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内,此刻亦是无人入睡。秦国锡跪在史弥远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将今夜在大理寺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讲了出来。不过他只字未提与张云华他们做了交易的事情,只说程舒勤也派人来牢里探望了。史弥远的面色越来越沉重,终于冷到了极致。
“办事不利。”史弥远抓起桌上今日刚从曹可春那里得来的均窑海水纹茶盏,连杯子带水全都砸在了秦国锡身上,那杯子落到地上,顿时碎成了几瓣。“你若是速战速决,便不会让他们钻了空子去面见官家。到时候只需说赵清州是畏罪自杀,想他郑德刚也不会多说什么,咱们的事情就办成了。”
史弥远身后站着的秋蝉、冬雀两个女婢走上前去,一个将地上的瓷片捡起,一个掏出手帕为秦国锡擦拭溅了一脸的茶水。秦国锡跪着不动,他自知今晚的事情办砸了,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史弥远的大发雷霆。如果说这趟任务里面还有些功劳,便是将那封假拟的圣旨带了回来,没使它落到大理寺郑德刚的手中。
“童德芳,程舒勤,赵清州,项远潮……”史弥远念着这几个人的名字,随即又加上了一个人:“还有张贵妃。这群人聚在了一起,他们与官家这样熟稔,可谓是咱们的心腹大患。”秦国锡挥挥手示意让秋蝉和冬雀出去,他是丞相府的熟客,指挥下人如同在自家府上一样自然。
“丞相,咱们应当如何应对?”秦国锡是一员武将,在战场上骁勇善战,但卸下盔甲到了宫帷内外,就难以施展拳脚,只甘心被史弥远摆布。史弥远道:“把曹可春与杜金平此刻便找来,将今日三司会审的案牍和定案文书改了。”“改了?”秦国锡有些惊讶:“已经定罪了,如何改?”
史弥远对秦国锡的不开窍有些气愤:“这本就是可大可小的罪状,就看如何罗织了。织得松了,便能逃脱,织得密了,便是死罪一条。老夫原本以为官家龙颜震怒要处置赵清州,便想顺水推舟将他下狱处死,这样就算官家日后过问,也死无对证了。可那童德芳今日进宫,坏了我的大事。如今看来,官家是要保他,咱们就只能死罪改成无罪,明日上奏。”
“可是丞相……”秦国锡跪着向前移动了三尺:“下官今日已经依着您的意思,在大理寺宣读了定罪书,郑德刚肯定已将此事告诉了童德芳,官家也会知道这件事。若是改了,下官该……如何自处?”“秦大人依着我的意思?”史弥远的音调压过了他:“老夫只是让你去狱中探望,并没让你传达什么意思啊。”秦国锡闻言惊恐地抬起头,看到史弥远的眼睛里面,露出点点凶光来。
秦国锡太熟悉史弥远这个表情了,每次他借他人之力得手、再过河拆桥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一副面目。秦国锡本以为,他与史弥远是一致对外的,不曾想,这样的一副面容,有一天也会朝向自己。他内心一阵悲哀,什么同生共死,史弥远只是将他看做一枚棋子。
对于那些无大用的棋子,史弥远要将它们丢出来或格挡、或替罪,以为自己的前程做铺路石。而像秦国锡这样有用的棋子,就算一时无奈将他陷入险境,也会在事后八面周旋,将他救回来。这个道理秦国锡明白,况且他不仅是有用处的,他手里还有十万禁军,若是史弥远毫不顾忌情面,将秦国锡推入死地,禁军的铁骑也并非不敢踏平丞相府。
就在这片刻的对视中,史弥远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国锡啊,一句戏言把你吓成这样。你还真以为,老夫要那你去做挡箭牌?不会的,等天亮了,你便称病莫去上朝了,朝上的事情,自有老夫替你转寰。”“啊,多谢丞相。”秦国锡佯装欣喜道,心里却并不十分踏实。
史弥远点点头道:“好了,时间紧迫,你还是先带人去把曹、杜二位大人找来吧。对了,别忘了让他们带上官印。”“是。”秦国锡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出去,可刚走到门边,又回头问道:“丞相,那大理寺的官印怎么办?”“上朝之前,我会让郑德刚亲自将大印补上。”史弥远听上去颇有些从容不迫。“可他若不肯——”“去吧,我自有办法。”
秦国锡走了出去,史弥远深深出了一口气说道:“出来吧。”书架旁边的屏风后面,侯新走了出来,他鼻梁上的刀疤在烛火下十分明显。“丞相——”侯新站在了刚才秦国锡跪着的地方。“你接着讲——显儿还说了什么?”“隆员外说,王珲他们已经查到了是墨汁的事情,咱们的暗线为了保命,杀了容掌柜,如今被带到了县衙,不知道招供没有。”
“一群废物。”史弥远骂道,四处皆无什么好消息,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算计赵清州这件事,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丞相说的是。”侯新拱手迎合道。史弥远又道:“不过容掌柜死了也好,显儿此前来信说,这个人近来想用墨鱼汁的配方,在鬼市换成银两,带一家老小回赣州。他知道的太多,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是,丞相,如今容掌柜死了,这个案子死无对证,也不会将您与隆员外牵涉进去了。”侯新说话的声音冷冷冰冰,他似乎一向是没有什么情感的。“那个暗线,叫什么来着?”史弥远问道。“长帆。”侯新淡淡说出这两个字:“就是那个父母死在随赵家人赴蜀路上的孩子。”
史弥远记起来了,几个月前,他为了物色可以进入赵府下毒的人,煞费苦心。可赵清州清廉朴素,府中仆役皆依官制定额,难以将自己的人随意送进去。于是史弥远便思忖着,可以买通赵清州身边能直接触及他吃穿用度的人,便派人暗中观察,留意到了清州身边总是闷闷不乐的小长帆。
世上情谊再好的两个人,若是有人刻意离间,也没有拆不散的,史弥远这样想着。也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他一向不愿意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的正妻和妾室,哪怕是秋蝉、冬雀这两个自幼豢养在身边的婢女。他有时会对侯真说:若是原来的太子赵竑能懂得这个道理,便不会把命丧珊瑚这个女人的手里。
于是史弥远派了侯新去寻访长帆的底细,从江宁到临安,从临安到通江,侯新去到了每一个有人认识赵清州和长帆的地方。当他把这个孩子的一生都细碎地在史弥远面前铺展开来,史弥远便断定,这对主仆,是可以离间的了的。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