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筠尽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带着一丝鼻音说:“你无法未卜先知,这不是你的错。”
邝寂紧紧皱着眉头,面上满是自责之色:“你受伤了,就是我没有护好你,我就是有错。”
林竹筠此刻心中又是一股暖流,温热了她已经冰冷的心脏,她嘴角微微地扬起一丝弧度,轻声说道:“不掰扯这些了,还是尽快回府的好。你明日要整军出发,万不可误了。”
邝寂听了,暗暗攥了攥拳说:“我要给皇上上书商议换其他的人去,我留在这里护着你!大不了就是一顿杖刑,我也还受得住。”
“不可!”林竹筠断然拒绝,他是驻边大将军,他不去,边境线如何守得住?
见面前这大男人像被主人训斥的狼犬一般垂头丧气,林竹筠又循循善诱地说:
“我已经无事了,只要能安全回府,必定不会再有危险。比起我,此刻的陵城更需要你,皇上下了急令,那必然是边境不安宁,若是你不去,万一掸国的哪个部落攻了进来,我们依然难逃一死。”
邝寂见林竹筠如此深明大义,心中对她更是多了一分敬佩,抱拳行了一礼垂首说道:“筠妹妹虽为女子,却胸有丘壑,腹有乾坤。邝某佩服,能……能与你定下婚约,实乃邝某之幸。
林竹筠听此面颊微微泛红,福着身子轻声说:“邝将军快快起来,小女子承受不起。”
其实林竹筠心中知晓,就算她回了府,四周仍然虎视眈眈,危机四伏,今日便是别人布下的局,那人打的是找人损了她清誉的主意,她断不能如了那人的意。
“不过,我不能这样回府,邝将军可知这附近哪里有水源?”
“前面有一处小溪。”邝寂大手一指说。
走了没多久,潺潺流水的声音已经能听到了。
林竹筠快步走到了小溪边,俯下身子捧起溪水,狠狠清洗着自己的脸庞与手指,洗去那腥臭的血污,洗去那杀人的触感。
洗干净后她又从怀中掏出了那只金簪,涮洗干净递给了小棠。
“小棠,替我挽一个跟今日出门时候一模一样的垂鬟分肖髻。”
“是,小姐。”小棠接过金簪应到。
一切收拾齐整后,林竹筠拢了笼身上邝寂的玄色鹅毛斗篷遮住那脏破的衣裙,再看不出在她身上发生过那样可怖的事情。
拢斗篷时候扑鼻而来的是邝寂特有的檀木香气,林竹筠嗅到时,突然莫名地多了一丝安全感,觉得手脚都暖和了起来。
邝寂牵着马立在一边,怔怔看着林竹筠被清冽溪水洗过之后净白的脸颊与微微泛红的鼻尖,一时竟愣住了。
意识到了自己的眼神,他立刻地垂下自己的眼眸说:“筠妹妹,你上马吧,我给你牵马。这样回去要快一些,我怕林老爷和林夫人等不到你心里焦急。”
林竹筠本想拒绝,可是又着实怕家中阿爹阿娘担忧,便不再推辞翻身欲上马。
可是邝寂的斗篷比起她的身高略略长了一些,她上马时候不小心踩到了那斗篷,身子一歪眼见就要从马上摔下。
一旁的邝寂连忙伸出手去欲扶住她,林竹筠微凉的手掌就这样落入了他的大掌中,粗糙宽厚的,干燥温暖的,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的大掌。
二人都微微愣住了,绯红迅速染上了二人的脸颊,林竹筠甚至能够感受到邝寂的掌心又燥热了几分。
猛然回过神来林竹筠抽回了自己的手,抬开了脚将踩住的斗篷扯开,再踏住了马镫,在马背上坐稳之后用指尖轻轻摸着耳垂给发烫的面颊与耳垂降温,又红着脸转移话题说到:“小棠,你也上来,我们要快点回府。”
那小棠方才眼见面前这一对人挨到一起时候仿佛天作之合一般,脸上不自觉地挂起一种姨母般慈祥的笑容。
听闻叫她才“哎”了一身连忙也上了马,面上的笑容却依然控制不住。
邝寂一边回味着方才手中那微凉又柔软的触感,一边红着脸给二人牵马赶路。
……
“怎么都已经过了亥时了筠筠还没回来!”
林府内林母一会儿焦急地在屋内踱步,一会儿又跪在天地牌位前双手合十,诚恳地祈祷:“列祖列宗在上,保佑筠筠千万平安。”
林父上前揽住她的肩膀说:“夫人勿急,也许是今日她在铺子看账看得晚了些,歇在了那边,已经派了人过去看了。”
林母此刻心急得狠了,眼眶里含着泪,对着林父嗔怒道:“都怪你,非要筠儿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儿去管什么劳什子的铺子,还是在城郊!都怪你!”
林父讪讪地笑着:“怪我怪我,是我不好,不过筠筠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说完他揽住林母到屋内的太师椅上坐下,其实他说这话只是为了宽慰林母的,他心中也焦虑不已,若是歇在了那边恐怕早派了小厮来禀报了,此时未归而且音讯全无,恐怕是出事了。
此时屋内还有一人也坐立难安,那就是夏涟。
但她的坐立不安却不是因为担忧,而是行了一招险棋之后等待结局的那种刺激与激动。
她在袖子中紧紧握着拳头,脑中不断幻想着等受尽屈辱满身狼狈的林竹筠回来她要如何羞辱她,要如何散播得满陵城甚至是南国都知道林记玉雕的独女她失了贞洁。
她还要拿回那些铺子的管事权,垄断陵城的玉石原料货源,赚个盆满钵满,每日穿金戴银。
想到这些她甚至快要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用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试图控制,却更显得面容扭曲。
林竹筠一行四人快到林府的时候,牵马的邝寂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对着林竹筠说:“筠妹妹,你我还是分开回去的好。若是我送你回去了,必定要生出许多口舌是非来。”
林竹筠点了点头,她与邝寂的思虑一致,不可让人知晓今天发生的事。
小棠扶着她下了马,又替她将斗篷系紧了一分,眼神中是隐藏不住的担忧之色。
邝寂牵着马正欲往林中先隐一刻时,林竹筠叫住了他,屈膝福身行了一礼道:“邝将军,今日……多谢了。”
邝寂微微一愣,只露出皓齿一笑,目光灼灼地说:“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林竹筠闻此,眼眸轻晃,似是有感动之色。
月色下披着一层银色月光的邝寂,铠甲微微泛着亮光,竟显得好像那如从天降的神兵一般。蓦地一双明眸中现出一分心疼,他开口说道:
“我今晚回军营时候会将那人的尸首处理了,不会让他人看出林府马车旁边死过人。”
林竹筠微微一怔,如此粗犷的邝将军竟然为她考虑到了这些,她心中动容,口中却除了道谢再也说不出其他。
邝寂牵马隐在树林之中,看着林竹筠走入了林府的那条小巷,听到巷子中传来小厮的喊叫:“小姐回来了!老爷!小姐回来了……”
林竹筠踏入林府大门,让她诧异的是,第一个冲出来迎接她的,居然是她的三嫂夏涟。
夏涟脸上挂着怪异的表情跨过堂屋的门槛冲到院子中,在看清林竹筠的那一刻却呆愣住了。
她怎会还清清白白不染一丝泥?
她怎会还神色如常不带一丝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重金找的那个男人失手了?
不可能,就算是失手了必定也会给她带些伤回来,这究竟怎么回事?
夏涟愣住的那一刻,林母已经从屋中冲了出来紧紧抱住了林竹筠:“筠儿啊!你可害娘担心死了!”
林竹筠鼻头骤然涌上酸楚,她又竭力压下,脸上挂起乖巧的笑容,是一副轻松神色,但是其实她的双手在紧紧抓住那斗篷,不让斗篷敞开露出里面沾满了血污的衣衫。
“阿娘,是筠儿不好,回来晚了害您担心了。不过您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林母抬起头仔细看了林竹筠,依然齐齐整整,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地了。
那夏涟此刻心中的疑惑再也难以掩饰,焦急地出言问道:“小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路上遇到匪徒了吧!”
林竹筠大概明白了几分,内心冷冷一笑,却依然面色如常地说:“让三嫂挂心了,并无什么匪徒,是路上马车坏了,我们走路回来,这才晚了些。”
夏涟此刻已经急火攻了心,眼珠子瞪得浑圆,顾不得多虑直接就拔高了声音尖锐地说:“真的假的?你当真没有遇到匪徒?没有出什么事?”
看着眼前之人的言行,又回想到了今日她出门时候她三嫂反常的热络与兴奋,她现在万分确信,找人玷污她的清白的人,就是她三嫂,为的就是借此去除她对铺子的掌事权。
她一口银牙在口中差点咬碎,在斗篷下面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靠着掌心传来的阵阵痛意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她目光如炬,直直看向面前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用周围人都能听清楚的音量高声说道:“三嫂此话甚怪,难不成小妹没有出事您觉得很奇怪?”
一旁的丫鬟小厮此刻一听林竹筠的话,立刻议论纷纷。
“三夫人今日确实奇怪,上回因为小姐挨了祠堂闭门思过一个月,今日怎么还巴巴儿地等小姐等到半夜呢?”
“就是就是!她方才那话啊,好像就是在等着小姐回来看她的笑话呢。”
“结果小姐好好儿地回来了,她可太失望了!”
林父听了这些,对面前这个儿媳又添了几分厌恶,方才压抑的焦虑此刻突然爆发,“啪”一巴掌打在夏涟的脸上,瞪着眼睛说道:“你这个昏妇!要是没事干可以再去祠堂里面跪几天,没必要在这里讨人嫌!”
林竹筠看着被打的夏涟,心里的怒气降了些许。
夏涟捂着被扇红的脸,听到这些惊觉自己的失态,又已经骑虎难下,不甘心精心布下的局一无所获。
忽然间,她见林竹筠身上的鹅毛斗篷比起林竹筠的身形来说大了几分,而且又是玄色的,颇像男人的款式。
莫不是男人的衣服?
她眼珠转了转,开口笑着说:“小妹误会了,我是担心!这年头不好,外面到处都是流民。我看你们又是走路回来的,这才关心则乱,说错了话,还望小妹原谅了嫂子这张笨嘴。我的院里做了夜宵,我扶你过去吃点。”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向林竹筠的斗篷系带处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