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皓心中一动,贴着墙壁,悄悄往正厅内看去。
他看到杜月皎穿着青色绣竹花漂亮道裙,坐在侧面的大椅上,一个漂亮好看的布偶娃娃,被她抱着,放在她的大腿上。
粉白相间的霓裳羽衣、横插的木制发簪、白底粉面的绣花鞋……那不是翡翠美人,还能是什么。
甚至,他感到,在他往杜月皎抱着的布偶娃娃看去的时候,那布偶娃娃乌黑的眼眸,也在发着魔性的幽光,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师皓只觉头皮发麻!
那个时候,这布偶娃娃突然消失不见,他还感到庆幸。
却没有想到,它竟然是跟着月皎去了?
师皓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那翡翠美人,往他这边“看”的眼神,也让他感受到满满的恶意。
这一瞬间,他甚至明白过来,这诡异的布偶,根本就没打算离开他。
“她”就是绕了一个弯子,想要通过他身边的人来对付他。
“月皎姐!”月牙儿背对着他这一边,坐在紫檀木方卓旁的主座上,看向侧边的杜月皎,“你要我帮的是什么忙儿?”
杜月皎轻声说道:“我想向你要一个人?”
月牙儿道:“啊?要人?”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下。
杜月皎向月牙儿介绍道:“这位乃是我的姨母,是华锦剑阁的代阁主,她有一子,亦是我的表哥,名唤方羽,听说昨晚被月妹妹你的人抓了。”
旁边有一女子,身穿华服,上前拜道:“犬子实在是不成器,我回去后,一定会好好的管教他。还请小姐儿手下留情。”
月牙儿有些发懵,看向杜月皎:“方羽?你的表哥?我的人抓的?”
杜月皎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她这边靠了靠,低声道:“听我姨母说,他是在一个叫什么豹宫的地方被抓的。我也不知那豹宫是什么地方,但是他带去的那些随从,一开始都不敢回来跟我姨母说。
“他们只知是被官府抓了,自己去找了我表哥的一些朋友,结果却怎么都放不出来,他们怕了,方才硬着头皮跟我姨母说。我姨母慌忙找人,但不管是崇仙门的人脉,还是在官府里认识的人,都说这事儿没法帮忙。
“后来姨母才知晓,原来是被月妹妹你的人给抓了,大兴城的官府无人敢说话。她听说我与你认识,这才慌忙找到我来,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事,所以赶紧将姨母带了过来。”
月牙儿道:“啊……这样啊!”跳了起来,负手走到外头,伸出手,打了个响指。
有两名金族勇士纵来,在她面前躬身道:“小姐儿!”
月牙儿道:“我们昨晚抓了人吗?”
那两人道:“抓了几个嚣张的!”
月牙儿道:“有没有一个名叫方羽,来自……什么阁?”回头看了看。
万夫人赶紧道:“华锦剑阁!”
月牙儿重新看向两人:“有没有一个姓方的,华锦剑阁的?”
其中一人道:“倒的确是有这么一个家伙,当时喝多了,嚣张得不得了,说他是什么华锦剑阁的少阁主,说他在崇仙门有人,在官府有人,还说我们要是敢动他,就让我们好看。
“那家伙飞扬跋扈的,居然还想要动手,被我们的人狠狠揍了一顿,抓了起来,现在在重牢里关着!”
月牙儿道:“将他带过来吧!”转身回到厅内。
重新坐回位置,月牙儿朝杜月皎低声道:“你可知道,那豹宫是什么地方?”
杜月皎道:“这个……”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方,但发生这事,大体上,也知道那可能不是什么好地方。
月牙儿往杜月皎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杜月皎睁大眼睛。
不一会儿,两名金族勇士将一名青年提到厅前。
杜月皎看向那青年,低声道:“表哥……”
那青年低着头,神情委顿,竟是不敢看她。
“你这不懂事的臭小子!”旁边万夫人却抓了一根棍子,冲上去朝着青年一顿乱打,“从小到大就叫你学好,叫你不要去那种地方,叫你好好练武。你什么人不学,偏要学你爹那死老鬼,学他去那种地方,还被人关进去。
“你看你表妹,这么小就练到了七品,再看看你自己,这么大了,还是个窝囊废。你怎么这么没用,我怎么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儿子。”
万夫人身为华锦剑阁的代阁主,自身也有七品的实力,拿的虽然是木棍,却揍的这青年皮开肉绽。
那方羽从小惧怕母亲,在地上一边哭嚎一边打滚:“娘我不敢了,娘我再也不敢了。”
万夫人却还没有住手,也不管有没有其它人在场,一边揍一边骂:“生一条猪出来都比你有用,我要是有别的儿子,早就让你去死。猪也就是跟你一样好吃懒做,还不会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学好。
“看你还交不交那些狐朋狗友,下一次我就让你死在牢里头,你就跟你爹一样没用,在外头还敢拿少阁主来说事,你也有这样的脸……”杜月皎慌忙拉着她,不断劝解道:“姨母,算了,算了。”
月牙儿笑道:“打!就是要狠狠地打,会跑到那种地方去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杜月皎见她火上浇油,赶紧道:“月妹妹。”又不断拉着万夫人在一旁坐下,耐心劝解。
万夫人胸脯起伏,气不打一处来。那方羽缩在一旁,抬着手臂,只是哭嚎。
万夫人对着儿子又骂骂咧咧了几句,方才扔了棍子,又向月牙儿不断感谢,让带来的奴仆送上重礼,然后才捏着儿子的耳朵,一边骂一边拽着他走。
杜月皎也觉分外尴尬,与月牙儿说了几句,便匆匆去了……
——
等万夫人和杜月皎离去后,月牙儿笑道:“你的情人离开了。”
师皓踏步而出,看着厅外黑暗,一片沉吟。
月牙儿双手叉腰:“是不是舍不得,想要追上去了?”
师皓心中快速动念,他的确是想要追上去,然则这个时候,杜月皎与她的姨母、表哥在一起,追上去,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此外,既然答应了替月牙儿做保镖,这个时候突然离开,也显得突兀。
还是等明天白天,找机会跟许小雁商量一下……他心中想着。
他转身笑了一笑,道:“没!先让她去吧!”
月牙儿瞅了他一眼。
那天夜里,月牙儿便在她自己的闺房里,让侍女摆了一床地铺。
她说她被那血黯不死童,吓得一个人不敢入睡,总觉得自己只要一睡着,就有刺客来杀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样的解释也很合理。
“不许偷看呦!”放下的妃红色暖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师皓心想,其实洗澡那一下,不该看的地方都看得差不多了。
话说,这丫头不会真的觉得,我说一句“什么都没看到”,就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吧?
窗外挂着弯弯的新月,朦胧的月光覆上了窗台。
暖帐里躺下的月牙儿,盖着红色的被子,转身看向他这一边。
过了一会,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月皎姐?”
师皓躺在地铺上,借着那渗入闺房的,微弱的月光,看着覆上精美锦缎的藻海。
“还喜欢吗?”女孩儿的声音,似乎变得紧张了起来。
师皓闭上眼睛:“还是睡觉吧!”
过了好一会,暖帐里,传来女孩儿轻轻的,“哦”的一声。
——
到了下半夜,杜月皎方才回到崇仙门内的住处。
将姨母送回了家,这一路上,姨母依旧是对她表哥又打又骂。
在杜月皎的印象里,这样的辱骂,似乎从小就没有停过。
大约是恨铁不成钢吧……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杜月皎,心中想着。
从小被送入崇仙门的她,对于自己的父母,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对她来说,师父基本上取代了她的母亲的位置。
她在家中,还有两个弟弟,但其实都不曾见过面。
她出身于江浙,但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江浙,再也没有回去过。
后来传来了她母亲王氏病死的消息,但那个时候,她在坤贞院里修行,坤贞院乃是崇仙门中的女真之地,进入内中,除非入了品,是绝对不许出来的。
那个时候她也还小,等到入了九品,能够出坤贞院时,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半年之久。
虽然她对自己的母亲,其实也没有什么印象。
姨母万淑娴因为嫁入华锦剑阁,华锦剑阁基本上算是崇仙门的附庸,又位于大兴城,与她反倒熟些。
印象里,她的表哥方羽小的时候,与现在完全不同,其实颇为上进,练剑也异常刻苦。
然则,不管他做得怎样好,姨母总是会有更高、更高的要求,别人家的孩子永远更好,别人家的孩子永远是天才。
而要是稍微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马上就是劈头盖脸的责骂、继续责骂,即便旁边有再多人,也是各种各样的辱骂、责打。
平心而论,方羽好歹也算入了八品,结果到现在,还是只要他娘一拿起棍棒,他就吓得发抖。
至于这三四年里,他的武艺不但停滞不前,甚至因为结交狐朋狗友,去逛一些不好的场所,根基不仅没有进步,反而越来越差。这种事情,杜月皎实际上也是有所听闻的。
事实上,这几年,她跟着师父,主要是在明昆院中修行,较少回仙门。
偶尔回来几次,见到姨母和表哥,听到的也都是姨母对方羽表哥的责骂:“怎么不向你的表妹好好学一学,你看看她,越来越了得,再看看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每一次,杜月皎都恨不得赶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