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寂浓眉一皱,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接过了徐露清手中的信件。
站在邝府正厅之外的林竹筠在厅外目睹了这一切,是她的疏忽,江显煦给她写的第一封信她就一直扔在妆匣的最底层,后头几封她都是看过之后就烧了,可是这一封竟一直都忘了处理,没想到如今居然变成了他人拿来伤害她的利器。
她看着厅内的邝寂目光死死盯在那封信上,顿时觉得自己百口莫辩,那封信上切切实实写了她的名字,信的内容虽然不能证据确凿地证明二人有私情,但是也足以让邝寂怀疑二人的关系不简单了。
她咬了咬下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趁着二人都未发现转身离开了邝府。
正在林府门口等着的小松见林竹筠这就回来了,急忙迎上前问道:“小姐,是不是那邝府的下人不让您进去?!”
林竹筠强行扯出一丝笑意:“他们不敢,是我自己回来了。如今情形,我再过去,恐怕只会惹人更加烦厌。”
小松见林竹筠情绪不对,扶着她说道:“小姐,近来你劳心伤神,小棠说你夜夜难寐,您还是回房午休一会儿吧。”
林竹筠点了点头,回到房间躺在柔软的床铺之上,思维却一刻都无法停歇。
红枝公主出现在了陵城,一批掸国童子送入了茉香楼,江显煦已经对她逐渐透露他的身份。这种种迹象都表明,江显煦攻略南国的计划,已经加快了步伐,若是林竹筠放松了一丝警惕,那说不定立刻就会传来掸国大军压境的消息。
想到这里,林竹筠在床上再也睡不住,她走到书桌前头,开始细细梳理起近来事项的头绪来,小棠听到响动,知道劝阻不住,只是叹了一口气,给林竹筠奉上了一杯热茶。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林竹筠的眉头紧皱,她发现陵城乃是南国的重要关口,邝寂又是驻守陵城最重要的主心骨,可是若是此次因为婚约之事邝寂对她怀恨在心,那未来她再向他提出任何的建议,岂不是都不会被相信?
想到这里,林竹筠不禁觉得太阳穴直跳,江显煦此次出手,真是一石二鸟,既能让林竹筠失了未婚夫,把一颗心放在他身上。又能让他们二人离心,未来就算无法说服林竹筠助他下毒,也保证林竹筠的话邝寂不再相信,那他就能放心的让林竹筠帮他做事了。
此时林竹筠的心里一团乱麻,都怪她太过冒进,只一心想着要拉拢江雨,却一步步掉入了江显煦精心织好的蛛网之中。
正当她满头愁绪的时候,小棠走了进来禀报:“小姐,邝将军来了。”
“什么?”林竹筠愕然,此刻来找她,难道是亲自来说要悔婚的?
小棠以为林竹筠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邝将军来了,他说他是去军营前偷偷过来的,在偏厅等您,只说几句话。”
林竹筠瞥了一眼铜镜之中自己的妆容,将几缕垂下来的碎发捋了上去,快步走到了偏厅。
邝寂正站于厅中,还是一样的高大挺拔,只是湛蓝色衣衫后背处隐隐有几块深色的血迹,应当是后背虎尾鞭打出的伤口根本没有包扎就直接换了衣裳过来,才会这般。
他的脸色略微有些不好,鼻尖上有细密的冷汗,嘴唇更是煞白,想来这几日在邝府之中一定遭受了一番严厉的家法。
看到他这样,林竹筠觉得心口隐隐钝痛,他为何要这样执着于她,为了与她成婚,遭受满陵城的污言秽语,遭受这样痛彻骨髓的家法,真的值得吗?
邝寂见她来了,倒是嘴角一弯,浅笑着说:“筠妹妹。”
林竹筠一愣,不知为何他还待她这般温柔。想起方才徐露清拿给他的那封信来,不由地觉得有些没有脸见他,虽然说她与江显煦联系乃是为了套取消息,破坏他的计划,可到底这样的行径还是对不住自己这位未婚夫。就算今日他是前来责骂她,折辱她,她也要受着。
林竹筠低垂着头,轻声说了一句:“邝将军安。”
邝寂见她这般,大手局促地握了握拳,轻声说道:“下人说你方才去过邝府找我,是吗?”
林竹筠身子微微一僵,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说道:“是,我远远见你同露清妹妹在说话,没进去就走了。”
邝寂扯起嘴角微微一笑:”你当时可以进来的。”
林竹筠摸不清邝寂到底此时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抬头望着邝寂漆黑的眼眸,试图看出他的情绪,却看不到一丝对她的恨意。
她还是按捺不住,主动开口问道:“邝将军,露清妹妹应当给你看了东山寺去尘师傅写给我的信吧。你……现在前来,是来退婚的吗?”
邝寂一愣,却露出皓齿轻轻笑了:“筠妹妹,那封信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坏消息。”
林竹筠此刻更是满脑门的问号:“邝将军,你究竟什么意思?”
邝寂漆黑的眸子深情地望着林竹筠,柔声说道:“你放心,无论这满城的人如何用污言秽语来诋毁你,无论其他人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来诬告你,我都会信你,我不会退婚的。你再等等,用不了多久,父亲母亲也会同意的。筠妹妹,我求你再等等。”
这一番话出口,林竹筠觉得仿佛心脏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她看着邝寂晶亮的眼眸,看到的只有诚恳与信任。
此刻,林竹筠明白,要对抗江显煦,他们必须相互信任。
林竹筠垂下头,眼中似乎也泫然欲泣,她压住喉咙处泛起的哽咽,小声说道:“多谢邝将军肯信我。此前我说的悔婚的话,也是气话,还望邝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邝寂听到她这样说,觉得不仅背后的鞭伤不痛了,多日来的伤心也一扫而光。
他垂下头偷偷笑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拿出来了方才徐露清给他的信件,柔声说道:“筠妹妹,这封信可否先给我?我拿它有些用处。”
林竹筠不知他要拿去作何用处,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对了,那……露清妹妹那边邝将军是如何说的呢?”林竹筠小心翼翼问道。
“我同她说了,与其相信其他人,我只愿相信你,只要不是你亲口同我说你心悦他人,你要与他人成婚,那我就不会放弃。”
他的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敲在林竹筠的心上,让她一瞬间觉得晕乎乎的。
邝寂这时起身说道:“筠妹妹,今日我要同你说的话说完了,我还有事要去军营一趟,我就先告辞了。”
林竹筠连忙福身行礼,又亲自将邝寂送出了林府。
林竹筠往回走的时候,碰到了在路边等着她的徐露清。林竹筠的步伐一顿,定定站在徐露清面前,眼中不带一丝情绪地说道:“露清妹妹,今日所做之事,结果可合了你的意了?”
徐露清垂下头,干干地笑了一声:“呵,姐姐,我自然是争不过你的,我不过是寄养在你府里的一个孤女,论样貌论家世,也样样皆不如你。就连你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我却依然还是争不过你。”
林竹筠眼神中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你何必要同我争,你自有你徐家的家底,你自有疼爱你的姨母与表哥。”
林竹筠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也不屑与你争,儿女情长这件事,我这辈子是不想沾染分毫了。”
徐露清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其实她对邝寂的情感,不知何时已经淡去,今日所做之事,一半是因为去尘一直以来的施压,一半是因为那日在东山寺求到的签所指示,在做完之后,特别是在看到邝寂对林竹筠那种无条件地信任与浓烈的爱意之后,她更是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羞愧万分。
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姐姐,我也后悔做了今日之事……”
“什么?”林竹筠没听到她说在嘴边的话。
徐露清抬起头,看着天空笑了一下:“姐姐,露清今日所为,终究是对你不住。不过,我现在已经放下了,今日之后,我不会再与邝将军有任何瓜葛。”
林竹筠一愣,不知为何徐露清突然就想开了,她沉默了片刻,最终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徐露清看着林竹筠走远,突然觉得像是千钧重负从身上卸下来了一般,今日之后,她再也不会执着于邝寂,她要拥有她自己的人生。
她转身欲离开,却看到宋晋仁从墙角处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碟,上面盛着一块烘烤得恰到好处的百花糕。
他却没有如同往常那样露着一颗小虎牙嬉笑,反而半垂着眼帘,周身笼罩着悲伤的气息。
徐露清轻轻唤了一声:“表哥……”
宋晋仁嘴角挂起一丝苦涩的笑:“我找到完美的花瓣,做出完美的百花糕了。”
然后他的眼神落在徐露清脸上:“可是……你好像已经不喜欢百花糕了是不是。”
说罢他的手一斜,白瓷碟上的百花糕滑落在了泥土上,沾满了泥泞。
徐露清急忙往前一步试图接住掉落的百花糕,却一个踉跄跌落在宋晋仁面前,她抬起头看着宋晋仁小声说道:“表哥,我……我对邝将军……”
宋晋仁却猛然转身不肯再看她,手紧紧地捏着那个白瓷碟,捏到骨节青白:“你不必说了。邝将军战功赫赫又英姿雄发,任是谁家女儿见了都会倾心的,我不会怨你。我跟我阿娘已经商量好了,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永安了。恐怕,恐怕我们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务必,珍重。”
说罢他拂袖而去,只留下地上呆坐着的徐露清怔怔看着面前满是泥泞的百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