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挽确实很早就想过,要跟陆西骁求婚。
因为她也想坚定地去选择陆西骁一次,想告诉他,我真的很爱你,我也愿意义无反顾地奔向你。
但她从没想过要在舞台上跟他求婚。
在她原本的设想中,她要用比赛得来的奖金去买一对戒指,挑一个不错的日子,布置好房间,准备好告白的话,然后再向他求婚。
只是刚才那一瞬间,她的感性完全压过理智,什么都顾不及了。
而当那句“你愿意娶我吗”说出口,她仿佛突然回过神来,看着台下这乌泱泱的观众,脸红到了脖子。
可她还是忍着羞意,继续笔直地看着陆西骁。
他在错愕之后,先是笑,而后微微躬下身,手肘撑在腿上,低下颈,抬手用力按住了眼睛。
等他再直起身,他眼眶是红的,眼角是湿的。
周挽愣了愣。
陆西骁起身,越过人群,往台上走。
到台阶,他便忍不住加快速度,走上舞台,他跑着过来,带着风,张开双臂抱住周挽。
他整个背都弯下来,用力埋进周挽的肩窝,灼热的呼吸带着颤意,他在周挽耳边不断重复:
“我愿意,挽挽,我愿意。”
周挽笑起来,仰着头,用力回抱住他。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滴滚烫的东西落下来,滴落在她肩头。
周挽怔住。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什么。
陆西骁哭了。
“怎么了?”周挽温声询问,轻拍着他肩膀。
“谢谢你。”
陆西骁哑声,声线带着颤意,“谢谢,挽挽。”
这一句谢中包含了太多东西。
谢谢你爱我。
谢谢你回来。
谢谢你的改变和付出。
谢谢你终于奔向了我。
陆西骁很清楚周挽都经历了什么,也就更清楚她如今的变化有多大,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他见证了她所有的怯懦,也见证了她所有的孤勇。
……
比赛结束,周挽和陆西骁一块儿回到车上。
车驶上高架,明亮的路灯沿着道路笔直向前,旁边高楼大厦灯火通明。
陆西骁分神侧头看了周挽一眼。
便见她侧头看着车窗外的方向,嘴角提着,眼底是散不尽的笑意。
他也忍不住笑了:“笑什么。”
“啊。”
周挽回过神,看向他,又抿了下唇,“因为你答应我的求婚了。”
“你这求婚还挺突然。”陆西骁勾着唇,模样有点痞,懒洋洋道,“吓我一跳。”
“那既然你答应了——”
周挽顿了顿,斟酌了下语音,“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看一下戒指?”
“你给我买戒指?”
“嗯。”
陆西骁:“这不都是男的买的么。”
“我跟你求的婚,当然得我给你买。”周挽理所当然道,“而且我拿了比赛的奖金,买个男士的戒指这些钱应该够了。”
之前周挽特地去了解过。
男士戒指没有大钻石,只有设计费用和品牌溢价,那些奖金一般来说一定是够了的。
“你可以先网上看一看,喜欢什么类型的。”周挽说。
“行。”陆西骁心情极好,“那我要买个贵的。”
“嗯。”
周挽觉得这也是应该的。
“你什么时候空,我们一起去挑。”
“过段时间吧,等过年休息。”陆西骁说。
等到过年,还有半个月。
“你最近很忙吗?”周挽问。
“忙倒是不忙,不过,这么大的事儿,等过年我们一块儿回趟平川,跟你爸爸和奶奶也说一声吧。”
周挽愣了愣,没想到他还想到了这方面。
“嗯。”她轻声,“那我们也一起去看看你妈妈,告诉她一声。”
“行。”
车停到小区,上楼。
刚一打开门,陆西骁就覆下来,带着侵略性的气息缠绕周身,他低下颈,碰了碰周挽嘴唇,哑声:“挽挽。”
周挽睫毛颤得飞快,觉得被他触碰的每一处皮肤都在发烫,声音很轻:“嗯?”
他指尖蹭着她锁骨处的位置,想将盖住纹身的遮瑕全部擦去,力道有些重,弄得那处皮肤都红了。
周挽往后缩,又被他拽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弯下背,轻咬住那片皮肤,齿间舔舐磨碾。
“疼。”周挽轻蹙起眉,“……陆西骁。”
“挽挽。”他声音有些哑有些颤
陆西骁不是个擅长对外人表露自己内心的人,刚才在众目睽睽下除了那一滴只有周挽一人知道的泪,别人看不出他除了开心外其他的情绪。
但当时,其实开心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更多的是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动和欣慰,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到这一刻才终于倾泻而出。
“谢谢你。”陆西骁低声说。
周挽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你已经说过啦。”
陆西骁头又朝她颈窝埋了埋:“挽挽,我终于有家了。”
周挽一怔。
鼻间忽然涌上一股涩意。
“嗯。”她也用力抱住陆西骁,“我们有家了。”
转眼就到年底。
两人一块儿回平川市。
飞机抵达时是晚上,翌日一早两人便出发去墓园。
天下着小雨,陆西骁撑着伞陪周挽走进去。
奶奶去世时周挽将她和爸爸安葬在一处墓园,几乎花光了当时手里所有的钱,好在这墓园依山傍水,环境独好,还有专人负责清扫。
过去那些年,她一来是忙着生活赚钱,每天都从早忙碌到晚,没有时间;而更重要的则是因为她不敢回来,她执拗在过去,无法原谅自己,也觉得没有脸面去见爸爸和奶奶。
直到现在,她终于敢坦荡地站在这里了。
周挽看着墓碑上熟悉的脸,眼眶湿润。
“爸爸,奶奶,我来了。”她眼角红得厉害,注视着照片上他们的眉眼,“对不起……这些年我让你们操心了。”
陆西骁用力攥住她的手。
“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放心吧,找到了喜欢的工作,也渐渐变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周挽轻声说,“而且,我也找到喜欢的人了。”
是我确信,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周挽说,“我会好好生活,做我认为对的事,我会让你们为我骄傲的。”
这句话说出口,周挽忽然想到从前,爸爸还活着的时候。
那时她成绩就很好,几乎回回考试都是一百分,每年都拿不少奖状,爸爸就将那些奖状都整整齐齐贴在墙上。
他总是抱着她说,挽挽就是爸爸的骄傲。
“叔叔,奶奶。”陆西骁低声开口。
周挽一顿,侧头。
男人目光认真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侧脸线条流畅锋利,沉静又温柔:“我是周挽的男朋友,我叫陆西骁,明年我们就会结婚,你们放心,未来的日子只要有我在,挽挽就不会再受委屈。”
他向来说到做到。
少年时的陆西骁或许对这样的话没有把握,但到如今他终于有底气说出这一句,就连眉眼间都显出几分张扬恣意的少年气。
“我会永远陪着她。”
年少时的陆西骁见惯生离死别,见惯明争暗斗,不爱用“永远”去定义任何一段关系。
他只有两次提到过“永远”。
一次是在那个雪夜,他第一次觉得,如果未来的每一天都有周挽陪着似乎也不错,于是他说,以后的每一年,你都陪我过吧。
一次是现在。
我会永远陪着她。
从我的轻狂年少到岁月苍老,我都会永远陪着你。
至死不渝。
……
离开后,周挽便跟着陆西骁一块儿去看他妈妈。
读书时候她就在陆西骁家里见过他妈妈的照片,是一个很温柔很有气质的美人,眉眼间和陆西骁相像。
只是这么多年没见,他妈妈的模样在印象中也渐渐被冲淡虚化了些。
直到此刻。
周挽又一次见到了她的照片,她的模样。
过去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她想起第一次去陆西骁家里,见到他妈妈照片时的场景。
陆西骁弯腰,将方才买的一束百合放到碑前,淡声:“您喜欢的花。”
他其实并不知道该和沈岚说些什么,她走得太早了,他对过去那些回忆都已经记不太清了,对她模样的记忆也只是照片里的样子。
或许也和男生长大后和父母间更不知该说什么有关。
“陆西骁。”周挽打破沉默,轻声问,“阿姨很喜欢百合花吗?”
“嗯。”
这是陆西骁少有还记得的,“以前家里总是放满百合花,不过后来我妹妹花粉过敏,她出生后家里就再也没放过百合花了。”
“等回到b市后,我们也种些百合花吧。”
陆西骁稍顿。
“你妈妈那么喜欢百合花,我们在房间里放上一些,或许她就会常来你的梦里和你见面了。”
周挽侧头,仰起脸,轻声低喃着说,“我们阿骁也很想妈妈吧。”
陆西骁喉结滑动。
周挽几乎没有这么称呼过他——阿骁。
而此刻她声音低而温柔,像是一双轻柔的手,抚过他心底那些强忍着的情绪。
“她只是一时找不到你,就像她从前生了病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一样。”
周挽轻声说,“等我们种好了百合花,来年开春花开了,你妈妈闻到花香就会来梦里看你了。”
你也就能再见见妈妈了。
这次她一定会告诉你,她是爱你的。
和我一样。
……
离开墓园,刚回到车上陆西骁手机就响了。
陆老爷子打来的。
陆西骁挑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周挽也看到,指尖不自觉搅紧了些,可下一秒陆西骁就握住了她的手,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喂?”陆西骁接起电话。
电话里具体说了些什么周挽不清楚,陆西骁声音很淡,只是应了几声,而后道:“行,我一会儿回去一趟。”
接着便挂了电话。
“你要回趟家吗?”
“回趟老宅,找我有事儿。”陆西骁简要道,“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先送你回家?”
周挽顿了顿道:“我想回奶奶家去看看。”
“行。”陆西骁揉了揉她头发。
“你回去后不要和你爷爷吵架。”
陆西骁笑了声:“我都多大了,放心,不会。”
陆西骁将周挽送到那幢老公寓外。
从前这一片就是老小区,如今多年过去更是老破小,周遭很多地方都已经纳入拆迁项目,唯独这一片还留着。
周挽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公园里依旧种着桂花树,健身设备都已经老旧生锈,没人再玩了。
周挽站在外头看了会儿,好一会儿才轻轻舒出一口气,走进去。
楼梯间门推开,迎面出来一个女人。
周挽站到一旁让道,女人没动,周挽有些疑惑地抬眼,便听到女人惊奇道:“挽挽,是你吧?”
周挽愣了愣,看了她一会儿,才终于将眼前这张脸和某一处记忆对上。
“张婶,这么巧。”周挽笑起来,“你还住在这儿啊?”
张婶是从前的邻居,奶奶去世那段时间她看周挽一个小姑娘可怜,帮衬许多,很热心。
“是啊,还真是你啊?刚才看到你我都不敢认,变化真大,要不是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你都不敢认呢。”
她不住拍着周挽的手背,真心为她感到高兴,“挽挽真是有出息,你奶奶在天上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周挽弯眼,“希望。”
“也算是终于熬出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女的总算是遭报应了。”
周挽意识到她说的是谁,愣了下:“她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吗?”张婶诧异。
周挽摇头。
“她死了。”
周挽心脏猛地一缩,而后飞速跳动起来。
张婶虽讨厌透了郭湘菱,但毕竟生死大事,还是不由叹了口气:“她之前干了这么多混蛋事儿,也算是罪有应得,以后不会再祸害你了。”
周挽嗓子莫名有些发涩:“她是被……?”
网上那些新闻之前在小区里传得沸沸扬扬,张婶也都听说了,知道周挽心里想的,忙道,“想什么呢,她就算是真讨债的那群人打死了也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哪儿还有这种祸害亲女儿的道理。”
“那她是怎么……”
“她后来过得挺拮据的,到处找工作,又干不长,没几个月就换了,没富贵命偏还改不了富贵病,就只能去借债,幸好你那时没心软被她缠上,不然还得替她背不少债,全是高利贷,天天被债主催。”
周挽眼睫轻颤。
“也就半个月前的事吧,被催债的时候她逃跑,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
周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婶:“你瞧我,大过年的跟你讲这个做什么,反正你就好好过自己日子,她既然走了,你也好安安心心地过自己日子,没什么可后顾的了。”
“嗯。”周挽抿唇,“谢谢张婶。”
“谢什么,婶婶可是看你长大的。”
周挽笑了笑:“嗯,那我先上去了张婶,下次我再来拜访您。”
“行行行,你忙。”
周挽和张婶道别,电梯门刚一关上,她嘴角的笑意便全部散去。
她不知道怎么去描述此刻的感受。
她是恨郭湘菱的,也是打定主意一定和她老死不相往来,可如今知道这样一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离世,周挽还是觉得唏嘘。
那毕竟是她仅剩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周挽不可能毫无负担地接受这个事实。
心脏像是坠了颗石子儿,越来越重,扯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生疼,胸口被堵住一块,喘不过气。
走上三楼,周挽舒出一口气,重新收拾好心情,走出去。
奶奶去世后,陆西骁把她从这煤气泄漏的屋子里带出来后就不放心再让她一个人住,后面一段时间她都借住了陆西骁家里,很少回来。
周挽之前看到很多人说,人老了以后身上就会有一股难闻的“老人味”。
奶奶身上也有味道,但并不难闻,是干净的皂角香。
周挽在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打开奶奶的卧室房门,也从不通风,怕风将奶奶身上的气味吹散了,她就真的一点念想都留不住了
她掏出钥匙,开锁进屋。
屋内许久没有通风,泛着股潮湿的灰尘味儿。
周挽抬手在鼻间挥了挥,抬步走进去。
刚一踩下就发出个异样的声音。
她低下头,门边有几张白纸,看样子是被人从门缝里塞进去的。
周挽愣了愣,挪开脚,蹲下身,将白纸翻过来。
一共五张纸,a4纸大小,密密麻麻的表格。
屋内窗帘拉紧,光线昏暗,周挽一时看不清,起身又去开灯。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这灯倒还能用。
就着昏黄的光,周挽低头,忽的一顿。
——那是五张成绩单。
高三7班的成绩单。
陆西骁的班级。
周挽不知道这几张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本能地从密密麻麻的表格中去找陆西骁的名字。
阳明中学每个班的学号是按照姓氏首字母排的,“l”在中间。
28号。
五张成绩单,记录了高三五次考试。
五次,陆西骁都是七班第一名,年级排名也在不断上升,到最后一次高考前的模拟考,他考了全校第一,而后是高考,全校第三名。
周挽喉咙空咽了下。
她翻过最后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行字,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落笔锋利——
周挽,我不食言。
既然答应过你会陪着你,我就一定会陪着你。
b市见。
最后三个字写得潦草张扬,透过这几个字,周挽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张狂的少年。
而他又是什么时候承诺会陪着她的呢。
周挽挖空了回忆,终于翻出一个片段。
那时奶奶刚刚去世,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浑浑噩噩。
那段记忆太过痛苦,她从不敢去回想,以至于她都快彻底淡忘当时。
只隐约记得一片昏沉之间,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但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任由敲门声响,没过一会儿,门被踢开,刺眼的光透过门隙照射进来。
逆着光,陆西骁大步走进来。
奶奶去世后她一直没哭,直到那一刻才终于决堤,哭得几近崩溃,支离破碎,句不成句。
而陆西骁在她面前跪下来,将她轻轻揽进怀里。
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她:
“挽挽,我在,我永远都会在。”
“至少,我会陪你长大,和你一起长大。”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
只要你回头看。
就会发现,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没有食言。
如今,周挽站在人生的25岁往回看,
她看到一个少年,高瘦挺拔,身形落拓,眉眼锋利,满身轻狂,恣意张扬。
高三的那一年他收起锋芒,努力学习。
每一次成绩出来,他便一个人来到这破旧的楼道,蹲下身,将成绩单透过门缝塞进去。
他很努力地试图摆脱所有桎梏与枷锁,一步步、竭尽全力,靠近她。
只要她回头看。
她就能看到陆西骁,朝她跑来。
风扬起他的衣角,带起少年独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