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后不后悔?你如今遭受这些非议,我心里自然是不好受,可是我后悔又如何呢?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你如今怨我也好,恨我也好,皆是我自找的。”
江雨一改此前仿佛戴着一副面具的轻佻模样,脸上满是悲凉与坚毅之色。
林竹筠沉默了片刻,她知道江雨此时已经不想再用假话来对付她了。
此时,正是攻心最好时机。
“雨霏姐姐,也许你不信,若有前世的话,我们应当是极好的好友。”
江雨一愣,她没想到林竹筠会突然说这个,她垂下头轻声喃喃:“我信……可是这一世,恐怕是不行了。”
林竹筠猛然伸手紧紧握着江雨的手,言辞恳切地说道:“雨霏姐姐,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还有机会,我知道你沦落到这茉香楼之中并非你本意,我想助你离开茉香楼,今日我冒险前来,就是此意!”
江雨愕然失声,她未曾想到林竹筠不仅会这般不计较她设计她至此,还想要帮她离开茉香楼。
“林妹妹,我这样对你,你为何还要帮我?毁了一个女子的清誉,不是该被她恨入骨髓吗?”
林竹筠浅浅一笑:“雨霏姐姐,你也许不知道,你曾经救过我许多回,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想要报答你。”
前世江雨数次舍身想要助林竹筠逃离江显煦的控制,今生无论如何林竹筠也想要帮她一次。
江雨更加莫名,林竹筠一个富庶大家掌心中捧着长大的幺女,何曾需要她一个没落于这烟花柳巷之地的女子相救了?更别提她才到陵城五年,认识林竹筠也还不过月余。
林竹筠看着江雨头上那只翠玉簪子,柔声说道:“雨霏姐姐,这世间有许多古怪的事情,神神鬼鬼,魑魅魍魉,前世今生。不是所有人都知晓,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但是就像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你现在头上那支我送的翠玉簪子一样,我也知道你曾经救过我多回。”
江雨闻言抬手将那支翠玉簪子取了下来,她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簪子上雕刻的两只小兔。她阿娘生前就常常戴着这样一支玉簪,因为她曾经说这上面依偎着的两只小兔,就像她的两个孩子一样。
只是如今,她已经在身在地下,她的两个孩儿也无法再像从前一样依偎在一起靠在她身边了。
江雨紧紧握住那支簪子,淡琥珀色的一双眼眸望着林竹筠:“林妹妹,说来也真是离奇,我信你所言句句真心。”
她顿了顿,又说道:“但是你不知我身世复杂,不是轻易便能离开这暗巷的。”
林竹筠低下了头,确实她对如何救江雨离开茉香楼现在心里没底,方才所言虽然真心,却也着实自大了些。
江雨倒是笑了,抚着林竹筠的发丝说道:“林妹妹,如今情势你自身都还难保,助我离开茉香楼之事不如我们之后再议吧。”
林竹筠一时间觉得万分羞愧,方才还大言不惭要救她,此刻竟被她说穿连自己都难保,片刻之后林竹筠微微红着脸颊说道:“雨霏姐姐,虽然现在情势还不明朗,但是我心中已经有计划了,还请你耐心等待。”
江雨微笑着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
林竹筠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低声问道:“雨霏姐姐,我方才上楼时候见到茉香楼之中来了许多掸国的童子,你可知这事?”
江雨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滞,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那是掸国的大王送过来的。待把诗词歌赋都教好以后,要送到皇宫之中去……做皇上的娈童。”
“娈童”二字出口,江雨自己也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但是她只是轻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表现出来。
“雨霏姐姐,那你知道是何人帮掸国大王送这些童子到这茉香楼来的吗?”
江雨垂下眼帘摇了摇头,江显煦毕竟是她的胞弟,她现下还不肯透露虽然是掸国大王送的,但其实主谋是江显煦。
林竹筠也没有追问,她知道此时还不是让江雨放弃江显煦,站到她这一边的时候。
……
过了一天,江显煦与高赛乔装来到了茉香楼之中。
江显煦站在江雨面前冷冷说道:“那批掸国的童子,都是亲人皆被我们除去的死士,只不过他们以为是南国皇帝所为罢了。你的任务,就是教会他们如何勾引皇帝,如何让皇帝沉迷于他们的美色之中,待到皇帝不设防的时候,他们就能将皇帝一举杀之!”
江雨眼帘微微颤抖问道:“煦儿,是你杀了他们的父母吗?”
江显煦眉头一皱,握紧江雨的肩膀沉声说道:“姐姐难不成是在怪我心狠?成大事者,怎能心软?若是不让他们有刻骨的仇恨,他们怎么才能甘愿做我们的死士?!”
江雨死死盯住江显煦:“成大事?我们要成什么大事?阿娘与我们分别之时的嘱托不过是让我们想办法逃到掸国去,好好过完这一生。她何时说过我们要成大事了?你这般杀人父母,同五年前皇帝无情杀了我们阿爹阿娘又有何区别?!”
江显煦却仿佛已经癫狂了一般,依然死死抓住江雨的肩膀,厉声问道:“你别拿我跟他比,我是为了天下大义!为了替九泉之下的江家众人报仇!你也是江家仅存的血脉了,你难道不肯助我一臂之力?”
江雨看着已经面前长大的江显煦,五年的时间,已经让一个曾经只知道躲在她身后的十二岁男孩变成了一个她都难以认出的阴狠毒辣之人。
她没有回答江显煦的问题,怔怔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与阿娘离别的那天,阿娘往我手里放的那只簪子的模样?”
江显煦一愣:“什么簪子?我不记得了,应当早被当年押送我们的官兵抢了吧,没由来地提这个作甚?”
江雨轻声喃喃:“看来还真不是你告诉她的。”
江显煦疑惑地看着江雨,再次问道:“那些童子,你教不教?”
江雨眼中落下一颗泪来,她伸手抓住江显煦的衣领说道:“煦儿,那些孩子小的不过五六岁,最大的也都不到九岁,比我们当时都还小,作为玩物的我遭受过那些非人的屈辱与虐待,我不忍心让这样小的孩子也经历。”
江显煦却依然面不改色,冷着一张俊俏的脸说道:“姐姐,就算你不教,这暗巷之中这样多的女子,总有几个是掸国的细作,定然能找到愿意教导他们的。可是那时候,你忤逆大王的消息让他知道了,我还如何救你出茉香楼?”
江雨闻言,跌坐到地板上,眼中满是绝望之色。
一旁的高赛连忙过去将她搀起,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姐……做了才能离开这里啊。”
江雨万念俱灰地放声笑了:“哈哈哈,好……好,我真有个好弟弟啊。我做,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得做不是吗?”
……
此时林府内小棠急急忙忙进了林竹筠的内屋,凑到她耳边说道:“小姐,今儿徐小姐一个人悄悄去了邝府,小松在门口瞧见了。最近我们两府闹得这样不好,他怕又有什么事端,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
林竹筠觉得头隐隐作痛,她这位表妹,此时去邝府做什么。
她撑起身体说道:“替我更衣罢,想来肯定是与我有关,我们还是去瞧瞧的好。”
这时徐露清已经进了邝府,她才踏入邝府正厅,就见邝寂跪在正厅的天地牌位面前,腰板挺得笔直,背上的衣服却已经有鞭子打破的痕迹,破损的地方隐隐渗出血迹来,想来定是受了不小的家法。
邝老爷坐在他旁边的一把太师椅上面,手中持着一根三指粗的虎尾鞭,上面沾着的正是邝寂的血迹。
徐露清思忖了片刻,福身行礼说道:“邝老将军安。露清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同邝家哥哥说……”
说到这里她没有再继续说,意思是此时只能告诉邝寂一人,林竹筠毕竟是她的表姐,她也不肯把事情做得太绝。
邝寂此时才开口:“父亲,还请您稍微回避片刻,孩儿跑不了的。”
邝老爷见状,冷哼一声回了自己的卧房。
徐露清看着邝寂背上的深深伤痕,心中却不似自己以为的那般心疼,反而更多的是一股尊敬之情。
可是她立刻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她今日前来,是做最后一搏的。现如今林竹筠的名声在陵城已毁,邝老爷与邝夫人又都已经极力主张悔婚,若是能再劝服邝寂,那他们二人的婚事,就是天王老爷也难救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来,上面散发着淡淡的寺庙之中烟火的味道。她将信件递到依然跪着的邝寂面前,柔声说道:“邝家哥哥,我知道你钟情于姐姐,可是你可知,姐姐另有钟情之人!听说姐姐钟情这位可着实是仙姿玉骨,俊俏无比呢。”
此话声音不大,却每一句都振聋发聩,每一个字都重重打在邝寂的心上。他一双浓眉紧紧地皱着:“她是与你一同长大的姐姐,虽非亲姐妹,却也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般诬陷于她?”
徐露清一笑:“呵,你果然不信。那你不妨看看我手中这封信,这便是他们往来的证据,本来信件还不止一封,可惜都被姐姐烧毁了,这封是他给姐姐的第一封信,姐姐就一直放在妆匣之中,不知是忘了烧呢,还是说舍不得烧?”
邝寂此刻觉得心口闷闷地抽痛起来,甚至跪着的身子都颤了两颤,险些倒下。
可是他却没有接过徐露清手中的信件,只死死盯着徐露清道:“你可知女子名节在现在这世间有多重要,筠妹妹近来本就因为出入暗巷之事流言缠身,你居然还搜罗出这样的信来?!你如今说这些话,我只当未曾听过,你也莫要去说与旁人。这封信……你去毁了罢。”
徐露清愣住了,她从没想过在这种情形下听她说了这么多,邝寂还会这样维护林竹筠。
她急忙把信展开放到邝寂眼前:“邝家哥哥!你自己瞧这封信里头这些甜言蜜语!”
邝寂本想闭眼不看,却扫到了信件落款处的的“去尘”二字。
东山寺的去尘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