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冰肌玉骨,两道弯眉下一双浅琥珀色瞳孔的眼睛微微上挑,低垂着眼眸,端秀的鼻梁下一张不点而红的嘴唇。
俊美动人,没有哪个女子见了不会芳心萌动。
不同的是如今他头顶上六道戒疤,身穿僧袍,手握佛珠,扮的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和尚——去尘。
林竹筠放开父母,带着泪痕的绝色容颜上浮现出一丝恨意。
也许是上苍垂怜她,再给了她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让她重回与江显煦初见之前,这一世,她必定要把一切矫正,把恩仇都尽数报了。
今日,想来必定还有一场好戏即将上演呢。
突然一个丫鬟的惊呼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呀!去尘师傅,您身上怎地有血?”
“并无大碍,姑娘不必惊慌,贫僧只是右手受伤了而已。”
去尘说罢,又低垂下头,将受伤的手藏于身后,端出一副可怜样来。
林母见状,追问起他受伤的原因来:“师傅怎的受伤了?难道那贼人也伤了你?”
去尘先面露迟疑,犹豫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缓缓说到:
“是贫僧太不自量力才受伤的。方才我本是要给林小姐院子添香烛,却见有贼人匆忙逃窜,我便冲上去想拦住他,没成想我身单力薄,不但没能阻拦住,反而自己还受伤了。”
林竹筠冷眼看着江显煦手上的伤口,听着那套设计好了的熟悉说辞,心生一计。
他要演戏,那她便好好陪他演一场。
“没想到去尘师傅看起来文弱,可论您刚刚的胆识,也不比那征战沙场的邝将军弱呢,真是让小女子钦佩不已。”
林竹筠用一种仰慕的语气说着溢美之词,柳叶细眉下一双美目顾盼生辉,还向去尘投去了热切的目光。
感受到灼灼目光的去尘嘴角微微弯起,隐藏住眼眸中的窃喜。
没料到计划被打乱了,鱼也能上钩,这林家大小姐,果然如传闻中所说花痴愚蠢。
不过,却也着实貌美若海棠花一般。
也亏得他临机应变自己扎伤自己,使这一出苦肉计。
众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林竹筠在前世与去尘相处数年,对他的每个小动作与微表情都熟悉无比。
此刻他计谋得逞的窃喜,他看轻他人的得意,被林竹筠尽收眼底。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把她当作猎物一般算计,什么舍身救人的恩情,什么一见倾心,情投意合,皆是虚妄。
林竹筠想到此处,就像死亡那天的鞭笞又再次落到她的身上,刺骨疼痛与漫天风雪的严寒涌上,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前世她愚笨无知被渣男迷了心窍,今日的她经历过背叛,经历过阴谋,经历过死亡,再也不会被这些可笑的伎俩所骗。
“去尘师傅虽未拦住贼人,但您为了我们林府奋不顾身英勇搏斗实在难得可贵,我们林府真是应当好好谢谢您。”
林竹筠说完又亲昵挽住林母的胳膊,小女儿姿态的向林母说:“阿娘,您说我们是不是合该好好谢谢这位师傅呢?”
林母颔首说到:“那自然是,若是为了林府受伤,我们林府自然要尽力答谢才是。”
那江显煦此刻心中狂喜,嘴角隐隐的笑意已经快要掩饰不住了。
见这场戏做足了,林竹筠一侧细眉微微挑起,柔声问道:“不过方才真是好险,请问去尘师傅那贼人的匕首何样?”
江显煦微微一愣,他本以为林竹筠要顺势邀请他在府内养伤了,没成想她却话锋一转问起来了匕首的事情。
但来不及细想,他便回答到:
“那匕首造型怪异,更像一把小弯刀,手柄处还镶有一颗玉石。”
“可是这一把?”林竹筠从袖口中拿出一个手帕包裹的物件,打开一看,就是那把匕首,上面还沾有邝寂的血迹。
“正是这把……”
林竹筠听到此处神色忽变,冷冷一笑,凌厉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俊美面庞,出声讯问:
“师傅,这匕首在那贼人逃跑之前就已经被邝将军夺下,一直在我这里,又怎能拿它来刺伤你呢?”
此言一出,只见江显煦脸色忽然惨白,众人也向他投去了怀疑的目光,开始议论纷纷:
“怎会如此?那和尚是在撒谎不成?”
“我看那和尚可能是跟那贼一伙儿的,见偷盗不成便想来诓我们林家的谢礼来了!”
“小姐方才可真厉害,一眼便看穿他了…”
林父林母更是讶异不已,因为此时问话的林竹筠,丝毫不似他们那娇养长大的十七岁女儿,反而透出一股饱经风霜之后的威压来,这样的女儿,他们从未见过。
“也许,也许,也许是那贼人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
江显煦抬起头,这一下被打得措手不及,他来不及思辨,只得嘴唇微微颤抖,无力地出言辩解。
林竹筠此刻铁了心一丝颜面都不会给这个前世害死自己的人留,立刻高声反驳:
“就算如此,贼人是从西边院墙翻墙逃走,而你添香烛分明是给我这院里东边正门添的,一东一西你是怎么遇到的?”
“这……这……”豆大的汗珠从他削瘦的下颌线下滑落,他嗫懦着嘴唇,试图找到好理由,却又一时想不出来。
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林竹筠心里不禁感叹:他竟如此愚蠢吗?几句仰慕之词便能让他入套,那前世被他哄骗欺瞒的自己,岂不是更是蠢出生天?
“求林老爷林夫人饶了小僧!”
可是还没等林竹筠继续逼问他与贼人的关系,他竟自己扑通一声重重跪在那青石板上。
“我只是,只是日日在林府吃好的吃好的,就被迷了心窍,想着若是说今日见义勇为受伤了,说不定能继续在林府养伤几日,不用回寺里带着伤劈柴挑水,吃糠咽菜。”
他一边说泪珠一边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他用受伤的手去擦,血迹沾在他原本净白的面颊上,楚楚可怜。
嘈杂的议论又响起,风向却有些变了:
“这去尘师傅样貌生得如此周正,看起来是个不说谎的。”
“东山寺里的和尚们平日里确实忒辛苦了些,我就总见那不过八九岁的小沙弥都日日要去挑柴呢,他这样也情有可原。”
“就让他在府里吧,我也愿意闲时照看他一二…”一名丫鬟甚至娇羞地说。
林母一向吃斋念佛,心慈无比,对待下人都特别宽容。
她看着这去尘年龄不过十六七岁,身材消瘦,定是吃了很多苦,又受了伤,便叹了一口气说到:
“唉!世道艰难,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今日之事就饶了你,待在府中把伤养好就回东山寺去吧!”
“不可!”林竹筠连忙紧紧拉住母亲的手,眼神恳切地看着林母说到:
“阿娘,饶是他可怜,但他这一出已经是心术不正才做得出来的,若是我们不罚反奖,那日后我们请来做事的,我们府中的下人,岂不都要效仿了?那我们林府还怎么活?”
众丫鬟小厮被自家小姐此话震慑,意识到了虽然林府宽厚待下,但是也是主子,便不敢再擅自议论。
林母也猛然被她点醒,不再看那可怜样的去尘,也不再做声。
林父见事情明了,捋着胡须正色说到:“家宅遭此一事,近日必然事多,不便留师傅休养,待天亮了,你就随其他的几位师傅一同回寺里去吧。”
说罢转头看向了林竹筠,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林竹筠本不想如此就放过他,可是如今的凭据还不能说他与贼人有勾结,若是再加纠缠,倒是显得可疑,便只得点头同意,想着先把这个祸害送出府也好。
众人散去后,林家依然彻夜灯火通明,想必不少人都一夜未眠。
天刚擦亮,林老爷便将包括去尘在内的几个僧人都送出了府。
林竹筠并未去看,不过有好事的小厮跑到她更前来说:“那去尘师傅走之前还一步三回首,撒了好多眼泪呢。看得我们府里好些丫鬟姐姐心疼得不得了!”
林竹筠听完,冷哼着说“他这模样,这身段,这演技,不去戏楼里面唱戏真是可惜了。若是去了,我想满陵城的有钱夫人们都必定舍得为他一掷千金。”
这一番话听得那小厮整个懵了,自家小姐何时这么伶牙俐嘴了?
而且去尘师傅这模样不是一直最合她的心意吗?怎么就过了一夜就全变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小厮一边想一边缩着头往外走,撞上了冲进来报信的丫鬟。
只见那丫鬟额上碎发已被汗水打湿,黄色布衫后背已经洇上来汗水,想是一刻不停地快跑来的。
她一碗凉茶下肚,喘匀了气后立马说到:“昨夜那贼人,此刻已被邝将军五花大绑送到了官府门口了!”
“邝将军呢?可曾再受伤了?”
话一出口,连林竹筠自己都愣住了,自己第一反应居然是关心这个未曾见过几面的未婚夫?
那丫鬟也满肚子狐疑,从前小姐可是听都不愿听到邝将军的消息,今日怎会关心起他来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起来了。
不过她还是毕恭毕敬地说到:“奴婢不知,不过老爷已经先去了,派我过来跟小姐说,您乘马车去,回来的时候也可以搭上邝将军。老爷临走前还特地嘱咐了我们一定要把马车上的软垫备好。”
林竹筠不再多想,未曾梳妆就马不停蹄赶到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