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老狗又受命送头肥猪进城。
天明之后,商三儿与老娘一起去仙客来,要带屠家一家子选住宅。
娘俩分了工,老娘带准备喂猪的年轻人到西正街两边看;商三儿陪屠壮几个老家伙往东门,等挑好住宅,再帮着打下手杀猪。
商家老宅是破烂,但原绿柳城中,除那些有营生有手艺家境不错的,还有官吏和五百虎卫,这些人家富裕,不缺好宅子,还全空着,任凭挑选。
这次把老爹逼出山来,屠壮几个儿女心也野了,全不和老爹一起住,要出去自立门户,都随商三儿老娘走。
到最后,商三儿身边除了屠壮,就只剩下四个老人,是屠壮的两个老妾,还有他那老兄弟夫妇。
他那老兄弟的孩儿也跑了,说是年轻人聚一起好耍。
全是不孝子。
屠壮外貌还只壮年,他那两个妾却已显老,带着路,商三儿不无恶意地想:“瞧着不像妾,倒似他的两个老娘!”
东门的菜市,其实只是个稍宽些的巷子。
若从东门进城,右手第一家店铺是兽皮店,左边第一家是泥瓦行,菜市场入口由兽皮店边墙和东门的城墙组成,斜对着泥瓦行。
原本屠夫卖肉的案板就在入口处,挨着兽皮店的边墙摆的。
到东门后,屠壮指着案板:“还挑什么?往后杀了猪,也到这分肉,我住这兽皮店,拐角就是肉案!”
他是嫌挑房子麻烦,商三儿劝道:“杀猪用那口井,还要顺菜市进去两三百步才到!”
屠壮问:“兽皮店里间没井?有的话,把杀猪的灶台案板搬进去,更便宜!”
虽是生长之地,常在各家混酒席吃,但商三儿以前从没进过兽皮店里间,还真不晓得有没有井。
进去一看,店铺后门连着的二进院子里,果然也有口水井。
屠壮很满意:“幽魔是从东面来,老子正好顶在前边!一大家子都被你这小王八蛋诓进城,老子不卖命,到时跑得了谁?”
商三儿才知他不是嫌选房子麻烦,也没想着杀猪小事,而是为方便防魔劫!
这位屠将军来前怕死,来后却争先,商三儿感激道:“多谢大叔!”
“莫与老子腻歪,烦这个!”像驱赶蚊虫般,屠壮不耐烦地挥手,回头问他那老兄弟:“你选哪儿?不然还和我搭伙?”
那老叟答:“成!还要在里间杀猪的,孩儿们跑光,再没我帮手,你这家里非脏成粪堆不可!”
商三儿笑接:“没事,往后杀完猪,我都叫老狗来,定帮你把地舔干净了,都无须冲洗!”
老狗安静听着,不叫也不摇尾巴。
老兄弟两家并一块儿住,也为商三儿省下事,就叫老狗回城主府赶猪来,顺便拿杀猪用具、水桶挑担。
选定住宅,屠壮的两个小妾与他老兄弟夫妇先回客舍搬行礼。
等着老狗赶猪来,商三儿先陪屠壮说话,顺便把曹四的事儿说了:“大叔,那位哥哥比我还混账的,胆儿又包着天,万不敢传仙法给他,才只哄着!昨日与他说了,你家是获了罪,被东山郡守贬过来守城的,全家都才三四阶,大叔仔细些,莫漏根脚出去!”
屠壮骂:“小王八蛋要骗人,编排自家就是,还要扯上老子,不是好东西!”
骂归骂,倒未拒绝。
似商三儿这等常年在市井中打滚的老油条,这般骂语,只当他清风拂面,听着反而亲切。
九阶人仙,全家进城守城,除两部妙法外,拿的是全天下九阶最低的年俸,还不许骂几句出气?
反正有机会时,商三儿嘴上也不会客气的,能把便宜讨回来。
等老狗把猪赶来,交给屠壮,商三儿自家拿上扁担准备挑水。
杀猪要的水多,不想太便宜曹四,经过十字口时,又拐去曹宅,把他叫起,拿上曹府的桶一起去挑水。
不抄近道,从西正街走,那边屠壮小儿子也挑了间铺子,正往里搬东西,见着商三儿,问:“城主大哥,我爹选的哪儿?”
商三儿答:“东门第一家,兽皮店!”
屠家小子“哎哟”一声,抱着东西又跑出来。
瞧他急吼吼的模样,商三儿问:“咋了?”
那小子答:“我都已背上不孝名声,哪还敢与他住齐平?往后不更有由头骂我?巷子里另选一家去,错着些好!”
惹得商三曹四都笑。
挑着水桶走,笑一会,曹四突然道:“这城里……总算又有些生气儿!”
商三儿深有同感,不过再没话说,两人一起担着桶沉默向前。
绿柳城如今的模样,外来的瞧着会有伤感,但切肤之痛只有本地人才能体会。
他两个以前,虽都人嫌狗不待见,却也是土生土长的绿柳城人。
肥猪的惨嚎声响起不久,陈眉儿领着爹娘来帮忙。
屠壮与他老兄弟搭手杀猪,果然比商三曹四靠谱,猪血接了一大盆,可惜没有酸菜,只混着排骨煮在一起。
餐桌还是摆在城主府,屠家都在收拾屋子搬东西,中午就吃得随意些,煮猪血排骨,再熬猪油炸些肉酥,能下饭就行。
缺的盐、酱,屠家的已从行礼中翻出来,先顶着用。
晚餐才算正餐。
开餐前,对着一桌子猪肉,没见到酒杯,屠壮扯过商三儿:“昨儿那酒,再倒一盅来!”
商三儿眨着眼:“大叔还喝得惯?”
屠壮摆手:“你只当他是药!童子尿治跌打损伤,其余人中黄、夜明砂、五灵脂,全与粪便有关,为病哪个会嫌它脏臭?”
其实是他酒瘾发作,逗得商三儿笑:“大叔这般说,倒似替老狗说的!我明天就去龙鳞城,定带些料子回来,学着酿那好酒,成了再请大叔尝尝!”
屠壮道:“不与你吹,老子当...那啥时,尝过的才叫好酒,莫只拿些样儿货诓人!”
“到时尝了就知!”
说着话,商三儿去寻酒壶。
旁边曹四听得发怔,等商三儿寻酒壶酒杯回来,上前一把抓住,问他:“你又要去龙鳞城?”
上次商三儿去地龙山边寻屠壮,就骗他去的龙鳞城,曹四以为这是第二次了。
头回,曹四还想着,先瞧瞧老狗的本事也好,可能真得护送去龙鳞城。
别的难民离开,曹四选择留下,为的是他藏下那几百斤白花花的银子。
原本的打算,是先留着,等商队来,再寻个由头随商队走。商队带人要收费,但那时没知根知底的熟人,自家带一车行礼上路,中间夹几口箱子,谁还会掀开来看?
只是没想到,十来天了,压根就不见商队进城!
这个局面,还会延续多久?
商三儿已去过一回龙鳞城,可见老狗有真本事,得它护送上路安全!
这狗日的当上城主,往来的尽是人仙,左右只拿假话哄自家,本事半点不肯传,留在绿柳城还有意思么?
称兄道弟好几年,曹四能确定,和他一同上路的话,便那几百斤银子露了底,商三儿最多打打秋风,不会起别的坏心,这上面比一般商队可安全!
想着事,那边商三儿已给屠壮和他旁边的老叟把酒倒上,陈小娘子和她爹娘面前也各给一杯,再加上商三儿自己,其余都没有。
那酒腥臭得要命,不稀罕!
趁他们还没喝上,曹四再拉一把商三儿:“你去龙鳞城做啥?”
商三儿指向旁桌上两个年轻人:“那两位兄弟不住咱们城,我送去请东山郡丞安置!”
那就更好了!
东山郡丞安置两个和安置三个,有啥区别?
曹四心动不已时,陈眉儿他爹起身,抬酒杯对商三儿道:“尚未谢城主关照家母和眉儿,且一家子还要接着叨扰,此酒我先敬!”
先前厨房做饭时,陈小娘皮已和老娘说过,道路不宁,她家要在礼宾司再借住一段日子。
虽不是对商大城主说的,但商三儿当时就在厨房外整治猪肠,以地仙耳力,当然也听见。
那城主府里,商大娘点头的事,也比城主管用得多,不信可问请罪荊。
小娘皮他爹开席前的敬酒,也就不显突兀。
两人抬着杯碰,小娘皮从后面扯她爹:“爹,小抿一口就好!”
他爹难得有豪气之时,不在意地推开:“才开喝呢,无事!”
“这酒…酒……”
关键时刻,陈眉儿又结巴了。
她爹一口干下。
“噗!”
对面商大城主淋了满脸。
直到吃完席,陈眉儿爹娘都没好意思再抬起头。
好在这废城一座,绿柳城主也比不得三河城主尊贵,别人都没当多大事。
到晚间,屠家晚辈们聚在城主府,等着城主传妙法。
一共九个人,六男三女。
屠家来的老幼近三十人,长成的除这九人外,商城主再允之前,其余都不能得学,屠壮也不例外。
那三个女的里,有个长得美貌,按和曹四一起划的标准,可算世间二等女子,不过瞧着一脸天真雀跃,她爹屠壮又不好惹,就全没调戏的心思,还不如陈眉儿。
陈眉儿若不是够白嫩,腿长,才三等。
选出来授天仙妙法那个,既不是屠壮的儿子,也不是侄儿,而是他老兄弟的独子,名叫田余,也就二十来岁,瞧着稳重些。
对于修行才刚起步的低阶人仙来说,地仙妙法不是就比不过天仙妙法,便修炼同一种妙法的,最终结果因人而异,也是千里之别,但无论如何,从人选看,至少能知两事儿:屠壮处事甚公,田余能服众。
怪不得屠壮那老兄弟两口子愿给他扫院子,估计扫到死都乐意!
再讲一遍学法后不可乱惹因果,也禁止传他人,等年轻人们应下,商三儿准备传法:“老狗,我要传妙法,出去防着,有旁者偷听,就叫两声!“
“汪汪!“
瓦沿下,一枚绣花针急狼狈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