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记玉雕城郊铺子这边,算盘声噼里啪啦地响彻了一天。
林竹筠一边看着掌事拿来的账本,一边把她从府中带来的那把黄花梨木的算盘打的飞响,宋掌事也恭敬地坐在一边回答着林竹筠时不时的提问。
临近用晚膳的时分,林竹筠终于合上了账本,将算盘的珠子一粒粒拨回了原状。
又对着一旁的掌事说道:“都核清楚了,宋掌事您是个细心的,连陈年旧账都理得十分清楚。若不是老爷说我该多来跟您学学,我可乐意全交给您呢。”
那宋掌事闻此,心中乐滋滋地捋着胡须。
他瞧了一眼外面已经夕阳西下,对林竹筠说道:“小姐,外头天色不早了,要不今日就在这边用晚膳,晚上也凑合歇一晚吧,铺子有备好的上厢房的。”
林竹筠浅笑了一下,说道:“多谢宋掌事了,只是我历来睡眠不佳,认床得很,还是回府去吧。我们马车驾得快些,应当能在天黑之前回到府中。”
宋掌事听到她这般说,也不再相劝,恭敬地将林竹筠送入了马车之中,又目送他们离开。
马车行了半晌,本来在车内闭目养神的林竹筠突然被一阵颠簸惊醒,车内的小棠拉开车帘一看,见路上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坑,他们马车一边车轮就陷进了那坑里,一时动弹不得。
“小姐,我下去看看,小松一人可能拉不出来这马车。”小棠一边说一边走下了马车。
待她跟小松两人走到车轮旁时,一个面容猥琐的男人突然手持一根粗粗的木棍出现在他们身后。
“唔——”小松还未曾发现,脑后就被结结实实挨了一闷棍,瞬间晕死过去。
小棠被吓得不轻,腿肚子已经在止不住地颤抖,但是仍然用身体死死抱住那男人,试图拖住他。
无奈身材娇小的小棠根本无力对抗男人,那男人瞬间就抽出身来,将那木棍高高举起。
小棠一边用力扒拉着那男人一边高声喊着:“小姐,你快逃!外头有……唔”小棠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举着木棒砸晕了。
车内的林竹筠听到心中大惊,一边思考该如何是好,一边摸索起身上是否有什么可以防身的物件,她正摸到自己头上的金簪时,那男人猛地一把把林竹筠从马车中扯了出来。
见林竹筠肤白貌美,他眼睛都直了。
“那婆子果然没有骗我,果然是个天上仙女一般的美人啊!让大爷来好好疼爱疼爱你吧!”
林竹筠此刻还未拿到金簪,双手却都被他控制住了。
那男人眼神涣散,面上生了不少脓疮,满口的黄牙分外恶心,而且他的身上散发出抽大烟的人特有的一股恶臭。
林竹筠知晓此人是个瘾君子,急忙缓着语气说道:“求这位大哥饶了我,我家里有钱得很,你若是放了我,我给你多多的银钱拿去买大烟!”
可那男人却并不理会她,伸手就要扯她的衣衫:“哼,已经有人给大爷钱了,今儿我不要钱,要好好享用享用你这天仙儿一般的美人!”
林竹筠的衣袖被他粗鲁的扯破,早上精心挽好的发髻已经在拉扯中散了,插着的金簪也“哐嘡”一声掉到了地上。
林竹筠奋力挣扎着,终于一只手挣脱了他的束缚,她急急忙忙在地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地上那只冰凉且尖锐的金簪。
她果断拿起金簪,将那尖锐的一头毫不犹豫地往那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男人左眼中扎去。
那男人躲避不及,金簪直直地插入了他的脆弱的眼球之中,林竹筠又猛地拔出金簪,血液瞬间就从他眼中喷溅而出。
他捂着左眼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哀嚎到:“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你这个贱人!贱人!”
也许是吃痛吃得狠了,他此刻更像发狂了一般又扑向林竹筠:“老子要杀了你,再好好享用你的身子!玩完你之后再去玩你那个小婢女!”
可是只有一只眼睛的他此刻已经无法准确判断距离,他扑了个空踉跄了一下,林竹筠抓准了时机,紧紧握住金簪再往他的脖颈上面狠狠刺去!
“呃……”他再也言语不出,怔怔站在林竹筠面前,大动脉的血液喷涌而出,溅红了林竹筠今日的月白色软烟罗裙衫,好似雪中红梅一般。
林竹筠也杀红了眼睛,一口银牙紧紧咬着,本来柔弱无骨的一双手此刻紧紧握着那只金簪,一下又一下地往他的脖颈中重重刺去。
金簪、她月白色的裙衫、她的葱白手指、她小小的脸庞,此刻尽染上了腥臭的血污。
终于那男人重重倒在地上,倒在他自己的一片血泊之中。
林竹筠此刻也瞬间瘫软,瘫坐在地上,口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从眼中落下,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那枚金簪。
她杀人了。
活了两世,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血污的腥臭加上方才金簪插入人身体的那种手感萦绕在脑中,她恶心的干呕起来。
干呕过后,她一颗狂跳的心脏终于平复了。
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告诉自己:如果只有杀人才能护住自己,才能护住小棠,才能护住阿爹阿娘,那就算再来一次,她也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将金簪刺入他人的身体。
爬起来后,林竹筠跑到小棠身边,颤抖着将手放到了她的鼻子下面,感受到她的呼吸之后,林竹筠呜咽着将头埋在了小棠胸前。
还好,还好这一世,终于护住了她一次。
小棠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嘶——好痛!”她摸了摸肿起来的后脑勺,又看到面前的林竹筠发髻散乱,满身是血。
“小姐!呜呜呜!小姐你还好吗?小棠没用……”
林竹筠用袖口把脸颊擦了擦:“我无事,身上的血都是刚刚那个男人的,他现在已经死了。”
小棠转过头,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吓得颤抖了一下,紧紧抓住了林竹筠的手。
“小姐……”她此刻惊吓已经不见,只是心疼起自家小姐是如何一个人将那样一个男人打倒的。
“小棠,此地不宜久留,快把小松唤醒,我们要尽快回府里去。”
林竹筠心中担忧不已,从刚刚那个男子说的话来看,他并非是路遇他们临时起意的,而是有人故意安排了他来侮辱自己。
她怕除了那男人,还有其他人,她要赶快带着他们离开这里。
三人搀扶着起身,才发现在方才的一片混乱之中,那马儿受了惊已经挣脱缰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此刻他们只能走路回去了。
他们走了不知多久,月亮已经升起,月光下林竹筠仍然紧握着金簪神色肃穆,小棠与小松一左一右紧紧护着她,三个人就这样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匆匆赶路。
蓦地又有一个男人闪现在他们面前,林竹筠大叫一声“快逃!”又一次举起了金簪刺向眼前之人。
她的手腕却被来人紧紧握住,高举过她的头顶,林竹筠立刻抬起了脚踢向眼前的男人,小松与小棠两人也挥舞起拳头向他身上捶去。
“是我!筠妹妹!是我,邝寂!”
一个熟悉的低沉而略带一丝沙哑的男声说道,林竹筠终于冷静下来借着月光看起眼前的男人。
星眉剑目,微微宽阔的下颌上面一层细细的青色胡茬,额上的疤痕被头盔遮住了一半。
是邝寂。
他身着一身铠甲,铠甲上满是刀剑砍过的痕迹,他身后跟着一匹骏马,喘着粗气。
“邝寂!——呜呜——”林竹筠今夜一直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在看清楚邝寂面容的这一刻瞬间断裂了。
她的手指一松,那只金簪掉在地上,她也瘫软在了地上,眼角滑落下晶莹的泪水。
邝寂看着面前那个本是养在深闺备受宠爱的林家小女,此刻发髻尽散,衣衫也破了,手上身上全是腥臭的血污。
他心头一紧,想必方才林府马车旁的那个匪徒……是她亲手所杀。
震撼、心疼、自责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邝寂的心仿佛被谁揉搓了一番一样皱巴巴地痛。
她究竟是如何从一个娇娇女变成如今这番狠厉决绝的样子,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与心疼,喉咙紧到说不出任何话。
他紧紧皱着一双浓眉,躬下身子伸出手去欲把林竹筠搀起。
林竹筠微微侧身躲开了他的大手,邝寂这才意识到了她此刻衣着不整,他的行为有多逾矩。
邝寂直起身子解下了自己铠甲外的玄色鹅毛斗篷,轻柔地搭在了林竹筠肩上,小棠有眼色地去给林竹筠系紧了斗篷遮住了她破掉的衣裳,又扶她起身。
林竹筠此刻终于平复下来了心情,她感受着邝寂的斗篷带来的温暖与冷香,微微垂着眼眸问到:“邝将军缘何在此?”
邝寂柔声说道:“我本在军中操练,突然接到急报要我整兵明日去边境线驻扎。本想今夜赶着回府里给父亲母亲道别,路上却看到了林府的马车……”
他眸子中又出现了心疼的神色,顿了一会儿说道:“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林竹筠听到他这样说,明明他也无法提前知道,他还这样揽到自己身上,她的心里突然像被阳光照着一样暖洋洋,酥麻麻的。
这人真是……真是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