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筠看着这个前世给予过她无限温暖的女子,容貌还是如同前世的记忆一般妖冶艳丽,一双有着浅琥珀色眼眸的眼睛眼尾微微挑起,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娇媚,秀挺的鼻梁尖尖上一颗朱红色的朱砂痣,让人移不开眼。
可是现在她身上却只裹一件俗艳粉气的齐胸襦裙,再堪堪罩着一件半透明的云雾纱外衫,十足风尘女子的模样,看得林竹筠忽然心疼不已。
江雨迅速收拾起了自己讶异的神色,踏着柔美的步伐缓缓走到林竹筠身旁,轻柔地在她耳边呵气如兰道:“这位小姐虽然白纱遮面,却也是难掩绝色,不知今日到我们这茉香楼来是有何贵干呢?是想来看看自己的姿色与我相比如何呢?还是……我这百花魁首的名号连女子都想来一尝芳泽了?”
说完她轻掩着嘴唇玩味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女掌事轻轻用帕子拍了江雨一下,嗔怒着说:“看来我是太惯着你这小蹄子了!连林记玉雕小姐的玩笑也敢开!”
林竹筠笑着拦下了那女掌事:“掌事妈妈莫要怪罪江雨姐姐,是我来得鲁莽。”
江雨停住了笑,定定看着林竹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竹筠屈膝福身行礼道:“在下林记玉雕的林竹筠,平日闲暇之时独爱抚琴,可是小女子不才,白白收藏了许多罕见的古琴谱子,却是总不知如何才能弹奏出它该有的韵味。听闻茉香楼江雨姑娘琴艺一绝,所以才鲁莽前来,希望江雨姑娘能指点一二。”
江雨一愣,自从五年前到了陵城,被关在这只有黑夜没有白天的茉香楼之中,她见过无数的人,无论外表如何的正义凛然、刚正不阿,一旦踏入这暗巷,见了这花红柳绿,嘴中说出来的要求,都是让人无比恶心。
她第一次听到如此纯粹的要求,她仔细看着林竹筠的眼神,清澈可是却不愚钝,透着一丝坚定与坚韧,她如同被蛊惑一般答应了她请求。
见江雨答应了,那女掌事有眼色地带上房门出了江雨的房间。
林竹筠将手中的琴谱递到江雨手中,轻声问道:“江雨姐姐,你住的雨霏阁,我日后唤你雨霏姐姐可好?”
前世,林竹筠一直是这样唤她的。
江雨正在翻看琴谱的手微微一颤,“江雨霏”是她的本名,不过在她受家族牵连获罪被投入到这勾栏之日起,世间就再无“江雨霏”,只有“江雨”。
“可好?雨霏姐姐?”
林竹筠这一声轻柔地呼唤,让江雨仿佛再一次听到了她亲妹妹的呼唤,如果她的妹妹还活着的话,也会像林竹筠这样缠着她喊“雨霏姐姐”吧。
她稳住心神,一如往常那样媚笑着轻轻凑到林竹筠面前,鼻尖那颗红艳的朱砂痣就快要碰到林竹筠的鼻尖,柔声说:“只要林小姐高兴,唤我什么都可以。”
林竹筠没有躲避她,弯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笑着说道:“甚好,雨霏姐姐。”
过后一个时辰,房内委婉连绵的琴声不绝如缕,连小棠都听得入了迷,半晌后清醒过来便说:“我以为我们小姐的琴艺已经够好了,可是今天听了这个姐姐弹琴,真觉得更妙了。”
江雨微微一笑,只是看着林竹筠道:“这谱子的要点我都跟林小姐一一说了,又弹了一遍,林小姐可还有哪里需要我再说一说的?”
林竹筠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又突然看到她房中挂的那几幅白描画作,手指轻抚着问道:“雨霏姐姐,这些画也是你画的吗?”
江雨看着她温柔轻抚画作的模样,对那画作有着十分的珍爱之色,她取下一幅递给林竹筠道:“闲来无事之时画着玩的,若是林小姐喜欢,送你一幅就是了。”
林竹筠眼中立刻露出欣喜之色,她宝贝地小心看了又看,卷好放入袖中道:“多谢雨霏姐姐!”
这时小棠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到林竹筠面前说道:“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回府吧,回去服侍您泡个热水浴,今天好好睡一觉就不会再头疼了。”
江雨一听,眉头微微蹙起说道:“林小姐如果是失眠引起的头疼得话,我略通些药理,知道一古方可用:将鲜百合用冷水洗净后浸泡十二个时辰,再把红枣核炒熟又水煎去渣,最后加入浸泡后的百合煮熟。可以安神助眠,消除头疼。”
林竹筠一笑:“雨霏姐姐真是博学多才,连药理都懂得。”
稍微犹豫了一下,不过林竹筠还是问道:“可是雨霏姐姐怎会到这茉香楼中来了呢?”
她想再多引导江雨说些心里话,拉紧彼此的距离。
此话一出,江雨立时脸色微变,她突然惊觉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冷着面孔说道:“原来林小姐想听的是这个?但是外头的说书人那么多,风尘女子那差不多的故事由他们讲起来定是要比我本人说还是要精彩上几分的,你也不必来找我。”
小棠顿时觉得她恼得奇怪,冲在林竹筠面前就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小姐不过随口一问,你就这般无理。”
林竹筠一把拉住了小棠示意噤声,她福身行礼道歉:“雨霏姐姐,我不是有意打探你的私隐的,对不住了。”
江雨没有转头看她,只依旧望着窗外那街道上行走的行人,冷冷说道:“琴也教完了,林小姐还是快走吧,若是让有心之人看到了你出入这茉香楼,怕是会毁了你的清誉的。”
林竹筠此刻也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才引起了她的戒备,没有说话,只是在她的屋内放下了一只成色上佳的玉簪,离开之前说了一句:“银钱恐怕会被掌柜收走,我想还是首饰更为稳妥。雨霏姐姐若是有任何需要的,不妨跟我说,我定要努力助你。”
江雨没有说话,依然怔怔望着窗外,不过紧紧攥着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她纠结的内心。
白露过后,秋意一天比一天浓,晨风吹过的时候,总会卷进来馥郁的金桂香气,闻得人甜腻上头。田庄里头的庄户们倒是一片喜气洋洋,今年收成好,稻田里成熟的稻米层层叠叠,水里的稻花鱼也到了品味的时候。
“小姐,邝将军在正厅等您,说是邝家的庄户送来了几尾肥美的稻花鱼,要送您尝个鲜儿。我看着那鱼的鳞片,金灿灿的,可好看了!”
小棠一脸兴奋地说道。
林竹筠却心口闷闷的,那天襄王说的话这么久来一直萦绕在她的心中,她一直在细细复盘邝寂对她的所言所行,却惊觉邝寂似乎在对待她的时候过于好了一些。
若是出于是未婚妻的缘故,那做到相敬如宾,温柔和煦便好。可是邝寂却远远超出了这个范围,数次舍身助她,就如……就如同前世的江显煦一般。
所以这些日子来,她一直躲着邝寂。
她紧紧攥着腰间的凤形玉坠,轻声说道:“小棠,你替我回邝将军,就说我有些不舒服,就不出去见客了。那鱼他拿回府给邝老爷跟夫人享用吧。”
小棠微微一愣:“小姐?你哪里不舒服吗?”
林竹筠纤细的食指揉着太阳穴道:“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头风罢了。”
小棠把林竹筠的话照着说了一遍,最后却还是把那金灿灿的几尾稻花鱼拎回了林竹筠院中,她小声说道:“我照小姐的话说了,可是邝将军还是把鱼给我了,说你头疼,吃鱼补补正好。”
邝寂露着皓齿傻笑的样子突然浮现在了林竹筠脑中,她立马攥着拳头捶了捶自己脑壳,希望把他那张笑脸赶出去。
小棠见了,急忙问道:“怎的了小姐?可是头更疼了?”
“我无妨,你还是快把这鱼拿到小厨房去吧,莫要辜负了邝将军一番美意。”
没有见到林竹筠的邝寂回到了府中,百无聊赖地进了书房,翻开书案上日日要读的兵书,书中夹着一片被压得扁扁的花瓣,正是在京中府邸之时,从林竹筠额发上取下来的那片。
这片花瓣就这样,被邝寂藏于掌心,又夹到书中,从京中一路回了陵城,香味早已散去,粉白的颜色也变得发黄,可是看到它,邝寂就能想到那日林竹筠不施粉黛却微微泛着桃红的脸颊。
他摩挲着腰间的祥龙玉坠,偷偷地笑了。
徐露清来找林竹筠,带了了一封江显煦的信件。
送走徐露清后她打开了信件,还是如同此前的数封一般带着寺庙香火的味道,呛得她恶心。
“筠,见字如面,若是你到寺中来寻我未果的话,还望勿怪。此前一段时日我听从住持师傅的安排,随寺中的几个师兄一同云游参悟佛法去了。可是我愈加去看这大千世界之中的红尘男女,我愈加觉得浮世万千,吾爱只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虽日日参悟佛法,可我却偏生是个红尘俗人,如果有一天,你说一句要我,那我愿意背弃佛法,与你执手,醉生梦死一世情。”
林竹筠将信件投入到房中的火盆之中自言自语道:“呵,又是如此。这些哄小女孩的把戏可是哄不到我了,你也不知道再想些新法子。”
她不知道的是,江显煦已经酝酿了一个阴毒的法子,意图在林竹筠彻底心碎被世人唾弃之时,他作为救世主一般降临,救她于水火之中。
想来这般,料是大罗神仙也定难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