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国在西边两万里之外,实在是远,出门前,商三儿吩咐韩思,他走后,自去请董老头、屠大叔几个议事,战中损毁宝器如何赔偿,按功劳给赏何物,先拿出个章程。
又特意叮嘱,议事时,不许让酒楼大掌勺参与。
这趟出门不知几时归,桂花已要开了,城中事宜请老娘和媳妇儿拿主意,众九阶帮衬。
老狗伤得重,带出门也没多少用,就留在家里,走前再下令,每日常例不可免,事儿交给兰舟,从府中茅坑里,每日打满一粪瓢给它。
老狗造下大冤孽,儿子整治不饶,商大娘没啥话说,但因着它,自种的几垄小菜竟缺粪水泼,还要去坤道府里讨,便偶有微词。
谢过吕东山、蔡凡,请他俩自便,商三儿带阿丑、王乾,与两位山神哥哥一起出门。
飞身之术眼下也已学会,但废地仙那飞速,还没贴上神行符的马车跑得快,便由阿丑拉着飞。
至地龙山边缘,王乾开口:“城主,我在贤王府,常闻白山派白鹿城那边,有个好风景好去处,白鹿城还特意设下观景台,可惜以前管着一府,未得暇一往,今日倒顺路,愿瞧一遭么?”
那处观景台,商家与阿丑头年在山里过中秋,山神就已请去赏过,天地伟力成就的造化,奇峰异石端是不凡,据说曾有人观之得涨道意,西边儿就常有修者造访,白鹿城还在其地建起观景亭台,供人坐立,只常久久脱位时,群山地动,亭台遭震垮一角,商三儿等去时,还只破烂。
去年没去,不知可已修补上。
与两位山神同行,眨眼能过地龙山,省却飞八百多里路,挖耳罗汉寺那方,要把幽魔魂与金翅祖鹏骨融合为一,也需些时日,去了多半还要等,其实并不怎么急,王乾提起,便陪他走一遭,瞧瞧亭台可还有缺角。
出门次数已不少,但都是往东、北、南三方,地龙山以西,商三儿还从未踏足,最远到的也就那观景亭台。
那处景观在马宽地界,入山后,山神意动,瞬息千里,眨眼既至。
说好的,两位山神也就送到这,到佛国不是干仗,论讹人,几个地仙加起来也比不上二皮脸,余下的路他自家去。
借这处景,西边百里外的白鹿城也得添几分热闹,时隔快两年,那震塌一角的楼亭,果然已经补上。
商三儿等到时,亭边柱上已斜靠着一人,个高但消瘦,衣着葛麻,手持竹杖,足蹬草鞋,脸上污垢甚多,应是个中年,头发散披着,已油腻到起结。
旁边座椅上,放着个同样脏兮兮的食盆。
是个乞丐。
五人凭空闪出,乞丐也吓一跳,几疑是眼花,待彼此打量清楚,顿时转喜,怀中掏出牛骨板,打响唱莲花落。
“哒,滴哒,滴哒哒!”
“骨板一打端起盆,不表它物表己身。细数从前皆是苦,身子饿成骷髅骨。飘零四方常凄凄,逢人欲述心惨惨。济弱救难有功德,好报天道且修行!”
“哒,滴哒!”
嘴上唱着,端起似盆的大碗,走到五人面前,施礼唱声:“闪身既现大前辈,开恩求施结善缘。一叶两叶不嫌少,五叶十叶可不多!”
能孤身到这亭的,自是位修者,但修者做乞丐,开口讨功德叶,任谁也要觉古怪。
但这世间修行传承,真就千种样儿不同,玄素门弟子连妓女都做,有叫花子也属常。
不过凡间行乞者,只讨几枚铜钱,银子都不敢要,哪似他开口就是功德叶?
一叶值百两银。
“哒,滴哒!”
乞丐有些畏阿丑的怪模样,竟绕开他,大碗先递到马宽面前:“老爷面大心宽敞,天赐福寿双全王,人间行走,且结善缘!”
马宽苦笑:“你这口大,咱家里穷,给不起!”
乞丐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就放过他,碗改递到商三儿面前。
“哒,滴哒!”
“公子家富宅地广,豪气冲霄万年长,体态似仙,请结善缘!”
谁的功德叶也不是大风刮来,但商三儿市井习性重,又头回见着修行的叫花子,称奇间,真就掏出一叶:“说得好听,就与你一叶结善缘!”
功德叶落进碗里,乞丐盯看看,长叹口气:“八字不合,还是结恶缘罢!”
刹那间,左手掌连着牛骨板,忽就变到商三儿脖边,一把捏住。
与此同时,他手里那巨碗飞出再化大,将两人罩住。
局面变化之快,叫商三儿身边四位地仙,全反应不及!
咬人的狗不叫,大碗里,脏乞丐一句废话没有,捏住商三儿脖颈用劲,“咔嚓”声中,将之拧下。
“宝印”二字未出口,商三儿脖颈已断!
原地“啵”声后,废地仙身、头消失不见,留下块黄木棋盘。
乞丐伸手捞住,双手聚起毕生修为,要将它捏个粉碎!
外面,才响起连续的“咚、咚”声,是外间四位地仙手段落在大碗上,但只打不动!
“法宝?”
王乾在惊呼。
里间可听到碗外声,碗外的四人,却察觉不到丝毫动静,各个心急如焚!
与此同时,千里外某城郊外,手托轮盘的卦师现身在黄裳黄冠、背负宝剑的大罗面前,衣袖挥过,半空生出大片阴影,迎头盖过去。
阴影里,又有一小片与众不同,到大罗面前时,骤涨出影身,手挥过,法宝剥皮刃迎面劈到!
宝印无悲无喜,当头还一剑!
地龙山西部边缘,白鹿城设的观景亭台外,大碗中,乞丐手上发力,但没捏动!
是黄木棋盘上长出只手,搭住他手腕。
乞丐一脸铁青,可惜任他如何发力,仍如蚍蜉撼大树,棋盘纹丝不动!
“咳咳咳!”
咳嗽声中,棋盘里滚落出恢复的商三儿,捂着脖子干咳不已,面色苍白。
随后,抓住乞丐腕部那只手旁,人也渐次“长”全。
着皮坎肩,光胳膊上套金环,面上无须的方脸壮汉。
青牛!
千里外城郊外,卦师叹口气,托轮盘的手轻掐,戌位上花狗从此与之断开联系。
要防天仙顺气息寻到他。
大碗里,看着手中乞丐,青牛先笑:“穿上草鞋,别人就不认得你是赤脚仙?”
落大罗手里,哪可能再藏住根脚,乞丐神魂震荡间,变成另一副容貌,面上污垢尽消,脚下草鞋也破碎,显露身份。
猎杀失利,不算太意外,只有些不甘:“你下界怎这般快?”
青牛咧嘴露牙:“不晓得绿柳城主令,就是我家青帝爷手制?”
地界七千二百城,存在太久,世人就常忽略,七千二百个城主令分为四方天帝手制。
绿柳城主令,乃青帝所制。
“嘿嘿!”
青牛再笑:“青帝爷制的令,全是他的道印,只从未用过,今日后倒再瞒不住人,便不与你说,魔狱逃下界那厮,也是能算出。驮青帝爷这般久,他老人家的道印,凡被俺触过的,每三百年可借用一遭下界!”
地上佝偻着身躯,福大命大的废地仙,终于咳完,开腔:“下了界,你不去助宝印前辈二打一,只废话个啥?”
“那边早带使剥皮刃的九阶地仙跑了,他分身诡秘,又有混沌土制的物事,寻不着位儿,俺往哪追?宝印也是没法!”
大碗外“咚咚”声不停,青牛一手捉赤脚仙,一手掀碗,嘴上不停:“兔崽儿,早与你说,骰盅俺早晚也必得一只,拿回天界开赌,可馋不死你!”
碗被掀开,变小落进他手里,外间四位地仙攻势仍未停,当先撞进个阿丑。
一脚把人踢开,仙力震荡中,蟠龙朝元炉、石如意、玉唾钩三样也尽纷飞开去。
这是在地龙山里,两位山神先拿个碗无可奈何,接着未硬碰上,宝器便被震开,也是丢尽脸。
阿丑认得青牛,又见商三儿无恙,虽被踢倒,也转欢喜,急起身行礼:“前辈!”
这等险局,瞬间化险为夷,反手擒住有大本事的乞丐,不是天仙下界才怪,马宽、梅兴也忙行礼。
其实他俩的山神位,青牛发话才得坐稳,但未面见过,并不识人。
剩下那王乾,双膝一软,跪倒在商三儿面前!
今日,是他提议看景,才来的这,陷进别人局里!
真正无语辩白,地仙四阶也得等发落!
商三儿看向大罗。
青牛解释:“他是被邪魔暗种下术,遇事出这一语,与之无干。”
邪魔处心积虑要取他性命,故意送来王乾,其实有局,商三儿叹气:“那起来罢,不算你过错!”
青牛问两个山神:“俺们回绿柳城处置这厮,你俩可要同去?”
刚回山,准备送客的,转头又回绿柳,是有些繁琐,但天仙在面前,还不紧着巴结?
且听他说话,与当日以黄钟大吕之声,拿地龙山还因果的大罗应是同一位,梅兴忙答:“自要去,听个首尾,往后也好防备!”
肥如意跟着点头,又指着换过容貌、变干净的乞丐,好奇:“前辈,这厮是哪个?”
商三儿冷笑着代答:“大贼赤脚仙,哥哥们不晓得么?”
看那厮光着脚,已猜着几分,得知确切,又尽难信。
世间地仙中,名声最大的一位,终于遇着劫,栽了!
刚站起身的王乾,盯着这大盗,眼里全是怒火,恨不得亲手剥皮抽筋!
阿丑也阴沉着脸。
大罗手臂一挥,五位地仙转回绿柳十字口。
坐茶坊的商大娘、杂货铺韩窈娘等,先后瞧见,这今早刚出门的,眨眼又回城里,谁不觉奇怪?
各出门来看。
酒楼厨房中,圆滚滚忽有所觉,也提着锅铲出门。
揉下眼,瞧真切了,便丢掉锅铲,扑近跪倒!
“师父!”
他语带哭腔,正要诉说寄人篱下、家底单薄的委屈,但与三友收徒时一样,徒儿虽已是九阶,青牛仍觉丢脸,板起脸:“滚起来!”
势头不对,圆滚滚忙就爬起,改为谄笑:“我去叫弟子们来见师祖!”
扭动一身肉,又小跑回酒楼。
商三儿这,也叫:“城隍爷,传话我媳妇儿,叫来见她师祖!”
又对茶坊出来的商大娘:“娘,这位是亲家长辈!”
他只说亲家长辈,但儿媳师祖是谁,商大娘早心知肚明,忙把魏鹤递给屠二媳妇抱,过来行大礼:“前辈!”
青牛微颔首:“请起来罢,俺是妖,礼多倒不惯!”
待商大娘起身,商三儿心田里,便响起神念传话:“兔崽儿,纪红棉笑话俺,说没给徒孙添妆奁,那是时候未到!今日便教你个少有的术,再给好处,该能堵上你家的嘴!”
身处闹市,这话也只商三儿一个听到。
“这术得借城主令施,算新任位阳神土地,但细究起来,却是画地为牢,往后除非你愿意,否则他这八阶地仙也莫想发出一丝灵气、道意!别的邪魔也唯夺去城主令,才能再放出活的来,不然便化作阴魂,也莫想走脱!”
传了术,青牛指酒楼门前:“他身量大些,五块青石也尽够躺了,就这地罢!”
大罗手搭上肩,灌入些仙力,商三儿默运起术,将手往地上一圈,划出酒楼铺门右侧五块青石砖,手指赤脚仙:“苍天在上,商春今日以城主令,赦封此人为绿柳五石土地神,依令成神,令外不可免!”
大罗放开擒着的手,一方地仙大盗贼便被巨力所吸,摔倒跌在那五块青石板上。
按城主令主人的意,只能趴着,再出不了那五块青石板外!
任这阳神土地,并未损耗商三儿丁点灵气,且五块青石板之地,城隍感知如旧,也未受影响。
青牛再招手:“来!”
随他这声,地龙山青牛观里供奉的石牛、拴牛桩,一并凭空闪现,青牛用手一按,石牛落在外,拴牛桩落那五块石板中央,落地就生根,似连为一体。
拴牛桩镇魂,生根时,赤脚仙放声惨嚎!
“你这等死心塌地走左道的,短日内,俺等想也问不出皮毛,且消受着罢!”
放完话,城主心田里,青牛又道:“纪红棉传你那刑狱之术,只管往他身上使,不管问出多少,都是赚!”
刚体会被人一把拧断头的滋味,商三儿岂会客气?这般还嫌不解气:“可惜不是魂奴,撬开嘴,也不容易往里灌粪!”
“你这恶习,俺管不着,真想灌,自家寻法子去!”
酒楼里,大掌勺刚轰食客们去饭馆用饭,带三名弟子出来拜祖师。
二掌勺随在他等身后,出门看热闹。
一眼过后,目瞪口呆。
“大大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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