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露清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百花糕,小心用帕子包好。
她握着糕点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浑浑噩噩回到自己房中。这一夜,与宋晋仁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浮现在她面前,她忽然意识到,比起邝寂,宋晋仁才是真心待她的,而她,也早在不知何时对这个能逗她开心,照顾她情绪的表哥产生了依赖。
她眼睁睁熬到了第二日清晨的第一声鸡啼,看着外面天色亮起,听着屋外丫鬟小厮们干活的声音,她起身梳理了几下头发,冲到了宋家母子居住的小院,却只见已经人去楼空。
平时服侍他们的一个小厮见徐露清来了,走过来行礼道:“徐小姐早安,宋夫人与宋公子昨晚匆匆同老爷夫人道了别,说是家中祖母突发急病,要赶回去,今儿天还没亮就走了。”
徐露清布满血丝的眼睛顿时失了神:“走了?”
那小厮点了点头:“是,走了。哦对了!宋公子留了一封信,说若是您来的话,让我交给您。”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薄薄的信交给了徐露清,徐露清怔怔接过那封信,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她屋里的嬷嬷见徐露清回来,迎上去关切地问道:“小姐,可见着宋公子了?”
徐露清听见嬷嬷的声音,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封信。
展信,偌大的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
徐露清木讷地握着那封信,沉默了许久许久。
她的嬷嬷按耐不住,小声地在旁边问道:“小姐,宋公子这是何意呀?”
“这句诗的意思是若是早知道今日如此凄凉,那当初就不该种下相思子……表哥他,是在后悔之前对我付出的感情……”徐露清说完,一滴泪掉在那页信纸上,把诗句最后一字晕染开来。
她急忙用手擦拭那滴泪水,却把那信纸上的字擦得愈发模糊不清。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嬷嬷,哽咽着说:“嬷嬷,为什么我明明讨厌表哥,讨厌他在夫子上课时候不认真听学偷画我画像,讨厌他总是把百花饼烤糊,讨厌他总是在我伤感的时候出来扯我头花。可是……可是他要走了,他不带我一起走,我却这么难过呢?”
那嬷嬷将徐露清揽在自己怀中,用温暖的手指拂去她的泪珠:“小姐,别哭别哭,你还有老奴呢,老奴永远会在你身边。”
……
受了江显煦一计的林竹筠,蛰伏在府中几日未出,故意营造出被流言与退婚之事所伤到了心的样子,不过小松还在不时给她传递些外面的消息。
“小姐,茉香楼那边,江雨姑娘说她最近正在教导那批掸国的童子琴艺,她说那批童子虽然因为要上贡圣上,没有被破身,可是却已经被楼里面的嬷嬷与龟公教了许多污糟的东西了……”
林竹筠重重一拳敲在茶几上,哑着嗓子说道:“这是什么烂心肝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最大的也不过才九岁!”
小松眼里也红红的:“谁说不是呢,我见着那些童子,露着的皮肤上面都是器物折辱后的痕迹……安排这些的人,不知是多狠的心。”
林竹筠想到了红枝公主,是啊,如果真是她的话,她的心可历来都是这么狠的。
也蛰伏了这么些天了,是时候要反击了。既然江显煦这次的计谋得逞,那不妨就将计就计,先去探探江显煦那边的底。
想到这里,林竹筠起身去了林母房中。
见到林母,林竹筠故意垂下头去,低沉着声音说:“阿娘,筠筠这几日这般不顺,我看今儿天气好,我想去东山寺拜拜佛,求能转转运。”
林母本就因为林竹筠遭受流言与退婚之事分外心疼,见她窝在府中数日不出门更是焦心不已,今日林竹筠主动来说要去东山寺拜佛,她连忙答应:“甚好,甚好,去拜拜佛清净一下也好。等阿娘收拾一下,阿娘陪你上山。”
林竹筠闻言立马轻坐在林母膝上,又将脑袋放到她肩头,手搂住她的脖子,娇娇说道:“阿娘这几日也都没休息好,山顶那截路又不能乘马车,那样辛苦,女儿怎么忍心您劳累。小松与小棠陪我就够了。”
林母轻拍着她,柔声道:“好吧好吧,你一人去散心,也自在些。”
林竹筠起身行礼:“那小女就先去了,若是去晚了怕是要天黑才能回了。”
林母挥挥手:“去吧,来回路上小心些。”
林竹筠微微点头,带着小松小棠往东山寺去了。
走到东山寺的寺门口,林竹筠远远就瞧见了江显煦,江显煦就立在寺庙正殿之中,俊俏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笑意,他也遥遥看着林竹筠,仿佛早就知道林竹筠会上山来找他。
他从大殿之中走出,欣长的身材穿着宽大的僧袍,双手合十在胸前,嘴角微扬,半垂着眼帘,一幅佛家子弟淡然慈悲的模样,然而只有林竹筠知道这幅慈善的面具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怎样阴毒险恶的人心。
“林施主。”他一双淡琥珀色的眼眸定定望着林竹筠。
林竹筠淡淡一笑:“去尘师傅,我们找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江显煦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带着林竹筠去了后厢房。
二人走进厢房之中,林竹筠一眼瞥到不知何时这间厢房内多了一扇一人多高的屏风,放在厢房的一角,上头貌似随意地挂了件僧袍。
林竹筠迅速移开视线,坐在了厢房中的一把椅子上。
江显煦给林竹筠端上了一盏茶,随后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眼睛中带着一丝柔情的笑意说道:“筠,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
林竹筠身子微微一僵,眼圈迅速地通红一片,她拿起帕子到眼下擦拭了几下,眼中的泪水瞬间落下。
江显煦见状,突然手脚无措起来,他连忙从椅子上起来蹲到林竹筠面前:“筠,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了?”
林竹筠见他靠得这样近,将手中的帕子紧紧攥在手心,不让他发现丝帕上的辣油,她哽咽着说道:“去尘师傅,你可知最近我遭受了怎样可怖的磨难!”
江显煦低垂下头,回避她的视线,低声说道:“我……知道。寺中香客多有议论,我也有所耳闻。”
林竹筠立刻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问道:“去尘师傅,邝府不信我的清白,要与我退婚,可是你是信我的是不是?我并没有再茉香楼做出任何有损清誉的事情!”
江显煦抬起头,神情恳请地说道:“我信你,我定然是信你的!而且就算你真的有什么,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唾弃你,厌恶你,我也会要你。”
听到他这话的林竹筠心里不禁发笑:呵,可是前世你在看到红枝公主派人羞辱我之后,没过多久就将遍体鳞伤的我赶出去了啊。
不过现下,该演的戏还是不能垮了,林竹筠眼中掉下几滴泪来:“还好,还好还有你。我如今是流言缠身,婚约岌岌可危,陵城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去尘师傅你先前说要带我走,到底何时才能带我走?”
江显煦心中大喜,脸上却是一副无奈的神情:“筠,我也很想带你走,可是我的大计未成,我还不甘心离开陵城,你可否能助我一臂之力?事成的那一日,就是我们远走高飞的那天!”
林竹筠迟疑了一下,蹙着眉头问道:“可是你要我如何帮你?”
“两件事,一是你要帮我确保茉香楼的江雨安心培养楼中的掸国童子。二是你要帮我在你父亲所雕的上贡圣上的玉雕中浸入一种药物。”
“掸国童子怎么会在茉香楼那种地方?而且去尘师傅你如何认识江雨姑娘?”林竹筠见状立刻抓住机会抛出一连串问题。
江显煦此刻被林竹筠麻痹,直言道:“筠,现在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了,我与江雨乃是亲姐弟,她在茉香楼培养那批童子,也是在帮我。不过她近来却不知为何有所违逆,所以我才需要你去帮我。”
说罢他顿了顿,一边叹气一边感慨道:“唉,那批掸国童子,乃是父母皆因水难去世的可怜孩子,流落到南国境内,是我与寺中师兄救下的,他们帮我,也是在为自己谋生,都是自愿的。”
“竟是如此?”
江显煦重重点了点头:“若是连茉香楼都不留他们,那他们在南国更是没有活路了。筠,那你可愿意帮我?事成之后,我一定带你离开陵城!”
林竹筠点点头:“我愿意。只是……这第二件事容我考虑考虑,上贡的玉雕关系到我林记的命脉,若是出事,我林家定然没有活路。”
江显煦轻搂住她:“那便算了,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被他搂住的林竹筠身子一僵,迅速起身说道:“天色不晚了,我要先回去了。”
确实太阳已经西斜,江显煦只得点头同意。
待林竹筠离开后,红枝公主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江显煦啊江显煦,论演技,我着实是甘拜下风,若不是我亲自看着他们的亲人在我面前被割头,我还真信了你方才所说,还以为你真是什么大慈大悲的活菩萨,以救人为己任呢。”
江显煦沉声说道:“她同你不一样,若是实话实说,她一定会被吓到。就算她惊慌之下不去报官,也会就此远离我们,所以还是先隐瞒的好。”
红枝公主听她这样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目光射出寒光:“你说她跟我不一样?那你是觉得她温柔良善,我阴狠毒辣了?”
江显煦眉头一皱,没有搭腔。
红枝公主走到他面前,双手撑在江显煦所坐椅子的扶手上,将江显煦圈禁其中,两张脸挨得极近,她厉声问道:“江显煦,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是真的把她当棋子,还是你对她有什么不该生出的念想?!”
江显煦伸出修长的手指,紧紧捏住面前红枝公主肉能的脸颊,重重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他微凉的薄唇碰到红枝的嘴唇的一瞬,红枝公主被惊得瞳孔微微放大,本扶住椅背的一双手局促地放在二人胸前,随着江显煦柔软而凉薄的唇瓣在她的唇角辗转,又重归唇瓣之时,她的身体突然从最深处热了起来,只能感觉到心脏在加速跳动,大脑一片空白,她紧紧闭上了眼睛,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江显煦却仍然睁着双眼,一双眸子冷峻又无情,周身看不出一丝欲望的气息。他的手掌抚着红枝的后脑勺,把二人这个吻再吻得更深一分,唇舌之间不停地厮磨交缠,发出令人迷醉的声音。
感受到红枝公主的身体逐渐柔软,面颊渐渐滚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的时候,江显煦一把放开了她,将还带着她的味道的唇凑到她的耳边,向着她的耳蜗轻轻呼气:“这样……你可知道我的心意究竟是在她身上还是在你身上了?”
红枝公主面色绯红地微微点了点头。
翌日,林竹筠还未起床,小棠就跌跌撞撞跑进房中,她额发被汗水微微浸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姐!小姐,邝……老爷与邝夫人又来了!”
林竹筠一双细眉轻蹙:“又来了?难不成还是想要退婚吗?”
小棠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他们今日满面笑容,还带了不少礼品,我方才偷偷听到邝老将军甚至还说之前都是他太鲁莽,今儿要给小姐你赔罪呢!”
“什么?邝老将军说他来给我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