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之,里皮教授的论文是这样的:他提出了一个概念:侦探小说是一门艺术,而不是一种模仿艺术。他拒绝现实的负担,只表达自己的观点。在这个虚构犯罪的怪诞世界里,真实的物体失去了它们原本的功能,从而扮演了为魔术师服务的配角。魔术师是制造虚假奇迹的人,也就是是侦探小说的创造者。为了概念与形式的独创性和奇异性,合理性被有意地牺牲给美学,可能性不再是小说最可靠的担保人;相反,读者被操纵和蛊惑,出于对奇异性的喜爱而抵制嫌弃它。他们的眼里只能容下谎言、表象与幻想。”
亚瑟爵士又划了一根火柴,但磷片脱落了掉到了够不着的地方。他只得作罢,目光在大厅里转来转去,落在了里皮身上。此时里皮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因为他记不得自己说过那么多,还说得那么好。亚瑟爵士皱了皱眉头,用响亮但老奸巨猾的声音问他:
“希望我正确地理解了你的想法,教授?”
皮埃尔的肋骨被猛戳了一下,只见意大利人一跃而起,咕哝了一声。亚瑟爵士将之视为赞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手帕,上面盖着一层红色的方格,颜色和他的袜子一样,然后用力地擤鼻涕。
“但之后你一转攻势,忍不住以牺牲侦探小说为代价自娱自乐,夸张地说着陈词滥调和死板的准则。这是亵渎!你以‘密封的房间’的名义剖析了各类不可能的情形,嘲笑我这类的作家在作品中大量生产的奇巧淫技和牵强的解决方案。你极力主张‘这种事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些都是为了什么?肯定那些试图将侦探小说领域扩展到日常生活中的人是精神失常的受害者?”
“是的,”里皮边说边收起双臂,“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和你的想法相差无几,”卡特·吉尔伯特赞许地说,脸上流露出善意的微笑,“我和我的同事们并不虚伪,从不认为自己的小发明,聪明伎俩和阴谋诡计会在现实生活中的犯罪行为找到一席之地。不过,有件事困扰着我。”
他把头垂到胸前,用指尖轻敲前额,突然抬起头来。
“告诉我,我的孩子,”他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你还是那个来自博洛尼亚的翁贝托里皮吗?他在众多的学术出版物中提出了如下想法——从我们中的流氓奥斯卡·王尔德那里借来的——文学作品是生活的模板,以它的形象出现。”他斥责地用手指指点点,“难道你没有写过,‘生活对小说的模仿远胜于小说对它的模仿,复制是现实的反映,人可以根据支配叙述方式的规则来阐释它’吗?”
里皮试图站起来,但爵士没有给他机会。
“坐着别动,先生。我有发言权。我不会让自己卷入拜占庭式的争论(指已经过时或与现实无关系的争论)。悖论是极其危险的东西。从本质上讲,它们是可逆的,我们可以从中证明任何事情。”他的表情软化了,脸上露出抚慰的微笑,“别误会我,我的朋友。我并非想让你屈服,只是想表明,那些听你讲话的人,会被你不着边际的思维中的明显差异所迷惑;在你的演讲中,霍尼格博士在一旁静静等待,等待你所作的推论出现任何细小的纰漏,然后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指出。”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向观众挥动手指:
“千万别以为霍尼格博士会相信犯罪史册上有一件案子与密室有关。因为,看在上帝的份上,这样的案件根本不存在。他提出这个要求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反驳你,他相信自己的名声足以掩盖谎言。这与他主子阿道夫·希特勒厚颜无耻的虚张声势如出一辙。但他失败了,因为他的对手并未退缩。教授一要求他提供证据,这位博士便无所遁形,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般倒下了。我们的朋友嘲笑他,将他狠狠摩擦了一顿。但
我告诉你,面对这样一个邪恶之人,这样做是不明智的。”
“那个自称是大师一员的小矮人无法容忍被这样公开羞辱,他灰溜溜地了,老脸因愤怒和羞愧而红得像甜菜根。他知道自己为他如此鄙视的知识分子和老学究提供了一个免费的舞台。他要向他们展示一个犯罪天才是如何将著名的密室难题引入现实生活的,从而让他们自己去寻找解决方法。如果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的话,他将完成一次令人惊叹的复仇,这便是他的意图。
“现在,要想成功,他需要一个帮凶。我应该说是第二个背叛他的人,之后还会有更多。一旦你掌握了这件案子的基本线索——即卡尔·霍尼格需要有人在他计划表演的剧本中扮演主角——其他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你们看,我一眼就看出整个故事都是捏造的。我能弄清霍尼格计划的主线:来自同伴的佯攻。但除了迫不得已的人,有谁会疯狂到愿意扮演这样的角色呢?他需要一个他能掌控的人,一个无辜的提线木偶。”
“对他来说幸运,但对我们不幸的是,这位好医生偶然发现了一个理想的同谋,一个比任何人都能更好地满足所有必要条件的人:一个我暂时不提名字的女人。你们有些人认识她,有些人和她谈过话,她遭受了不公正的怀疑。说实话,她才是这一邪恶阴谋的真正受害者。还有,你们其他人听我说……”他将手指指向那群警察,“我强烈建议你们不要碰她,否则我会毫不犹豫地告知世人你们是如何落入陷阱的,哪怕只有半个大脑的人都能马上看出这是一个圈套。伙计们,仅凭你们的所见是不能证明她有罪的!”
他缓缓点头,咯咯地笑了。然后,他以惊人的毅力重新点燃了雪茄,吸了一大口后接着说:
“我们来谈谈这个女人:她非常漂亮,优雅,有着迷人的天真,三十岁左右:女性的理想年龄。她非常敬佩和尊敬她的丈夫。她喜欢游泳、跳水、大笑、打网球和飙车。她非常健康,唯一的问题是犯了一些年轻人会犯的错误,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在上流社会引起了轻度的丑闻。此外我不想细说的是,她是一个被收养的孩子,对自己卑微的出身感到羞耻。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与丈夫讨论过她的过去。我相信她丈夫是个正派的人,如果她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会立刻回以一个宽恕的吻。你们开始明白了吗?”
“让我们回到几天前,霍尼格盯上她的那一晚。这个怪物有着大象般的惊人记忆——我并非想诋毁那些和蔼可亲的厚皮动物。她十二年来变化不大,因此他立刻认出,或者更准确地说,发现了她。他毫不迟疑地——他内心深处是个警察——给办公室打了电报,得到了她的档案,因为可能会有用。事实证明它确实有用,还超出了他最疯狂的期待。他找到了他小阴谋的点睛之笔,威胁要把她暴露在丈夫面前,吓得她魂不守舍。现在他可以随意操纵那个女人了。在博士的胁迫之下,她同意在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戏码中扮演凶手的角色。”
“这真的是他上演的一出大戏:一个配得上大基诺剧院(一巴黎剧院,以演出情节刺激而闻名)的可怕场面。想象一下,在两个前排观众的眼皮底下,在一个灯光明亮的场景中,一个上锁的房间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他们绝不会错过表演的任何一秒。当然了,我说的是在对面屋子里的两个特工,霍尼格已经认识他们一段时间了,他们的出现对这场演出的成功至关重要。让我非常失望的是,”他咆哮着,向布伦纳吹了一大口烟,“让我真的非常生气的是,你本可以注意到他们在报告中所作的那句发人深省的评论:‘我们有身处剧院的感觉’,他们说的真是太他妈对了!”
“再回到女人的角色上来。显然,保证她不被认出是很重要的。在整个演出过程中,她的性感必须隐藏起来,身材会被掩盖在一件对她来说太大的雨衣下
,她会在围巾下戴一个假发来掩饰她真实的发色,也不会化妆。用两绺头发和不化妆来改变一张脸可真是滑稽。她也会显得更加矮小,因为她习惯穿高跟鞋。先生们,你们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妻子不穿高跟鞋时,她们显得有多小吗?那么,你们觉得如何?我做的还不错吧?”
他脱下夹鼻眼镜,擦亮了镜片。有那么几秒钟他似乎险些倒下。
“现在你们已经对整个计划有了一定了解,”他恢复了平衡,又把眼睛放在鼻尖上,“让我们进一步了解细节。我们的骗子需要一个助手,他把施塔勒当成了心腹——可怜的施塔勒,一个丢了魂的人,他沦为了被博士牵着鼻子四处游荡的奴隶。他让他去米兰带回一把假刀,它的刀锋会收进刀柄,喷出假血。事实上你们可以在斯卡拉歌剧院附近(位于米兰的著名歌剧院)的小商店里买到便宜的。现在你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细节。但是相信我,要想了解整件事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