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玉合坊的掌事走了,林三走到了外屋瞥了一眼正在盘点料子的夏涟,虽然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已经对她没有了多少情意,但二人始终还是夫妻,而且她腹中还有他孩子,也不可太绝情。
他戳了戳夏涟的肩膀问道:“喂,我们真的不告诉何掌事此次料子的问题?”
夏涟眼皮都没抬一下,前头那副狼狈的样子已经不见,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哼,不说,说了要是玉合坊的掌事跟老爷一样一根筋不愿意再卖了可怎么办,我们白白赔上了这些成本,一分钱没赚到,那还做什么生意,去做菩萨好了!”
“也是,那还是拿到雕刻坊里面去让工匠尽快做出成品来吧,若是在我们手里放跑水了,那就真的砸手里了。”林三点着头说。
林府内,林竹筠正在听小松来禀报林家三哥铺子的动静。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他们开始对那批料子动工了。
这一家子人,林家三哥懦弱无能没有主见,而三嫂又是个财迷心窍的,此次有问题的这批料子,他们是断断舍不得废弃的。
等到他们真的雕刻出来卖了,那林竹筠就能借他们的手把玉合坊彻底整垮,到时候江显煦在这陵城就断了经济来源,他的大计必定会受一次重创,前世亲手冻死她的三哥三嫂也会受到应有的报应。
事情按着计划顺利进展,林竹筠却莫名觉得难受。
她怔怔望着屋外,院里的玉兰花还是她九岁生辰之时三哥亲自种下的,作为给她的诞辰礼,树下面还埋了一坛酒,至今未取。
林竹筠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当年林家三哥爽朗的声音:“这坛女儿红,是我们三个哥哥一起给小妹备下的,求了城中酿酒手艺最好的酒娘半年她才酿的!就等着小妹出嫁那日,我们三个哥哥要把那新郎官灌个烂醉,谁让他抢了我们最惹人疼的小妹!哈哈哈!”
玉兰花还在,那坛酒还在,可是当年的三哥已经不在了。
一滴晶亮的泪珠从林竹筠的眼角静静落下,为的是那再也回不去的兄妹情谊。
她曾经劝过他的,诸恶莫做,诸善先行。
经历了前世今生,受过他们多次暗算之后,她仍然给过他们机会的,只要有一次,他选了向善,那他自身的结局就会不同,只是,他都没有抓住罢了。
林竹筠轻轻用手指抹去了脸颊上那滴泪珠,收回自己在窗外的目光,问小松:“玉合坊的掌事呢?可曾有什么动静?”
“小姐料事如神,那掌柜才从三爷的铺子出来,马上就往东山寺里去了。”
林竹筠微微点头,想来东山寺今日是不会平静了。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玉合坊的何掌事脸上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他面前的江显煦仍然着一身灰扑扑的旧僧袍,肤色剔透雪白,周身气质却仿若一株易折的水仙花。
若不是此刻他方才打人的手掌还未收回,想来无人会信这般出尘的僧人打了人。
“蠢货!你就不会先来问问我?”
何掌事捂着脸怯懦地说:“小的以为是跟林记合作,就觉得说不定能掺和进他们往宫里供的货,所以才鲁莽了……”
江显煦扶着额头在榻上坐下,闭上眼睛思虑了良久后说:“罢了罢了,皇室特供那边用不着你去动心思了,你这蠢货不仅帮不上忙,还要坏我的事。你只管把玉合坊搞好了保证在举兵之前有充足的资金供给就行。”
“小的知道,知道了。”
“对了,按惯例要给京中的那几位权贵的货可做好了?多备些玉镯,京中的那些夫人们对蓝水镯子喜欢得紧。”
何掌事心中暗暗庆幸:“此次来的料子正好有一批上佳的蓝水翡翠,正好做一批镯子给京中送去。”
江显煦眸子一转,眼中射出一阵阴鸷的寒光:“你给我仔细着,若是你连这点事情都会搞砸,那你知道你的下场,而且,不仅是你,你的妻子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可明白了?”
跪在地上的何掌事此时面色惨白,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珠,他立刻伏在地上低声说:“小的定不会再犯错了,还求世子放过妻儿。”
江显煦一脚将他踢翻,面无表情地说:“滚吧。”
何掌事急忙起身跌跌撞撞地出了厢房,庆幸保住了命。
屋内江显煦伸手唤来了暗侍卫高赛:“最近可曾去看过江雨?”
从来都是一脸冷色的高赛听到江雨这个名字的时候深沉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光亮,随即又暗了下去,他低头回答道:“属下近来未曾下山。”
江显煦看了看屋外渐沉的夕阳,说道:“那你今日去吧,刚好天要黑了,你去茉香楼看看。问她‘碧尽’制得怎么样了,何时才能制好,可能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开始用它了。”
高赛低声应下,听不出一丝情绪。
江显煦顿了顿,又说:“顺便让她给我一本古琴谱,若是表达男女相思之情的就更好了。”
“属下遵命。”
换上了一身锦缎常服,戴上了帽子的高赛,俨然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他流星赶月一般,一口气从陵城的佛家重地东山寺赶到了酒肆林立,灯红酒绿,丝竹声乐夜夜不止的陵城暗巷之中。
一寺一巷,本是应天上地下互不相扰,却在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夜晚的陵城暗巷,不似人间,倒似是那仙境瑶池一般,纵你是何英雄好汉,到了此地,保管你醉生梦死,一心只管春宵一刻。
几片还残留着暗香的花瓣被高赛走路带起的风卷着飘进了那茉香楼。
这茉香楼便是陵城暗巷之中最令人销魂之处,满陵城无人不知茉香楼的头牌——江雨。
她是身份神秘的异族女子,肌肤胜雪,一双满含秋水的眼眸也是淡淡琥珀色,千娇百媚,摄人心魄。
自从五年前她突然出现在这茉香楼之中,就引得陵城内外的各路公子哥儿都争相为其一掷千金,只求共度春宵一刻,但倒如今,也无人得知究竟可曾有人遂愿。
这位无数公子哥儿心头的江雨姑娘,此刻正坐在自己的“雨霏阁”中,垂着眼眸看向窗外,此时的暗巷已经灯火通明,脂粉香气扑鼻而来。
有大胆的勾栏美人将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轻轻在门口张望的男子胸口上一撩而过,引得那些男子心神荡漾,三魂六魄皆被勾了去。
看了许久她眼角竟落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她已经记不清楚这是她到此地的多少个夜晚了。
爹娘的音容笑貌在记忆里渐渐模糊,可平日里并不能跟旁人提及自己的亲人,偶有客人问起时也只能说爹娘已经过世,好在并无多少人会再追问,毕竟在这行当里面的女子家世大多如此。
伤感中的江雨看到楼下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是一身便服的高赛,高赛就怔怔站在楼下,抬头看着江雨。
她收起了情绪,媚眼如丝地一笑,顺势将身上本就半透的云雾纱外衫微微一滑,露出光洁诱人的半边香肩。
高赛耳垂处染上一丝红色,他立刻垂下头快步走进了一楼厅中。
不一会儿茉香楼的掌柜便掂着满满一袋子银钱将高赛送进了雨霏阁。
房门一关,高赛立刻跪下,伏下身子低声说道:“小姐万安。”
江雨并未穿鞋,她踮着一双美足走到高赛面前,故意将那洁白柔嫩的裸足无限接近高赛的脸庞,又弯下腰吐气如兰道:“高哥哥何必如此,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姐了,我是这茉香楼的头牌江雨啊。”
她突然又噗嗤一笑:“哈,不过只要给够了银子,我也可以是任何人,你说是不是?”
高赛耳垂此刻已经鲜红欲滴,他却仍然伏着身子,并未抬头地说:“无论小姐在哪里,都是江家的小姐。”
江雨心里第无数次说:江家早就没了,江家的小姐也没了。可是脸上却仍然是那副不恭的样子,柔媚地说:“起来吧,是那小子叫你来的吧。”
高赛这才起身,眼神却仍旧不敢落在江雨身上,他微微侧着身子回道:“世子想问‘碧尽’制得如何了?”
江雨一边穿上了一件妃色的外袍,一边垂着眼帘说:“不日就要成功了,此毒乃是慢毒,无色无味,寻常医家也诊断不出,正是他要求的。”
“是。还有一事。”高赛此刻终于敢看穿好了外袍的江雨。
“什么?”
“世子想跟您要一本……表达……男女相思之情的琴谱。”明明不过是要琴谱而已,说出男女相思之情时候,高赛却莫名地又两耳通红。
江雨也看到了他的窘迫,故意贴到他的耳边,轻吐着幽幽香气说道:“究竟是他要还是你要呢?”
高赛立刻又跪在地上,音色微微发颤地答道:“是世子,世子想要琴谱与林记玉雕的林小姐拉近关系。”
江雨嫣然一笑,从房中的书架里抽出一本外皮陈旧的古籍扔到了高赛怀中:“拿去吧,这本《长相思》正是他要的。”
那本琴谱带着一丝江雨的暗香,扑面而来时候让高赛险些恍了神,他妥帖地收好,犹豫了一下还是行礼道:“属下先回老东山了,小姐今晚好生休息,不会有其他的客了。”
江雨没有说话,只用余光看着他小心退出去又关上了门,她忽然觉得无趣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