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林竹筠正卧在榻上把玩着自己的凤形玉坠时候,林母一人来到了林竹筠的房中,她坐在了林竹筠榻边,侧过身子抚摸着林竹筠的一头青丝。
她看到了林竹筠手中的玉坠,说道:“这玉坠还是你爹当年还在跑马帮时候带回来的料子雕的,他对这块料子宝贝得紧,一直锁在柜中从不让人知晓。那年邝府来提亲,他高兴了许久,才舍得把这块料子拿出来,又闷在坊内雕刻了三天三夜才雕出了这对玉坠,算是你们的定亲誓物。”
林竹筠将头往林母那边靠了靠,轻声问:“为何与邝府定亲阿爹会那么高兴呢?”
林母笑了笑,说道:“他说我们虽然富庶,可是总是商人,南国虽然看重商业,可是商户到底门第不好。而邝家门第高,他日你入了高门,定能有好日子过。而且最重要的夫家是就在隔壁,若是有什么委屈出了大门就能回家,家里有阿爹阿娘在。”
林竹筠听到这话觉得鼻腔酸酸的,她搂住林母的腰撒娇道:“女儿想一辈子留在阿爹阿娘身边。”
林母嗔怒地点了点她的脑袋:“胡说!不过……今日露清这事,阿娘明白你受委屈了。可是你放心吧,露清不是难相与的人,而且我冷眼瞧着那邝将军,是一颗红心全在你身上,我反倒担心露清过去了反而会孤苦一辈子。说实话,我不愿意她这样自苦。”
林竹筠没有说话,把林母搂得更紧了一分。
林母抬起了她的脸,认真地说:“筠筠,我若是直接正式出面去邝府谈此事恐怕不好,我想你私下替阿娘去邝府问问邝将军,对露清可有意?”
林竹筠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下了。
这一夜月朗星稀,虫鸟皆寂静无声,林竹筠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晚,睡得极不安稳,不是梦到前世林府上下凄惨死在江显煦箭下,就是梦到大战那天虚弱不堪的邝寂硬挺着战到最后,却还是从马背上坠下的样子。
又一次惊醒的她头疼得厉害,用食指揉了太阳穴许久,也不见好转,她索性起身走到了书房,轻抚着书房中摆放着的一把花梨木古琴。
若说前世在那掸国冰冷华丽的宫殿之中还有过唯一的温暖的话,也就只有那个女人了。
她会在林竹筠被幽禁在金丝笼中时在笼外抚琴以解她的苦闷,会在江显煦又一次发狂要鞭打林竹筠时护在林竹筠身前以自己血肉之躯遮挡,甚至还想过要偷偷把林竹筠送回南国……
林竹筠问过她为什么,她也只轻描淡写说过一句:“我只是觉得你如今和从前在茉香楼的我没什么两样,我心有不忍。”
想到了这些,林竹筠轻轻拨了一下琴弦,低声喃喃道:“江显煦现下还未破城,若没有其他变数的话,她就是还在茉香楼中。”
天光终于大亮,外头的丫鬟小厮们忙碌的声音不停传来,才小憩了一会儿的林竹筠被这些响动吵醒。
她穿上外袍走到外屋问:“小棠,怎地外面这样吵闹?”
小棠回道:“今日是徐小姐的母亲忌日,她要去东山寺参拜往生莲位,老爷夫人给她准备了些祭祀用的东西,下人们正在搬呢。”
林竹筠点了点头,想起昨日母亲嘱咐她尽早去问问邝府的意思,也好早做打算,她轻揉着太阳穴说:“帮我梳洗吧,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
在丫鬟的精心梳妆下,林竹筠脸上的憔悴之色隐去了不少,她把鬓角的头发轻轻拢在耳后,出门往邝府去了。
她今日没有贸然去邝寂院中,乖巧地在正厅等着,品着邝府丫鬟端上来的一盏感通茶。
没一会儿邝寂就大步流星地踏入了正厅,他今日依旧穿着一身玄黑色的窄袖锦袍,发髻高高地束起,精神得紧。
见了林竹筠,他露出皓齿一笑快步迎了上去:“筠妹妹无须起来,我们不必拘礼!今日府里刚好做了些松粉豆沙糕,我记得你喜欢得很,我已经让丫鬟拿去了。”
林竹筠依然起来福身行礼,待丫鬟把糕点放到茶几上出去了后,她才开口:“今日并非是闲来邝将军这儿吃糕点的,是有件事儿想说与将军听听。不过事关他人私隐,还望邝将军听后莫要外传。”
邝寂听后起身让正厅外的丫鬟站得更远了一些,厅中此刻只剩他们二人,他坐下开口问:“是何事呢?若有邝某能帮上忙的,筠妹妹不妨直说。”
林竹筠轻声说道:“昨日我阿娘的母家永安那边来人送信说想与露清妹妹定亲。”
邝寂听此漆黑的眸子中满是疑问:“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乃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不过,为何要来特意说给我听呢?”
林竹筠顿了一顿,正在思索该如何把徐露清的心思隐晦地说出来,邝寂那边却突然一幅恍然大悟的神色:“可是说要姐姐先出嫁,妹妹才能出嫁?他们催你了?”
林竹筠听此手中的茶盏险些都摔了,脸色瞬间通红,嗔怒着说道:“邝将军你休要胡说!不是这个缘故!”
方才喜形于色的邝寂此刻也面露讪意,挠着脑袋说:“是在下冒昧了,我给筠妹妹道歉。不过特意来跟我说到底是何缘故?”
林竹筠也顾不得其他了,反正这屋中也只有他们二人,她悄声说道:“露清妹妹说她不愿嫁到永安去,她……她说她心悦你,若能入你邝府,甘愿为你妾室。”
邝寂立时傻了眼,他从未想过就他这般行事风格粗犷不拘小节的行伍粗人竟然会有女子芳心暗许,一时间错愕万分。
其实他不知道他身姿挺拔,星眉剑目,再加上多年征战沙场,自是一番有万夫难敌之威风,纵使额角的陈年伤疤骇人,但陵城内还是有不少女子怀春于他,若非是他早与林家定下了亲,恐怕媒人早就把邝府的门槛踏破了。
林竹筠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继续说:“我阿娘说她觉得若是我们姐妹都能一起入府,我也能在日后照拂露清妹妹一二,但是这事终究不好她直接出面,所以让我来先问问你,若是露清妹妹过府来了,能否好生待她?”
回过神来的邝寂眸子中露出了受伤的神色,他哑着嗓子低声问道:“那你呢?林夫人这般说,徐家妹妹这般说,那你又是怎样觉得的呢?你难道也愿意我再娶个妾室吗?所以你今日才来问我?”
林竹筠被他那受伤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但如今话已至此,她低下头盯着手中的茶盏,躲避着他的眼睛,稳住了声音说道:“露清妹妹安静乖顺,并非什么刻薄之人……我也信她进了邝府对你无害。”
邝寂起身往林竹筠这边走近一步,逼到林竹筠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将林竹筠笼罩在其中。
他仿佛被抛弃的大狗一般耷拉着脑袋,眼帘低垂着问:“所以,你愿意徐露清进我邝府?与你共侍一夫?我对你来说是可以与旁人分享的什么物件是吗?”
林竹筠此时心情异常复杂,但还是咬了咬牙,抬起了头问道:“我今日明明是来问邝将军的意思的,怎么邝将军却如此来问我?我难道能左右你的意思吗?难道只要我说我……”
林竹筠吞下了后半句话,已经活过一辈子的她着实是怕极了,前世的她愚昧无知,以为世间“情爱”二字最是重要,以为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切都可以放弃。
所以才会在被江显煦迷了心窍后助他在上贡皇室的玉雕中下毒,才会抛弃父母,背弃婚约与他私奔,才会做下许多许多的错事。
然而最终却发现一切情爱都是错付,一切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皆是谎言。
她怕,她真的怕若是她再一次沉溺于情爱,会再一次让林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她现在只想把自己的心锁起来,专心守护爹娘,守护林家。
邝寂却仿佛懂了林竹筠未说出口的那半句话,他微微弯了弯唇角,单膝跪在地上与坐着的林竹筠齐平,三指指天,眼神灼灼地说:“皇天在上,我邝寂今日就立下誓言,我不会再娶旁人的,无论是徐露清,还是其他的女子,我都不会娶。我与你定了亲的,我这一生,只会娶你一个妻子。”
这番突如其来的誓言打得林竹筠措不及防,她轻咬了咬嘴唇,撇过脸躲着邝寂的目光,故作冷静地说道:“邝将军莫要妄下誓言,若是你真对露清妹妹无意,那我回府去告诉阿娘就行了,你也不必如此,快些起来,若是下人见到了还是不好。”
邝寂这才起来回到椅子上坐下。
林竹筠犹豫了一下,还是又试探道:“不过,露清妹妹是对邝将军是真心……”
邝寂此刻直接打断了林竹筠的话说道:“她才不过十四岁,她自从到陵城后日日就待在林府中,不过是因为见我见得多些,才误以为是真心,这世间的好儿郎千万,何必非要在一个对她无意的人身上浪费一辈子呢?”
这番话着实是点醒了林竹筠,她思忖了一下,喃喃说道:“确实,确实。”
于是乎林竹筠放下茶,起身说道:“我明白邝将军的意思了,今日之事希望邝将军就当从未听过,我先回去跟阿娘再加商量一下。还有……那誓言也不作数。”
林竹筠说完就行礼匆匆离开了,邝寂一人坐在正厅中,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道:“那誓言,我分明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