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有将敲门声和电话联系起来,以为是街坊看煤气表之类,她从餐桌上起来,朝门口走去。
“我开吧。”
周敬屿走上前来,解释道:“估计是我父亲,刚才电话里助理说他一会儿过来。”
“啊?”
姜梨吓了一跳,又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地址。”
周敬屿不语,只讽刺地轻扯了下唇角。
敲门声还在继续,还算礼貌,但渐渐透出急促。
周敬屿叹了口气,忍无可忍,也只能将门拉开了。
果然是周浅山。
敲门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助理,看见周敬屿,礼貌鞠躬,叫了声“小周总”,随后便退到身后去。
周浅山穿了一件黑色的高定西装,裤管笔直,神色异常冷峻,先是将周敬屿从头到脚严肃仔细地扫了一遍,确定没大碍后,视线落在他包扎的左臂,皱起了眉。
周敬屿歪斜着倚靠在门边,并没有让他进,就那么冷淡地任他打量。
“有什么事么。”
“那贱人居然真敢。”
周浅山眉头越皱越深,神色愈发冷峻,甚至染上恼怒和狠戾,视线转到后面,见到姜梨在,才稍微放缓了一点,看向周敬屿,“胳膊怎么样,有大事没有?”
周敬屿似乎极讨厌这种字眼,冷道:“我没事,你要是没有其他的事麻烦从这里出去,这是我的家。”
“医生到底怎么说的,到底有事没事?”
周浅山还是问,语气很焦急。
如果不知情的话,从姜梨角度来看,会以为他是一个极关心儿子的父亲。
“没事。”
周敬屿却不想听下去,“与你无关。”
周浅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好像还想再多看看他,确定他到底有没有事。
“小周总,我们老板在外地开会呢,一接到电话听说您出事了,马不停蹄赶过来,中途都没休息过。”
旁边的助理缓和着氛围道,
“一会还要去社区做核酸。”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周敬屿笑点,他嗤了一声,“行,知道了,辛苦您了。”
但双臂环胸,依旧没让他进来的意思。
周浅山脸色也不好看,但在下属面前也不好丢了面子,他转了转视线,落在了姜梨身上。
“叔,叔叔好。”
周浅山和周敬屿有七八分像,但两人身材仪态完全不同,一个是健硕高大的中年男人,一个是清瘦修长的青年。也因此气质不同,姜梨不会怕周敬屿,至多觉得他冷淡高傲难以接近,但对周浅山,总有些害怕。
她慌了一下,礼貌地问好。
周敬屿往旁边移了下,挡住父亲视线。
“小姑娘,照顾好他。”周浅山目光迟疑了几秒,也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深沉。
“我……我肯定会的,叔叔放心。”
“这事和她没关系,别拿你那一套来命令她。”周敬屿不喜如此,伸手要将门关上,“如果没事的话,我就不送了。”
“好了,阿屿,爸爸就最后和你说几句。”
周浅山使了个眼色,身后助理往后退了几步,姜梨犹豫了几秒,也将桌上的东西收到厨房,无论如何,还是给他们父子留下空间。
她靠在厨房墙壁,听不见什么声音,也没有刻意去听。
他们交谈速度很快,几分钟后听见拉门声,像是周浅山离开了。
姜梨将手指洗净,又等了一会儿回到客厅,看见周敬屿双腿交叠着坐在沙发上,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们刚才只开了餐桌这边的灯,沙发靠窗,有些暗,外面万家灯火,更显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没事吧。”
姜梨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关切地问。
“没事。”
周敬屿抬起头,神色有些倦,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口。
见他不说,姜梨也不再问。
过了一会儿,周敬屿捏了下眉心,缓缓开口,“警方已经抓到人了,联系了我父亲,但我继母有精神科鉴定,过几天应该会直接移交精神病院。”
“那也没有办法。”
姜梨默了几秒,轻声道。
“你不觉得委屈就好。”
姜梨道:“事实的确如此,如果她没有精神问题的话,应该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吧。再说,受伤的是你,我又没有事。我就怕你委屈。”
周敬屿凉笑了一声。
“那你父亲还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跟我道歉,然后说这事按流程走,不过新闻上不会曝光了。”
听到这里,姜梨不由松了口气,比起受不受惩罚,她其实更担心的是这事让父母知道。
周敬屿将她神色尽收眼底,轻弹一下烟灰。
“梨梨,我继母的事情,我了解得也不多,我只能跟你说,她那两个孩子后来出了点问题。”周敬屿沉吟了半刻,接着先前的话题。
“她为了这事求过我,但我真的无能为力。”
“你之前见到她,也是因为她认为我能帮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至于这一次。”
周敬屿声音低了下去,“应该是因为她以为我要结婚了。”
“这和我们结婚有什么关系么。”姜梨不解。
“我们结婚会有下一代人,周浅山的财产就不会再考虑他们,但如果我不在,还有希望。”
姜梨深吐了一口气,亦有些明白了,但神色还有些似懂非懂。
“你父亲说得没错,是我们家情况太复杂了。”周敬屿看着缭绕的白雾,指间突然动了动,将烟蒂狠狠碾熄在了烟灰缸里。
“周敬屿,不是,我不在意的。”姜梨急了。
周敬屿靠在沙发上,却没有再谈下去的意思,他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看一眼时间,“走吧,我送你回家,我要回一趟老房子那里,还有些手续要办。”
姜梨还想再说,但迎上周敬屿的眼睛,暂时不语。她能感觉得出来,他很累很倦,或许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那我回十八楼。”
“不用,我送你回家。”
周敬屿语气并没有太多商量的意思,此刻让她再一个人住,根本无法放下心,他拿了车钥匙,将她送到小区单元楼下。
“梨梨。”
眼看姜梨要走远,周敬屿喉结滚动,又叫住了她。
姜梨立刻回头朝他跑来,周敬屿也不顾手臂还有伤,展开手臂,将她紧紧地抱住,下巴抵在她肩膀,轻轻嗅着她脖颈间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几天在家里好好休息,是我对不起你。”
他身上气息有些沉,还有着药味,声音也很哑。
“没有的。”
姜梨回抱住了他,将手臂环在他背上,“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一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
“真的,被你保护,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周敬屿低低地应了一声,手指扣在她后脑勺,将她抱得更紧。
“你这几天也千万要注意,伤口千万不要碰到水。”姜梨不放心叮嘱。
“好。”
“过两天去医院换药,我和你一起。”
周敬屿略微停顿了一下,“好”。
“周敬屿。”
“嗯?”
“我爱你。”她掂起脚尖,俯在他耳边,极快极轻地吐出这三个字,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随后她放开他,一眼都没敢看他脸上的表情,也没再回头,快步往楼上跑去。
这个时间段,她的父母应该在外面散不在家,姜梨用钥匙打开了门,在黑暗里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着烫的脸。
她也不知道是错是对。
他们也才恋爱一个多月……
但她就是迫切想告诉他,在火焰中她被他保护时,在她看见他胸口时,在她看见他因为家人而痛楚无奈一遍遍说“对不起”愧疚时。
她想要告诉他,和他说。
她爱他。
这个世界上,还有她爱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爱上了他。
不是喜欢,不再是年少时的朦胧喜欢,而是更深一点的,爱。
姜梨抚了一会儿发烫的面颊,又想到了什么,飞快推开房间门,好像怕再晚一秒他就会消失似的。
她手指攥紧了窗帘,却又没敢完全拉开,只拉开了一条小缝隙,对着白色纱帘望向楼下。
周敬屿果然没走。
周敬屿送她回到这里的次数并不多,在一起后,她始终住在毕弗利那片。
上一次他还被父亲赶走了,她也和父母在一起,没法去窗台边看。
这应该是第一次,她在少女时住过的房间窗台上望他。
周敬屿没上车,斜倚在车边,像是在想心事,位于昏黄路灯的侧面,半边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瘦削的手指夹着烟,火星忽明忽灭。
过了很久,他突然像是有预感地扬头,往窗户的方向看来,视线幽邃。
姜梨猛的侧过身,藏在窗帘后面,绞紧了手指。
半刻后,她终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扭过脸,偷偷瞥了一眼。
夏夜微风将窗帘掀起,雪白纱帘掩映,月光柔和凄清。
她不确定他能不能看见自己。
但她能看见他——
周敬屿那张浸在阴影里显得轮廓极英挺的脸上,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她听不见,但口型依稀也是在说那几个字,“我也爱你”。
姜梨揉了揉忽然发酸的眼睛,靠在窗台后面,抱紧了手臂。
……
从那天后,姜梨有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周敬屿,周敬屿说老房子属于历史保护那一批,被烧后一系列手续非常麻烦,还要去社区报备,重修。
周敬屿手臂还有伤,幸好薛豪及时回来,帮着他登记各类手续。
但不知是真的忙碌,还是其他原因,他们都没有见面。
晚上照旧还会通话,他们谁都没有提那天的事,就是和以前一样,简单地说说日常。
这几天,姜梨也没回毕弗利,一直住在家里,和其他事情没有关系,只是那一天有一瞬间她真的想过自己会不会被烧死,或者更大概率地被烟熏死。
那样的话,她父母会不会……每次到这里,姜梨简直不敢往下想下去。
而且,姜八一也和她提过几次,她母亲最近精神很不好,总是睡不好觉,许是忧心她的事情,人都肉眼可见瘦了许多。
姜梨安心地陪伴父母,一边也将手上的工作往前赶了赶。
她也特意在网上搜了,真如周浅山所言,着火的新闻并没有爆出去,可能也没有伤及人命,只说是暴雨天线路短路引发的着火,一个很小的新闻,没多少人在意。姜家父母也没有看到。
就这样,一个周平平淡淡过去。
直到周末的时候,姜梨接到了她许久未见的安悦的电话,说是家里介绍了一个条件非常好的相亲对象,安悦很在意,想让她作陪。
姜梨最近心情也不好,每天闷在家里工作也越做越乏味,便答应下来,约好周末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