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约定了要在宝宁茶楼碰面的日子。
林竹筠还是白纱遮面,带了四五个强壮的小厮在身后。
鼠眼猴腮的那男子见了,先声说道:“姑娘,还是先看看您的诚意为好。”
林竹筠听此心中暗暗庆幸,还好提前借到了银子,否则今日可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白花花的银子一拿出来,他立刻眼冒精光,笑得仿若一朵烂菜花一般。
随后他往门外一招手,前头市场里那小贩就抱着一堆木匣子过来了,打开一看,依旧是林家的学徒习作。
林竹筠起身向身后的小厮使了一个颜色,小棠眼疾手快收起了银子,几个小厮冲上前去将二人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紧了臭布条,言语不得。
“带去府中柴房里关着,别让人看见。”
那两人呜呜叫着企图挣脱,却也无济于事。
林竹筠回到房内仔细又看了一遍手中的几本账簿,思虑了一番,又叫来了之前去跟梢的那个小厮。
“小松,你去城外三哥管事的玉雕坊把之前那个掌事请来,就说是三嫂请他尽快过来,还要把铺子内剩的木匣全都带上。”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林竹筠觉得人、物都齐备了,就把林父林母和她三哥三嫂都请到了正厅里来。
众人坐在厅中面面相觑,不知这林家小姐今日葫芦里面又卖得什么药。
只见林竹筠不慌不忙拿出账簿,翻出标记好的页数给林老爷细看,说道:
“爹爹教女儿管事,女儿却不才,有好几处都想不明白。”
趁林老爷查看的空档,林竹筠对着她三哥三嫂说:
“可巧的是几处都是三哥铺子里面的记录,所以请了哥哥嫂嫂来,希望不要怪妹妹胡闹才是。”
那夏涟依旧一副亲热的样子,捏着林竹筠的脸颊说道:
“你这小妮子,何时肯学管事啦?莫不是想学了管家之法好嫁人吧!”
林竹筠低下头去,装出一副娇羞的样子说:“三嫂就惯会打趣我!”
待林老爷账本看得差不多了,她才抬起头说:
“妹妹想问问三哥,三哥城外的玉雕坊没有学徒习作的处理收入吗?为何这账本里全无记录?”
林家三哥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话,夏涟也不敢随意搭话,怕一不小心被抓住了把柄。
林竹筠见状继续发问:“还有一处,我查了这个月三哥的铺子从配件房里领了一百个包装匣子,却只堪堪售出不足十个玉雕,这究竟为何呢?”
林老爷犀利的目光扫在林家三哥身上,他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只向夏涟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林竹筠冷笑一声道:“想必三嫂您更清楚,不如您来说吧。”
夏涟现下心中大惊,未曾料到一直以来娇憨的小妹怎的突然发难,还一抓就抓准了自己的小辫子。
但猜想她只有账簿并无其他证据,于是还是一如往常那样笑着说:
“这生意上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并不甚知晓,不过我猜那匣子,应该都还存在铺子里头,是手下人犯懒想一次性多领些吧。”
林竹筠面色沉着,只淡淡说道:“想来也有可能,所以妹妹请了那边的陈掌事带上来所有匣子过来了。小棠,快请他上来吧。”
夏涟听此神色忽变,但还是扶住椅背站稳了身子。
那陈掌事上来,手中只有寥寥几个木匣,与账本上的数目相差甚远。
林老爷发问,他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掉,却还是答不出剩下的木匣子的去向。
夏涟见情势不妙,起身笑着说道啊:“老爷还是莫要为难这陈掌事了,想来他年纪轻轻,定是管不住手下的人,才不敢说。”
“那你说是何原因?”
“我猜想必是下头的人手脚粗苯弄坏了些,又粗心大意弄丢了些罢。”
“大几十个都是这样?”林竹筠再次发问。
“再不济,就是有手脚不干净的偷了些,咱们大户人家,又不是贵重玉雕丢了,跟下头的人计较这匣子未免也太刻薄了些。夫人,您说是不是?”
夏涟目光灼灼看向林母,她知晓林母素来心慈,待下颇为宽容,所以想从林母这找帮腔的人。
林竹筠见状不等母亲回答,便径直说:“三嫂不必着急解释,还有两个人,我想着他俩应该清楚。带上来!”
只见陈掌事与夏涟眼神一交换,夏涟自知大事不妙。
被带上来的两个玉石小贩此刻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带上来后只一个劲儿拉住夏涟的裙摆求她救命。
那夏涟一脚甩开抓着她裙摆的二人,嫌恶地说道:“你们又是何人?无缘无故地攀扯我做甚?莫不是想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林竹筠看向她三哥三嫂,强行压下自己的厌恶之色,开口说道:
“既然三哥三嫂说不出来,那就妹妹来说吧。”
她到林父下方的一把太师椅上坐定,正对着厅中众人,一双杏眼中透露出一股威压之势来。
“三哥三嫂勾结外人,派陈掌事将学徒的习作包装成林记精品玉雕对外卖给这两个小贩,这两人又在市场上倒卖,你们各自分红,如今证人证言已在,你们可认?”
事到临头,那夏涟依旧还想狡辩:“妹妹,你不要看了那账本,听了几个下人的谗言就来诬陷我和你哥哥,这可是要兄妹离心的。你说我们卖学徒习作中饱私囊,你有何物证?”
早料到夏涟不会轻易承认,林竹筠冷笑了一声,唤小棠拿出了购回的那些玉雕,都一一用林记的木匣子装着。
“这些便是从三哥的玉雕坊中消失的学徒习作,数量品种样式都跟各处账本通通对得上,难不成你们还想狡辩吗?”
林老爷拿起来看了几个,与账本中标注的地方核对了一下。
便往厅中一扔,指着林家三哥欲骂,最终又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林竹筠抚着林老爷的背,向丫鬟使眼色上了一杯热茶。
又继续说道:
“想必我的银子现在还在三嫂院中吧,那银子是母亲从自己嫁妆中给我的,并不是陵城钱庄所铸,底下刻的是母亲娘家的徐姓。若三嫂还不肯认,我便让人去你房中把那些银两都搜出来看看,是不是我娘给我的那些。”
夏涟终于说不出话,瘫在椅子上脸色十分难看。
林竹筠怒目扫了一眼他们,起身对着林父说道:
“他们中饱私囊事小,毁坏了林记玉雕的名声事大!还请阿爹处置他们!”
林父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以及愚蠢贪心的儿媳,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老三懦弱无能,没有管事之才,老三媳妇勾结外人,毁坏林记玉雕的声誉。罚二人二十棍家法,祠堂闭门思过一个月,手下一切铺子田庄尽数收回。”
林竹筠听着,觉得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日后二人只能靠月例银子生活,也不算罚得轻。
毕竟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也是自己的亲哥哥,收回了铺子,二人应该也无法再作妖了。
“筠筠…”林老爷突然叫了林竹筠。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二人,等待看林老爷究竟要说什么。
“你既说想学管事,今天这事我看你也管得不错,那你三哥手下的铺子,就都交由你来管吧。”
厅中包括林竹筠在哪的众人都露出了诧异之色,林竹筠才年过十七,也并未嫁人,还是一个小姑娘,如何能管住那许多铺子和田庄?
夏涟梗起脖子正欲出言辩驳,却被林家三哥猛然拉了下去还扇了一耳光。
“你这糊涂妇人!要不是小妹把流出去的玉石都买回来了,我们林家的招牌就要砸在这里了!”
这一记耳光是如此的响亮,一直高高在上的夏涟此刻被扇得耳朵轰鸣,瑟缩在一边不再敢出声。
林老爷心里算得灵清,从忌日那天林竹筠看出去尘和尚在撒谎,到今日发现老三家中饱私囊,他的小女儿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愚昧无知的娇娇女了,他信任她一定能做好。
已经过了亥时,此事终于了了。
怀里抱着许多钥匙与房契地契的林竹筠倒在自己的大床上,被这意料之外的收获砸晕了脑袋。
当她数到第五遍的时候,拉住小棠问道:“小棠,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整个陵城最有钱的姑娘?”
那小棠见自家姑娘如此可爱,噗嗤一声笑着说道:“姑娘,您是不是最有钱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您要是继续数下去还不睡觉的话,您就是整个陵城眼圈最黑的姑娘。”
“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要把身体养好才能对战妖魔鬼怪,快帮我梳洗,本姑娘要睡觉了。”
一夜好眠。
清晨的阳光洒在林家院子里,丫鬟小厮们各自开始洒扫起来,小棠打了一盆清冽的井水端进了里屋。
屋内林竹筠正斜斜倚在床边,肤白胜雪,露出的一小截胳膊显示着她的微微丰腴,发丝如绢,倾泻如墨,趁得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甚是迷人。
青葱般的指尖揉了揉杏眼,似是没睡醒,却在不经意间勾人心魄。小棠用那井水服侍林竹筠梳洗起来,简单挽起了个单螺髻,衬得她娇艳之余又不失清丽。
“还钱!”林竹筠惊呼出声。
小棠也被吓了一跳:“怎的了小姐?”
“一直忙着数我的铺子,竟忘了去还从邝将军那儿借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