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军医验一下此箭是否有毒……”回到了营帐中的邝寂向铁头撂下这句话便倒在了床铺上。
此刻弩箭还插在他的左肩头,血已经把大半件衣裳都染红了,他面色苍白,连唇瓣也是不见一丝血色。
铁头见他这般情形,心中震惊与自责交织在一起,若是他没有先走,将军就不会受伤了,他眉毛拧成一团,一拳砸在桌上,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将军。
等军医把那弩箭拔出,又小心替邝寂缝合好了伤口,铁头就面色焦灼地一把揪住了那军医的衣裳问道:“将军可还好?箭上有毒没有?”
军医险些被他揪得双脚离地,赶忙说:“万幸将军身强力壮,肩上伤口进得不深,箭上也未涂毒。”
铁头放下了那军医,看了眼邝寂,觉得不对又把军医揪了起来:“那将军怎会这样昏迷不醒!你这老头莫不是诓我!”
军医只觉得跟这莽汉说话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地说:“将军负伤行了许久的路,现下是失血过多才昏迷了。好生休息再服几幅补血气的药方就没事了。”
铁头听了这话才略略放下了心,守在邝寂帐中一步也不愿意离开。
守到了第二天一早,邝寂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忍着肩头的疼痛,张开皴裂的嘴唇叫道:“铁头”
铁头立刻将他从床上略微扶起了身子,给他倒了杯茶。
邝寂伸手推开了他:“先把那人带过来。”
铁头眉头一皱:“将军您先喝点茶润润嘴吧,我把他带过来就是了。”
那人带进帐中时候身上的鞭伤都已经包扎好了,吃饱了东西面容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一进帐中他就双膝跪地,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哽咽着说:“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邝寂手掌撑床坐了起来,眼神示意铁头将人扶起,饮下一口茶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且起来,有些事要问你,若你知道,还请如实相告。”
那人眼中含着泪水,微微颤着声音回道:“我的命都是将军的,必定知无不言。”
邝寂微眯着眼睛,凌厉地问道:“我问你,如今掸国的翡翠矿脉是不是已经断了?”
那人瞳孔微扩,心中一惊:“将军明断,翡翠矿脉如今确实跟断了没什么两样了,场主日夜不歇的开新矿坑,可一点儿成色尚可的翡翠都采不出来。”
邝寂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那昨日你们在那些老矿坑里面采的是什么?”
那人一边伸手进了衣裳一边答道:“我们现在都是在挖之前不要的水沫子。”
“水沫子?那是什么?”
那奴隶从破烂的衣裳中掏出来了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正是他口中的“水沫子”。
他高高举起那块水沫子奋力往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面砸去,那块水沫子原石被砸开,露出了里面剔透的内在。
“就是这种,它跟翡翠总是在同一矿坑里头,也很好看,就是总有气泡,又不会带颜色,就像有泡沫的流水一样,所以就被叫水沫子了。从前都是被当做废料的,都让它留在矿洞里,只是……最近也开始开采了。”
邝寂接过了那块石料,仔细在手里看着,他掂了掂,似乎重量也比同样大小的翡翠要轻一些。
那奴隶此刻咬了咬牙,狠下了心继续说出了更大的秘密:“两个大哥好心救了我一条贱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不仅是水沫子,这些场主今年不知从哪里运来了些看起来跟翡翠一样绿色的石头,好像叫什么蛇纹石头,假装是掸国矿坑里面开出来的,已经卖给了许多赶马人了!”
“那又是什么?”邝寂紧紧捏住了手中的石料,眉头一皱问道。
“那蛇纹石头乍一看都是透透得宛若冰块般的上好晴水和蓝水的翡翠,但是根本不经事!用不了多久就跑水跑得厉害,原本晶莹剔透的料子后面就会变得浑浊不堪,丑得很!而且那种石头稀软的,别说雕刻,随便磕磕碰碰就裂了。”
邝寂心里一沉,按他的说法这些料子早都卖给马帮了的话,现下都快要运到陵城了,他要赶快告诉林竹筠。
邝寂猛然起身,左肩的疼痛扯得他一时两眼发黑,站不起来:“铁头,扶我到书桌旁去。”
铁头连忙过去扶住,咬了咬嘴唇小声说:“将军何苦这么着急,伤养好了再说吧。”
邝寂抬起头,剜了铁头一眼:“多嘴,让你扶我过去就扶我过去。如今她才刚刚接手林记的那些生意,既写信给我,必然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若是不能帮他,只徒拿着那块定婚的玉坠,我还有何脸面回去见她?”
铁头仍然小声嘟囔着不满,却还是把邝寂扶到了书桌旁边。
邝寂强忍着痛意抬起左手压住宣纸,右手拿起笔飞快地写了一封信将那人方才告诉他的都写了下来。
写好后一把拍在了铁头胸口:“去!两匹马换着骑加急送到她手中,若是误了她的事,我唯你是问。”
铁头骂骂咧咧将信折好放在进了怀中:“真没想到你这种沙场阎罗王,竟也是个急色的……”
邝寂又深深剜了他一眼:“你再敢胡说,等你回来我就把你舌头拔了。”
“得得得,连拔舌头都要把她的事情办妥了才能拔,真是……唉!”铁头一边摇头一边走出了将军的大帐,还不忘将那个掸国的奴隶也一同带走。
虽然嘴上胡说,但他也知道将军对林竹筠的心意,此事是一定得好好办的。
这日林竹筠尾随着林家三哥三嫂,见他们进了宝宁茶楼的雅阁,随后玉合坊的掌事也进去了。
她到了茶楼对面的一家甜水小店内坐下,正好能远远通过窗户看到雅阁里面人的举动。
夏涟与林家三哥今日面色红润,志得意满,才坐下连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就从怀中洋洋得意地掏出来了那枚印章,
“何掌事,您瞧,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上次我说把印章拿来,这不就拿来了吗?您看看咱们这生意现在是不是该好好聊聊了?”
何掌事拿过印章看了一番,其实玉合坊从未跟林记打过交道,他也并不知道林老爷的印章究竟何样,南国重商,对使用假印章签契书这种扰乱生意场的事情处罚严苛至极,量他们也不敢私刻假章,他不过是大略看一下罢了。
“这我便放心了,那请问贵坊想开个什么样的价钱买我玉合坊的料子?”何掌事捋着胡须笑容满面地问道。
夏涟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拿腔拿调地说:“何掌事您也知道我们林记玉雕在这陵城的地位,虽然先前我们可能来往得少些,但是如今我们决定换个法子做生意,不知您可否愿意合作?”
何掌事微微一愣,没想到夏涟没有开价倒说起来了这些,他也拿起茶盏,低垂着一双精明的眼睛,慢慢开口:“那林三夫人的意思是?”
夏涟拂了拂手帕,笑着说道:“好事!好事!林记玉雕想跟玉合坊真正绑在一起。此次你们出玉石原料,我们出正街的一间铺子,我们新办一家玉雕坊,借我们三爷儿跟玉合坊的名,就叫林三玉合坊。从此借这家店垄断陵城的玉石货源,大家有钱一起赚,有福一起享!您看如何呀?”
何掌事一听这话,立时放下了茶盏,摩挲起自己手上的大扳指来。
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若是真的能与林记联手垄断了陵城的玉石货源,那莫说是日进斗金,就是有朝一日富可敌国也未尝不可。
况且江显煦一直期望玉合坊能打入林记的内部,不说是夺了皇室特供的渠道,就是共同合作给皇室送玉器,也是于大计万般有益。
他立刻抬起了头,眼中精光一闪:“成!就按林三夫人的说法办,契书您可拟好了?”
夏涟没想到这事情居然如此地顺利,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烂菜花:“早拟好了!我们三爷儿也签了字,盖了章了,就等何掌事您了!”
甜水铺子里的林竹筠,看着夏涟谄笑着拿出了契书,那何掌事也签了字,又盖了章。
她抬起装着甜水的碗,轻轻抿了一口,甜丝丝的。嘴角轻轻地弯了弯,鱼儿上钩了。
悠哉哉走在回林府的路上,林竹筠只觉得今日腰间那枚凤形玉坠随着她的步伐一下下拍打着她的大腿,存在感格外的强。
她的玉手轻轻握住玉坠,忧心起邝将军那边能否打探到她所需要的信息,是否能在玉合坊的马帮到陵城之前把消息带到。
她正在忧心之际,忽然听到林府内人声鼎沸,大人小孩吵吵闹闹的,但时不时伴着欢快的笑声。
林竹筠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提起裙角跨过门槛跑进了府中。
是大哥!林家大哥回来了!
她跑入正厅,见厅内大人小孩熙熙攘攘,都围着中间一个络腮胡的男子笑闹着。
那男子面容被常年的太阳晒得微微黑亮,身上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窄袖劲装,正在跟怀中一个小孩闹着。
林竹筠跑到他面前,并不行礼就拉住他的胳膊嗔道:“大哥此次去了这么久!若是没带什么好东西给妹妹,妹妹可是要怄气的!”
林家大哥见林竹筠来了,眼睛弯起笑道:“小妹回来啦,听爹说你都开始掌管生意了?真真是出息了,那些小孩儿玩意儿我就不送你了,此次我带回来的翡翠全都是好料子,若是爹同意那我就把那些料子统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