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
姜梨再度被请进了办公室,人事递来几张a4纸,当中有解约合同,表明是辞退,还有几份工作上的保密协议,离职书等。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交接完了吗。”
年长的人事在敲着键盘,时不时目光看过来,有些冰冷;年轻一点的态度还算温和,询问道。
“嗯,都好了。”姜梨将最后的门禁卡交给她。
“那我那个补偿金——”
“放心吧,这些都是谈好的,赔偿是n+1,三个月的工资,还有你这个月的社保,等下个月开工资了一起给你打过去。”
这个人事许是还年轻,在先前“半逼迫”中一直都没有开口,态度也比较温和,目光中还隐有同情。
姜梨客套道:“谢谢。”
“文件都签完了?”年长一点的人事从电脑前过来,将那摞文件接了过来,一页一页飞快翻过去,“行了,没问题了。”
她抽出最下面的一张纸,撕成两半,递给姜梨,“你的离职报告。”
“离职报告?”姜梨微愣,不记得里面包括这个东西。
“你离职申请书后面就是离职报告,自己没看么,”年长人事脸上带了点意味深长的笑容,“是你自己要走被辞退程序的,我们可拦不啊。”
姜梨皱眉,预感到什么,低头看去。
离职报告很简短,一分为二后只有半页纸,标注有入职时间和离职时间,还有员工身份证号,在离职原因上后面赫然有一行小字——“由于员工个人能力严重不足,予以解除劳动合同,辞退处理。”
“等等,我好像并没有签这个——”
姜梨视线快速掠过,手轻轻发抖。
“怎么会没有呢?上面有你的签名,还有工章,没问题的,”人事抬头看一眼墙上的表,“好了六点半了,该下班了,记得打卡。”
她顿了顿,又略带讽刺地道:
“你放心,你的赔偿金我们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等一下!这个离职报告刚才在最下面,你只跟我说是申请书,并没有说是报告,这个签名不能作数的!”
姜梨语调抬高。
“我没有说吗?”女人轻描淡写地道,“这么多文件,漏说一个也正常。”
“你这不是欺骗么!”
“欺骗?”
女人拎着包,转过头来,一字一顿,
“第一,这么多文件我漏说一两个很正常的,第二,你自己没看清楚就签名吗?签了名就要负责!第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欺骗了你?!”
姜梨胸腔猛一起伏,她刚才特别紧张,光想着录音问题,后续公司态度也突然软和下来,答应赔偿走流程等等,她紧张过度后也稍松了口气,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
“小姑娘,以前没被辞退过吧?还是没经验啊。”女人轻巧地说完这一句,拉开办公室门,转身离开。
大门关闭,发出砰的一声。
办公室里突然沉默。
“那个,你也别太担心了,只是个离职报告而已。有些单位是不看的……”年轻一点的人事似乎也有点尴尬,轻声安慰道。
姜梨又低头看了一遍离职证明,目光掠过“能力不足”几个小字,攥紧了边角,抓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麻烦你了。”
她没再多留,转身出去。
“啊?什么!??你是没有看清楚吗!!?”大厦外面园区无人的角落,安悦在电话里大声道。
“你不是最细心谨慎的吗?!!!”安悦的吵嚷声都要让手机炸掉,“到底怎么回事啊?”
“……”姜梨紧握手机,这里没有路灯,很暗,她将包带往上提了提,缓缓地蹲了下去。
“是我的问题。”
她尾音发颤,也带有懊悔和压抑。
“我上家公司是国企,离职报告就特别简单那种,什么都没写,我根本就没把这种离职报告当一回事……”
“因为当时还算应届生,这家公司入职时也就看了一眼。”
“我真的,没有注意过。也不知道有这个东西。”
姜梨低叹口气。
上次离职是两年前,手续都很顺利,她真的对这种东西根本没印象,自然也不会注意,当时说申请书,就跟着一页页往下签了。
“这种不能算欺骗吗?”
“哎,你就是社会经验太少了!”
安悦当年念的本科普通,毕业时也经历了各种垃圾公司,最后还是家里看不下去,安排的一个自己亲戚家公司的闲职。
“算了,你别着急,先等等我去问问我爹,看看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十多分钟后,安悦的电话再打来了,“我爹说离职报告不能这么写的,不能有主观色彩,也不能抹黑员工。”
姜梨轻轻嗯了一声。
“你要不回去找找他们?就跟他们说离职报告这样是不合法的。”
“我刚才打电话了,”姜梨道,“他们说只要我不要补偿金,就走正常离职手续,不然就这个公司统一的模板,我还特地问过仲裁那边。”
“嗯嗯,怎么样?!”
“说是仲裁主要是补偿金的问题,离职证明如果我签字了就没用了。”
“那你不能说是欺骗之类的吗?”
“这个东西很难证明的。”姜梨沉默了一秒,实话实说,声音有些无力。
“妈的!!!好不要脸!!这什么垃圾公司,最后还要恶心人一把!!有病吧!!!”安悦骂骂咧咧一阵,又放柔了语气。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爹说了,你不是体制内也没有多少影响,一个离职证明而已,你要是实在担心可以来我这干一阵,给你搞个新离职证明。”
“我知道。”
“我就是……心寒。”
姜梨刚才也查了,没有那么重要,但总归让人不爽,恶心,憋屈。
非常非常憋屈。
“也不是没有出成绩,每天替他干活,临了只是想拿到我该有的而已,却弄成这个样子,还要来恶心我。”
“所以说是万恶的资本家么,不过老板格局也在这里了,你看他们现在连年终都发不下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真不要脸啊,等着我去网上写写避雷帖。”
姜梨嗯了一声,扣紧了手指,感觉有些疲惫。
“梨梨,你在哪儿呢?”
“公司这边。”
“你别难受了,这些都是小事啦,钱能给你就行。赶快回家吧,你没给周老板说吗?他没来接你?”
“没……你别跟他说。”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姜梨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想说,“我现在心里特别乱,就想回家休息休息,一个人静一静。”
“也行,你没事就好,”安悦尊重她,又说:“那你赶紧回家啊,赶紧叫辆车,或者让你爸妈接你,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姜梨应了一声,将电话挂断。
她看了看时间,叫的车也差不多到了,揉揉因为蹲太久酸麻无比的小腿,从地上站起来,抱过旁边的箱子,沉默地往大门口走去。
临走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大楼。
高层还有很多人加班,灯光通明。
回到家,幸好父母不在,姜梨最近都加班,他们给她留好晚餐便出去闲逛了。
姜梨直接躺倒在大床上,拿回来的纸箱也懒得收拾,大落落地堆放在房间里。
她拿出手机,在百度上查了很多,有说被辞退会影响找下份工作的,还有说好工作一般都要背调的,还有说大公司一定会看你上家的离职证明。
还有说想太多了,可以过渡换家小公司开一个新证明就是。
最后,她也看到了离职证明只是证明,不得出现抹黑员工的字眼。
但无论如何,你签字就代表你认可,同意了,不然千万不要签字!不要乱签字!
姜梨攥紧了手掌心,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她将被子蒙过头顶,让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乱想,但心里的气恼、懊悔、寒心、恶心、屈辱憋屈等等各种情绪还是交织在一起。
为什么要这样。
何必呢。
就在这时,枕头下的手机一声声震动。
姜梨听了很久,才勉勉强强从被窝里探出头,看着上面的字闪烁许久,眼角有些酸,揉揉眼睛,接起。
“梨梨?”
房间里很安静,也没有开灯,只有白色纱帘外暗暗的路灯,周敬屿的声音听上去低沉而清晰。
“怎么了?一直不接电话。”
“没事。”
姜梨心里更加酸,用力吸了吸鼻子,竭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正常些。
“感冒了?还是——”
“感冒了,”姜梨清清喉咙,“可能是那天晚上有点冷,没休息过来。”
“测体温了么。”
“还没,一会儿就去测。”
“你爸妈不在?”
“他们出去逛了。”
听上去就是些没有涵养的对话。
“家里有药吗,要不要我给你送一点过去?”
“不用了,我有。”
姜梨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轻声道。
“怎么了?”
周敬屿自然是听出了她语气的不同。
“没,没有什么,不舒服。”有一瞬间,姜梨很想说自己被公司开除了,但是话到嘴边,不知道是因为自尊心还是什么,最终又咽了下去。
在公司的时候她很生气,只想要得到应有的补偿,被威胁后更加心冷,所以才那么做。但从小到大,姜梨都是一个标准的好学生,重点高中,高考顺利,985大学毕业生,“被辞退,个人能力不足”这种字眼,姜梨怎么都说不出口。
尤其,是对他。
“梨梨?”静了几秒,周敬屿像是点了支烟,声音沉了。
“我困了,我今天想要早点休息,晚安。”姜梨说完最后一句,也不等那边说“晚安”,便把电话直接挂断了。
她再度躺倒在被子里,又想起那张离职证明,狠狠抓了抓被角,也不再搜索查询了,将手机丢到一边去。
周敬屿看着通话记录,眉心深蹙。
他指间弹了弹烟灰,想要再拨过去,但迟疑片刻,理智还是让他打开微信。
纹身馆微信号里有安悦的联系方式。
周敬屿并没有打字的习惯,直接拨打电话过去。
五分钟后,在安悦含含糊糊模棱两可交代得差不多后,周敬屿大抵也搞清楚怎么回事,将电话挂了。
他吐了口灰白的烟雾,微微眯起了眼睛,摘下唇间的烟,轻碾熄在烟灰缸里。
他坐在沙发上,又打开电话薄,翻找了一会儿,直接拨过去。
“喂,小周总?”
对方几乎是秒接,态度十分殷勤。
周敬屿显然很不喜这个称呼,指间点点太阳穴,但这时候也没空计较。
“李助理,能否帮我查一下语通文化。”
“对,一家翻译公司,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