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姜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扭动一下身体,发现自己竟不在那间阁楼里,而是在三楼的卧室。
看布置应该是间客房,胡桃木色调,很干净。
姜梨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整理着思绪,她昨天一股脑说完那些话后,周敬屿好像并没有回应她,再后来,周敬屿越喝越多,她也跟着喝了一点,再……
就想不起来了。
姜梨捂着发胀的额头,从床上下来,她还穿着昨晚慌乱穿的那身衣服,藕色衬衫,黑色半裙。
皱巴巴的,一股酒精味,但还算干净。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她皱着眉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完,往楼下走去。
“哟,大小姐醒了?”
“你不是去赶飞机了吗?”姜梨脑袋嗡嗡的,看见薛豪,清醒了一点。
“延误了,那边下暴雨,已经两天了。”
薛豪对她态度也略微转好。
姜梨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想过问。
“那,他……他呢?”她环顾四周。
“谁啊。”
“周……周敬屿呢。”
姜梨提到他的名字,又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些发窘。
“他运气好,飞机没延误,现在估计已经——”薛豪瞥向一楼大厅上方的时钟,已经快两点了,“估计再有半小时就登机了吧。”
“登机,登什么机?”
姜梨看向表盘上的时间,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竟会睡到这个时候,又听见登机两个字,脸色猛变,急急地问:“登什么机?他要去哪儿啊?!”
“呈城,你不知道吗?他早就想去那里定居了,要不卖房子干什么?”
“怎么可能——”
“我骗你做什么?他说过好几次了,哦,对,你要结婚嘛,你不知道,正常正常。”薛豪无不讽刺地道。
姜梨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哭了出来,瞪着他。
“大小姐,这个世界很大,星星月亮不是都围着你一个人转的——哎哟,你干什么!”
“你快把你的车钥匙给我!!我手机没电了!!”
姜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两手直接往他薄外套上的口袋摸去,急急地问,“我手机没电了没法叫车,你车钥匙呢?或者你有没有现金!!!”
“哎哟,你别乱碰我,屿哥会杀了我的!”
“那你就快拿出来,或者你开车送我——快一点!!求求你了!!”姜梨眼睛已经红了。
“别摸啦姑奶奶——好好好我带你去!现在带你去!”
“你们要去哪儿。”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还有宿醉后的沙哑,倦意。
姜梨猛的怔住,不敢置信地扭头望去。
几秒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上当了,又惊又怒地转过头来瞪向薛豪。
薛豪嘿嘿一笑,脸上全无耍她的歉意,抖了抖外套,朝大门口方向走去。
老房子有回音,薛豪解释的声音故意压得不高不低,不是特别清楚,但例如“登机”“不回来”“车钥匙”“哭了”各种声音都能传来。
姜梨站在原地,越听越窘迫,心里还很想哭,刚才想落泪的那股冲动怎么都刹不住。
她没再听下去,抱着手臂低头往房子另一边的露台小跑去。
她绕过栏杆走进院子里,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只有篱笆拦住的一片草地,她蹲了下来,盯着里面那株蔫蔫的小草。
眼泪一大颗一大颗滚了下来。
越流越多。
不是因为被骗,也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内心深处隐藏的一味情绪,听见他要离开而尽数调动了起来,后怕,担心,恐惧,不安。
良久。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周敬屿停在她身侧,一言未发。
姜梨擦了擦眼睛,水泥地面上有一片被打湿的痕迹。
周敬屿微微弯下腰,递来纸巾。
姜梨没有接。
周敬屿轻叹一口气,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
姜梨低下头,还是不想去看他,别过脸去。
“我是打算去呈城,”周敬屿松开她,双手抄着兜,坦诚地道:“也不是不回来,大概一年会回来一到两次。”
“那有什么区别呢。”姜梨一开口,才意识到自己声音里有浓浓的哭腔。
“姜梨,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他低低地道,声音里略有无奈。
“所以,你也是因为今天延误了没有赶上飞机?”听见他真的要走,姜梨心再度揪了起来。
“不是。”
周敬屿沉默了两秒,清晰又准确地道,“改签了,后天。”
“所以你还是要走是不是,哪怕我昨天——”
“姜梨,昨天是昨天。”
周敬屿抬头看一眼天空,白天和黑夜是不同的,黑夜让人蠢蠢欲动,充满欲/望,还有酒精带来的迷醉放肆与冲动,而这一切都会在白天散去,剩下理智,考量以及现实。
改变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
现状虽然不好,但也勉强能够承受,而改变注定要大动干戈,前功尽弃,重新做起。
就好像姜梨之前也认为工作不好,但一天一天也能做上好几年一样。
“周敬屿。”但这次,姜梨还是轻轻地开了口。
“嗯?”
“现在是几点?”
“下午两点。”
姜梨点了点头,这是一天之中阳光最好最灿烂的时刻。
她抬起头,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也不害怕他看到自己哭花的脸。她踮起脚尖,就像是电影里的那些一帧帧的慢动作一样,靠近他。
时间好像突然被放慢了。
五月底,初夏,风都是温柔的。
还能闻到空气里草木的清香,和她身上特有的那一丝丝偏冷的梨花香。
周敬屿眼眸深了。
姜梨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拽住了他新换的衬衫的衣领,然后缓缓往下。
他被拉得靠前,直到嘴唇被柔软的唇覆上。
以吻封缄。
周敬屿喉结滑动,下颌线条收紧。
气息渡进彼此的唇里。
这是一个漫长而温柔的亲吻,但在明媚朝气的午后暖阳下,十分真实,缱绻。
“周敬屿,我要我们在一起,我喜欢你。”
“你给我两天时间,我来找你。”
“我们好好在一起。”
那一瞬间,周敬屿忽的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下午,他坐在房间里,也是这样的初夏,也是这样的午后,他收到了那封e-mail,上面写着一个少女所有的心事。
字字没有提喜欢,但字字都是“我喜欢你”。
再后来是那一家咖啡厅,也是这样的眼睛,温柔勇敢的,又带一点点执拗,很干净。
他闭上眼睛,声音更哑,“好”。
十分钟后,周敬屿站在院子里看见姜梨拎上小包,拉开大门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后,急匆匆离去。她步伐虽急,但是轻快的。
“我怎么觉得她好像和上一次不一样了?”
薛豪听见响动,也出来看了看。
周敬屿点燃一支烟,微微眯起了眼睛,“是么。”
“倒有点像中学那时候的样子了。”
薛豪认真地道。
“你说她真会来找你吗?万一不找你了怎么办?”薛豪没说完,一记眼刀便飞了过来。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兄弟,你应该谢我才是。”
那抹纤细的身影走远了,周敬屿才缓缓收回目光。
许是今天阳光太好,她那件藕色的衣服像是发着光一样。
晚上六点半,医院附近的西餐厅。
姜梨特意选了绿植遮挡的靠窗座位,工作日人少,更方便说话。
“你果然还是后悔了。”李德来得准时,听她说完,看着白色桌布上的那一张银行卡,道。
“对不起。”
姜梨将桌上银行卡往他那边递了递,这是李德前几日给她的,里面有一些积蓄,原想着房子买完了就该挑一些小家具家电,如果姜梨看到什么,直接买就是。
姜梨说:“你当时给我时卡里有二十万,我没有动过,多出来的七万,四万是房子的定金,剩下三万是你给我买的礼物,还有一些上门时拿的东西,出去约会之类的费用,都一起还你。”
他们是以结婚为目的,所以上门那一次李德就提了一万多的礼品,还给她买过一枚黄金的玫瑰胸针,还有大大小小的约会,送过口红、护肤品之类。
姜梨也没具体算,就往多算出一个数字,全部还他。
李德拿起银行卡,静默了许久,没说话。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浪费了你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你有任何要求,我都可以补偿给你,真的对不起。”
“我就冒昧问一句,你们是昨天又联系了么。”
“对不起。”姜梨垂下眼睛,神色更加抱歉了。
“他联系的你吧,”李德了解她,就算不喜欢自己,也不会做越矩之事,“昨天晚上就猜到了。这么巧的事,也是缘分吧。”
“也不是,中间出了一些问题。”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也不是强人所迫的人,你既然已经决定了,也不好说什么。”
李德拿起了桌上的银行卡,又转向她,语气微微的凉,“是我高攀了。”
“不是的不是的,你很好,都是我的问题。”
那一刻,姜梨也明白了,李德确实喜欢她,对她颇有眼缘,但也没有特别深的感情,也是在以结婚目的下小心理智谨慎的交往,随时可以抽身——也或许成年后的感情大多都是如此。
但,还是伤到他自尊心了,只是风度学识让他说不出更难听的话。
“姜小姐不用送了,有这时间还是想想如何和令尊令堂说明吧。”李德最后道。
姜梨送走李德,心里有愧疚,但也跟着略微松了口气,肩膀上的担子好像没那么沉重。
至于父母,姜梨已经想好了,没什么可说的,她是通知,不是商量。
姜梨看了看时间,还早,时间也够,深吸一口气从西餐厅出来,往家回去。
刚进小区,她包里的手机震动,收到了两条短信,
一条是银行卡的转账提示,有人转账七万元到她的卡里。
另一条是李德的短信——
「刚才中介同我通话,说周先生傍晚时也已改主意,将双倍定金退我卡中,我已收到。所以将你的钱还你。余下的是我们共同开销花费,无需还我,一并打到卡上。ps,祝你幸福,勿回。」
姜梨盯着“已改主意”,“退还双倍定金”几个字,愣了一愣。
周敬屿也改主意了吗,决定不卖房了吗?
不走了吗?
姜梨又看了两遍短信,心跳得飞快,手指颤了颤,想给李德再回一句“谢谢对不起”,但想想还是作罢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缓了缓心神,想着要不要问问周敬屿,他是真的不卖房决定留下了吗,或者问一问薛豪?
姜梨胡乱想着,又想要不要把自己那四万再补偿给周敬屿,又觉得李德的事还是让她愧疚,歉意。
她想得很入神,直到余光不经意掠过不远处,突然站定,喉咙渐渐发紧,心脏也悬起,一跳一跳。
楼道口那儿立着个人,高瘦散漫的,今天热,他换了件浅色的休闲衬衫,黑色长裤,斜倚在墙那里。
“两天太长了,”
他吐了烟,靠近,“我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