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的手被周敬屿攥紧,直直拽出了门外,随后又听见包厢内姜八一极不满地骂了几句,也跟着出了门。
“叔叔阿姨,真的对不起。”
周敬屿就候在走廊边上,见他们出来,躬下腰,低声道歉。
夏萍原本想发一大通火,但看见周敬屿这样一身笔挺优雅西装的小伙子弯着腰这么恳切,也不好意思了,只努了努嘴。
“算了算了,边走边说吧,别让人看笑话了。”姜八一余怒未消,摆了摆手,道。
酒店处处都是员工,周敬屿今日这样耀眼,不少人暗暗看过来。
“是。”
周敬屿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牵姜梨的手,而是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往外面走去。
姜梨也知道这种场合再牵手极不合适,低着头,只时不时看向周敬屿,眼神带有宽慰和温和。
周敬屿回以无限的歉意。
这一路好像很漫长,要比来时漫长许多,他们穿过华贵典雅的中厅,还能看见来时和海面接壤的无边泳池。
今夜起了风,海面极阴沉,像是暴雨将至。
姜梨还记得她和父母一起来时的样子,是周敬屿亲自来接的他们,虽然有点紧张,但总体还是充满希望的,之前还通过电话订具体时间,周家态度听上去也挺好的。
却没想到是这样……
其实婚前协议公证对姜梨来说都没什么关系,有关系的是三胎,还有奖励红包那种轻视傲慢的态度。
姜梨忽然觉得有些迷茫,恐慌。
好像脚下踩的都不是坚实的土地。
她很想去牵周敬屿的手,但又觉得当着盛怒父母的面,不合适。
周敬屿也看了出来,细微叹息一声,只能轻握了一下她软软的手指,淡淡暖意涌上,便收回去。
“小周,你和我们说实话,三胎,财产公证,还有男孩女孩奖励红包——”
他们一上车关好车门,姜八一的语气就带了怒,连前排负责开车的司机都跟着回过头来,他也不在意地高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又是怎么想的。”
“叔叔阿姨,我不知道。”
周敬屿有些艰涩地说。
“我也从没有这么想过,原本就是打算和梨梨单过日子,生几个都行,财产公证更是无稽之谈。我也从没想过靠家里,我和您说过的。”周敬屿坐在副驾,低声道。
听见这番还算诚恳的话,姜八一脸色稍霁,许是也想起周敬屿过去说过的那些话。
“可是那毕竟是你父亲,婚姻大事,不经过家里同意怎么行呢?!!”
姜八一不满地道。
因为地理位置比较远,周敬屿今天来接的他们,人多,是七座的商务车,姜梨坐在空荡的最后一排,有些呆呆地望着窗外。
她很想让周敬屿陪她过来坐,但接他时周敬屿坐的副驾,现下想要再过来,刚才又弄成那样,姜八一和夏萍也是绝对不同意的。
姜梨绞着手指,望着茫茫的海面。
好像也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小周,那你继母呢。”
良久,夏萍打破了沉默,缓缓开了口,“她能不能出面商量一下你们这个事情。”
她话音落下,车内静了半刻,就连前排的司机都放轻了呼吸。
姜梨也回过了神。
她之前没提非独生子的事,但也在夏萍问到为什么周母不来时,说过周敬屿继母的事情,当时还说过最好不要提。
可当下这个情况……
姜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不是很方便。”周敬屿却并没有反应,也没有不快,只是歉意地道。
“你们家的条件真的是很复杂啊。”夏萍不咸不淡地道,也不再说话了。
“对不起阿姨。”
周敬屿一直道歉,姜梨听得心都要碎了。
她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那边也没回复。
后半程路,车内再无人言语,气氛压抑得厉害,司机将他们送进了小区门口,一一殷勤地拉开车门。
“小周,这样吧,你先回家吧,今天的事情我们也有数了,我们自己家人也商量商量。”夏萍拎了拎包,道。
“妈——”
姜梨抬高声音,皱起眉。
“梨梨!先回家。”这次姜八一也不再由着她了,拽住她胳膊往里带去。
“我送您上去。”周敬屿上前一步,道。
“不用了。”
姜八一拍了拍周敬屿的肩,往旁边走了几步。
姜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隐隐捕捉到“家里”“先休息”“冷静”之类的话。
周敬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也没有再送了,只能目送他们上去。
姜梨看向周敬屿的眼睛,眼睛很深,很沉,之前有些亮的东西好像也都缓缓暗了下去。
他站在没有路灯的树下,双手抄兜,微微低着头。
让姜梨忽然想起,那天提到高中过去时周敬屿说“不要放弃我”。
她再忍不住,避开父母,往回小跑两步到他面前,抽出他的手,攥紧了。
“梨梨。”
周敬屿低低地道,抬起黑鸦羽般的眼睫,轻眨了一下。
阴影覆盖在眼睑,更显得那么深,但又好像比刚才亮了一点点。
“晚上等我电话,我找你。”
那睫毛扇动地像扫进她心底,细微得疼,心也收成一团。
她飞快对他说完,也不会理会父母在身后的催促,拉过他修长白皙的手,和他十指紧紧交扣,用力攥了下他的掌心,然后才依依不舍转身离去。
“等我。”
姜梨离开后。
周敬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点了一支烟,看着灰白烟雾随风飘散,才上了车。
他没有回毕弗利也没回老房子,而是直接让司机开回了周家宅院。
周浅山果然也回来了,正在客厅慢条斯理地喝着普洱茶,等他。
但他眉眼并不似往日那般平静,阴沉沉的,就连一向寡言少语的春姐,在周敬屿进门时也忍不住提醒了两句。
“我明天会找人登报,和你断绝关系。”
周敬屿并不在乎,冷漠地道:“或许我十年前就应该这么做。”
“是吗?十年前?你十六岁?那你拿什么念书?拿什么去英国?”
“你高中没毕业,你看他们家能把女儿嫁给你?”周浅山放下茶杯,眼神也有些沉鸷。
“抚养我成人本来就是做父母应尽的义务——而不是要我跪下来求你。”
周敬屿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当初那些恨那些气了,只有死水般的麻木与平静。
“所以阿屿,你是还在生爸爸的气?”
周浅山听见这话,拿着茶盏的手却微微晃动了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握住了他的肩,“爸爸当年真的错了,是爸爸我眼瞎了心盲了,听了那个女人的胡扯。但爸爸现在只有你一个儿子。”
“和那个女人没关系。”
周敬屿漠然道。
他也曾以为有关,但后来发现其实都没有关系。
“周浅山,到此为止吧,我只是想过我自己的生活,也不需要你,你的钱,你的地位,你的一切,和我都没关系。我已经和姜家说过了,就到此为止吧。”
“周敬屿。”
周浅山略抬高声音,但还压抑着,
“我告诉你我那是为你好,你还年轻你不懂事,爱情是会变的,纯真的人也会变得贪婪,天真的人也会变得世故,她现在不在乎,不代表以后不在乎,如果你们婚后她变了,到时候你肠子可都要悔青了。”
“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这个么。”
周敬屿不想再谈下去,他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些母亲曾经的遗物,在三楼的房间里。
“你想要登报就去登报,但我也告诉你,我现在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去登报不要紧,那我血缘上也是你的父亲,我不承认怎么都是你的父亲。”
“从来只有老子可以不认儿子的,哪有儿子不认老子的道理?”
“嗯?!”
周浅山见周敬屿停住了脚步,脸上愈发狰狞,眉弓凌厉,和年轻时一模一样,
“你真以为你登报了,没关系了,他们就能把宝贝女儿嫁给你了?”
“想都别想,过不了我这里,你成不了的。”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不靠谱吧,陈良森家要说是个小水坑,踩进去沾点泥恶心恶心也就罢了,这可是个大窟窿!陷下去都不知道怎么爬上来!”
夏萍坐在沙发上,一边还钩着手中的毛线,把钩针狠狠地舞得飞快,一边道。
“真不知道你们父女俩怎么想的。”
上次事件后,女儿彻底疏远了自己,夏萍也反思了,是管得有点多,对女儿这份感情她也采取了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
但没想到还是这样,难免说几句风凉话。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刚才也听小周说了,人家没那意思,要跟梨梨单过,人家也有本事,能行。”
“他能行,但他爸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没过父母这一关怎么都不省心的,而且还有一个继母,俩弟弟,你看看这事儿。”
“这种复杂的家庭,我就是不想让我宝贝女儿嫁过去受苦,没问题吧。”夏萍道。
姜八一也不说话了,他支持孩子的爱情,希望孩子开心,但哪一对父母都希望孩子能嫁一个幸福简单的家庭,哪怕穷一点,也比这么复杂的强。
“哎哟还什么生男生女,什么年代了。”
“算了算了,不提了。”姜八一摆摆手,怕再一说,又一肚子气。
房间内,姜梨蹲在地上,将耳朵轻轻贴在门上,家里老房子隔音不好,还是能听得比较清晰的。
她听了一会儿,颓然地坐在木地上,抱住了膝盖,将头埋了进去。
姜梨就这么呆呆地坐了好半刻,想着周敬屿应该也到家了,忙翻出包里的手机。
手机还停留在之前的微信页面,是她发的“抱抱”表情,周敬屿从车上就一直没有回,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什么。
姜梨又忍不住往上翻之前的聊天记录,都是一些平淡琐碎的日常,他们才恋爱一个月,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周敬屿画的手稿,店里他自己拉花的咖啡……她翻译的特别好的句子,一些喜欢的歌词。
她看着看着,翻到了半个多月前。
那时她忙着搬家,也故意没告诉他自己搬过去,想给一个惊喜,所以显得有些冷漠,大多都是周敬屿的消息。
她突然无比后悔。
早知道就多说几句了,不,应该多见一见,最好一整天都黏在一起,干嘛要去花上几天搬家啊。
明明那么好的日子。
姜梨一想到,心里就特别遗憾懊悔。
她手指动了动,想给他发条微信,却有点不知道该发什么。
就在这时,对方显示正在输入。
姜梨揉了揉眼睛,忽然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