?
“出多少钱都没用!”乔亦梁信心满满——不信你等着瞧!
这天夜里,两道电波先后划过上海的夜空,送到了正在苏州开会的中岛静子手中。两封电文都只有短短两个字: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