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判的圣旨下到了陵城。
与此次玉合坊勾结掸国有关的众人,无一例外,尽数押解前往北境最为酷寒之地,在酷寒之地中日日赤身搬冰,若有违逆,即刻五马分尸。
押解启程的那日,北风不停地刮着,令人心生寒意,不过这点寒冷,与北境想必还是差得远了。
林家一行人还是前来为林三与夏涟送行,夏涟才小产数日,脸色苍白,唇瓣乌青,佝偻着身躯全然仿佛一个八旬老妇。
林竹筠看着他们的身影,只想到了前世她被大雪覆盖,雪在伤口处融化时候那种刺骨的疼痛与严寒,她冷眼睥睨着他们,心中觉得无比的畅快:三哥三嫂,若非是这一世来你们每一步都还在谋害我,那也不至于会到如今,若是我不加以反抗,那要在丧生在冰天雪地之中的人就是我,如今这结局,是你们自找的。
她正冷眼驻足观看之时,襄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他轻轻凑到林竹筠耳边说道:“林姑娘,今日我就押解着他们回京了,不知之后可会有缘再会?”
林竹筠骤然侧身往一边后退,躲开他那轻浮的呼吸气息。
襄王玩味地一笑:“林姑娘,不知你可知道你三哥三嫂是如何获罪的?”
林竹筠微微屈膝福身行礼道:“贪从心起,终是害人害己。”
襄王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手掩嘴低声说:“终是他们有错,可是最终把他们推向这无法回转余地的,是邝将军。我曾好意提醒,他们二人乃是你的血脉至亲,要他留你几分颜面,可是邝将军却充耳不闻呢。”
林竹筠一瞬间瞳孔放大,杏眼浑圆:“邝将军?”
襄王目的达成,笑着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了。
留林竹筠呆呆立在原地,思索起为何邝寂会要送她三哥三嫂入狱,可是最终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押送的车队走后,林竹筠随着林家其他人神色恍惚地上了回府的马车。
林竹筠与林母共乘一辆马车,林母一直用手帕掩面哭泣:“呜呜呜,我苦命的三儿,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呢?呜呜呜……”
林竹筠明白要送亲生儿子流放必然是痛彻心扉、伤心入骨,可是刚才襄王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脑中,林母的呜咽的哭声让她异常的心烦意乱。
邝寂虽然在战场上面杀伐无情,可是在她面前,在林家人面前,都还算温文尔雅,待人和煦,可是为何在这件事上却下了如此狠辣之手呢?
林三与夏涟虽然狠毒,可是前世的事情无人可知,而今生他们对林竹筠做的那一切除了小棠与小松也并没有再让其他人知道。在外人眼里,尽管林家分家了,但林三一家还是林竹筠的血脉至亲。
邝寂此举,却是让林竹筠心生疑窦。
她是真的怕了,她不敢盲目地信任别人,前世盲目的追求她以为的宿命之人,却换来最后那样凄惨的结局。
她怕,她怕这一世的邝寂也是如同江显煦一般精于演戏之人,她怕邝寂现在所展现出来的一切爱与呵护也是如同前世江显煦想要引她入套之时的甜言蜜语一般,她怕最后发现自己重活了一辈子,却还是什么都无法改变。
她好不容易对邝寂建立起来的信任,在此刻有了动摇。
……
掸国的宫殿之内,一抹欣长而端秀的身影立在掸国大王面前。
地上撒着数块已经跑水了的玉石料子。
江显煦与掸国大王相对而视,四目交接之时,让人觉得寒风阵阵。
良久之后掸国大王仰天大笑后说道:“世侄,就为了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大老远从陵城辛苦躲避边境线上驻守的将士,偷渡而来?”
江显煦也笑了,杏粉色的嘴唇微微勾起,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之中却并无笑意:“大王,这在您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在世侄看来,这是关系到我们合作信任关系的大事,莫不是您觉得我已经是可以轻看的弃棋一枚,才会用此等劣质的货色来欺瞒我的马帮?让玉合坊毁于一旦?让我们苦心经营大计的经济来源也断送?”
正坐于大殿之中的掸国大王此刻眼中寒光一阵:“世侄,我看重你,不是让你这般放肆来质问我的。希望你别忘了,当年枯瘦如柴的你被官兵扔在荒林之中奄奄一息的时候,是谁救了你?又投入大量的财力人力,给了你未来能手刃仇人的复仇机会?我当年能救你,能扶植你,那我如今也能将你舍弃。”
江显煦顿时感受到了宫殿四周站着的亲兵散播出来的杀气,他紧紧咬住口中一口银牙道:“大王,世侄并非是要挑战您,只是这件事,着实是极大地破坏了我的计划,我不得不亲自前来确认一下您对我是否还需要我这枚棋子?毕竟……能名正言顺一统两国的棋子可不好找。”
掸国大王从大殿中间的座位起身,一言不发走到江显煦面前,静静看着江显煦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和他头上新长出来的浅棕色头发。
半晌后他转身笑着说道:“世侄怎会是棋子呢?世侄可是我未来的女婿啊!此次玉石料子的事情,是我视下不严致出的祸端。那个胆大包天欺上瞒下的场口主,已经抓起来了。”
说罢他手冲着大殿旁边站着的亲兵一挥,亲兵立刻从大殿外带来了一个满身伤痕的掸国人。
“就是他,翡翠矿脉枯竭却没有上报,为了保住财路擅自从他国采购了蛇纹岩以次充好,才造成了此次的祸事。既然是毁了世侄的玉合坊,那世侄说究竟如何处置他为好?”
江显煦冷眼睥睨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场口主,躬身行礼说道:“世侄不敢逾越,还是大王亲自处置为好。”
掸国大王微微一笑,又一挥手让亲兵带了下去,才带出去没一会儿,不远处就传来了他如同杀猪般的嚎叫声,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这时大殿后面的帷幕之后走出来一个身姿曼妙,举止婀娜的红衣女子,与掸国大王一般的比江显煦还要白上一度的肤色,浅浅琥珀色的瞳孔闪着勾人的光。
她走到掸国大王面前躬身行礼:“父王。”
掸国大王亲昵地牵住她的手,带到江显煦面前说道:“既然玉合坊已毁,我们也已经暗中谋划了多年了,掸国的将士都已经备足,那我要你加快步伐,尽快破陵城,杀皇帝,带着我的红枝一起,在南国称王。”
江显煦瞳孔放大神色一愣,他考虑过此次有来无回,却未曾想过却是要他尽快夺权,还是带着掸国大王唯一的公主一起。
但是很快他嘴角浮起笑意:“大王英明,世侄必然不负重托。”
从大殿之中走出来的江显煦双腿一软,若不是扶住了回廊的扶手,恐怕已经瘫软在地,他此时才发现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洇湿。
与虎谋皮,着实需要极大的勇气。好在这一次,他又勉强撑过了一轮。
林府这几日,林三与夏涟获罪的阴霾已经渐渐消散,林母成日的吃斋念佛,去东山寺去得愈发勤了,偶尔也要带上林竹筠一起,不过林竹筠却一直未曾在东山寺中再看到江显煦,她的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这夜,摸不清楚江显煦目前计划的她看着房中的花梨木古琴,决心还是要再去找一次江雨,上次连她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推了回来。
这次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见到她,她是江显煦阵营之中必须要拉拢的存在。
翌日,林竹筠一早就穿上裙衫白纱遮面,手里握着琴谱带着小棠从院落里一小门偷偷溜了出去,小棠一路小跑紧随其后,神色慌张不断张望,没曾想越慌张就越出错,小棠一头撞在了一个男人背后。
男人转头过来,额角到眉尾处一条骇人的刀疤横亘在那里,原来是邝寂,小棠压下惊悸,行了一礼后匆匆往林竹筠的方向追去。
邝寂的目光追随着小棠看到了那白衣翩跹的少女,嘴角似是隐隐展现了一丝笑意,却又被强行压抑下来。
林竹筠依着上次来茉香楼的记忆,一路小跑到了茉香楼,白日的茉香楼并无客人,里面只有寥寥几个清倌正懒洋洋地倚在二楼小憩。
林竹筠带着小棠从后门猫了进去,一进去就碰到了上次认识的女掌事。那女掌事被林竹筠一惊,不过立刻就认出来了林竹筠,她压低声音问道:“林小姐,您怎么来了?可是那批玉料的事情?”
林竹筠连忙掏出一个装满了银钱的锦袋塞到她手里:“掌事妈妈,并非是那料子的事情,是我前几日得了一本琴谱,可是在府中钻研了几日都弹不对味儿,思来想去这满陵城只有江雨姑娘才能弹得出来,所以特地前来望掌事妈妈能引荐一下。”
那掌事妈妈掂了掂锦袋的分量,谄笑着说:“来就是客,江雨姑娘正空着呢,林小姐随我来吧。”
她带着林竹筠上了二楼,走过长长的走廊到了一间门口挂着“雨霏阁”的房外,她一边推门一边喊着:“江雨姑娘,有贵客来了。”
“呦——这什么贵客才能白日青天的来呀?”
林竹筠未见江雨,就先闻她那娇中带媚的声音,只是这一世同前世相比,却好似故意还带了几分妖娆之味。
雨霏阁内,一架油光水滑的大红酸枝古琴放于窗边,一旁高高地书架上面放满了琴谱,墙上却是数幅白描画作,那画风让林竹筠觉得格外眼熟。
江雨见来人竟然是个女子,千娇百媚的步伐忽然停止,只怔怔看着林竹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