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边的事情算是解决了,真凶已经找到,与他们洪家貌似也并无什么关系,洪涛的表情立刻缓和了下来,轻捻胡须摇着头叹道:“贵公子遭逢不测实为可惜,不过听说已经送到山上就医去了。邢将军,不打算上山去看看么?”
邢方勇冷冷地回过头来,手中的马刀划过地上的青石板,发出阵阵刺耳的声音。
“左相倒是看得一场好戏,好悠闲啊。只是邢某并非不挂念小儿,可这事儿没办完,幕后真凶还没查清楚呢,邢某就这么上山了,我一个做父亲的也面上无光不是?”
洪涛笑道:“邢将军这话说的可就有趣了,方才您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找出了行凶之人,喏,如今这连人都给捆上了,怎么还说没找到真凶呢?这话,却是从何说起的啊?”
邢方勇冷笑道:“左相莫不是忘了,小儿今日遭此劫难,起因皆是因为贵府的公子出言不逊,不光侮辱我邢氏门楣,甚至还拿邢某已经过世的亡妻出来做文章,这才逼得小儿动怒,却不想落入了他们的圈套!这件事,难道左相不觉得贵公子应该给邢某与小儿一个交代么?”
洪涛顿时一脸的无辜,后退一步摊开了双手:“邢将军这话说的,洪某怎么又有些听不懂了呢?不错,小犬言语不当,激怒了贵府二位公子是事实。可听邢将军的意思,今天发生的这些好像竟都是我家俊儿精心设计的一般。且不说他们几个下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家主子,在行为上有些过激罢了,就凭邢将军的这番说辞,来日洪某完全可以在圣上面前参上一本,就说你邢大将军迁怒小犬,恶意诬告。邢将军,你觉得到时候,陛下会怎么解决这件事呢?”
这是洪涛最常用的套路之一。往日洪先俊惹出了麻烦伤了人,对方要么忌惮洪家的身份地位忍气吞声,要么不想因为孩子们之间的打闹惊扰了皇上,总而言之最终都是接受了洪涛的提议,拿了赔偿的银两,连个道歉都没得着便就此作罢了。
可这一次,邢方勇是铁了心要和洪涛斗到底了。平日里怎么欺负他,污蔑他都不打紧。可若是伤到了他的至亲家眷,那么这事儿就注定没有善了的可能了!
邢方勇眼睛一瞪,上前一步冷哼道:“左相今日也看到了,邢某为了儿子都可以无视军令带兵出营,你难道还觉得我怕把这事儿捅到御前去嘛?实话告诉你吧,今儿我在来之前就已经让副将带着我的令牌去了宫里,这会儿圣上应该也已经知晓了吧。难道左相就不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五城兵马司的人到现在都没过来吗?”
洪涛的表情登时一滞,没想到这个邢方勇居然这么豁得出去。要知道,身为将领私自带兵出营可是重罪,轻则革职削爵,重则抄家灭族,哪一样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承受得了的啊!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邢方勇已经做好了失去一切也要为儿子讨个公道的打算,可洪涛却没有这个勇气。
看着正气凌然瞪着自己的男人,洪涛心里头瞬间生出了无数个想法。这就是他的本事,不管情况有多么危机,他都能保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冷静。邢方勇虽然刚毅勇猛,性格直率,可论起头脑来终究还是差了洪涛不止一点。
眼珠一转,洪涛轻声笑道:“邢将军是想告诉洪某,此事圣上是表明了态度不打算插手了,所以希望洪某知难而退么?可是邢将军你也别忘了,洪某好歹也是个要脸的人。事关我洪氏一门的血脉与尊严,若是由着将军的性子来伤了小儿,那洪某也是断然不能答应的!”
见他也摆明了一部不肯退让的态度,邢方勇点了点头,随手将马刀丢还给副将,上前一步冷声道:“那成,也省得你们洪家的就这么跑了,回头还得我上门讨个说法去。今儿咱们也就在这儿了,有什么话,咱们就一次性说个清楚。都是为了孩子嘛,左相…应该也不会舍得让洪公子背上骂名吧?”
“呵呵呵…自然是不舍得的。不过邢将军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洪某今即来了,便是肯定要有个论断的。所以邢将军着急也没什么用,倒不如早些把事实弄清楚,莫要耽误彼此的时间。”洪涛依旧云淡风轻,眼神中闪烁着挑衅的光。
他有这个自信,只要没有其他人掺和进来,邢方勇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可此时的他还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自己这份莫名的自信,才会导致洪先俊日后领了一份三年份天牢套餐。
邢方勇冷着脸,丝毫不惧对方的挑衅,随手指了指洪先俊的那几个小跟班:“来,把那几个小子都给我带过来!”
可怜这几个孩子仗着有洪先俊给他们撑腰,平时来书院都不让家里的亲眷来送。如今事情闹大了,他们几个顿时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再加上邢方勇这一副非要杀两个人泄愤的架势,着实把这几个孩子的魂儿都快吓没了。
“孩子们,你们也不用害怕。邢叔叔我是个讲理的人,只要你们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叔叔讲清楚,叔叔保证,绝不会让你们在这儿受到一点儿伤害的,行么?”邢方勇放缓了态度,也怕把这几个小子给吓坏了,回头他们家里人又要来闹就更麻烦了。
听他这么说,当时就有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孩子准备开口。横竖这件事儿从头到尾都和他们关系不大,人不是他们骂的,更不是他们捅的,把真相说出去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不是?
可就在此时,洪涛的声音也跟着响起了:“是啊孩子们,你们千万不要害怕,正所谓世间自有公道在,叔叔相信你们,一定会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都讲清楚的,对吧?”
看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和煦笑脸,几个孩子的脸上都漏出了惊恐的表情。他们是年纪小,做事易冲动,却绝不是出门不带脑子的傻小子!
甚至于像他们这样的官宦家庭,父母平日里教育孩子最多的往往就是为人处世的那点事儿。这会儿他们要是再听不明白洪涛话里的意思,那他们家老爹头上的乌纱帽,到今天也就算是戴到头了…
一时间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都被他们给咽回了肚子里。邢方勇说不追究他们或许是真,可左相大人的报复,也绝非他们这些微末小官家庭能承受得起的啊!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僵局,孩子们纷纷低着头不出声,邢方勇则有些恼怒地瞪着洪涛。
“左相大人,我在这儿问孩子们话呢,跟您有什么关系啊?”
洪涛呵呵一笑:“邢将军这话说的,事关小犬的名誉,洪某身为人父,跟着过来问讯两句难道有什么不妥吗?还是说…邢将军认为是洪某威胁了孩子们,让他们不敢开口说出实情的吗?”
是啊,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吗?邢方勇虽然气恼不已,也很清楚洪涛就是威胁了人家,却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难道要说他洪涛本人往这里一站就构成威胁了吗?想必比起他一介文官,自己这个领兵打仗的武将给人的压迫感反而更高些吧?
邢方勇一时气结,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将满含希望的目光投向了几个孩子们。
可洪涛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些孩子们除非脑子进水了才会跟他说实话呢!
就在此时,祝司监又带着几名书院的工作人员从山上下来了。今天这来来回回一趟一趟的跑,也着实把他老人家给累得够呛,气喘吁吁地弓着身子看着两家剑拔弩张的场面,祝司监的火气也不觉有些上来了。这孩子们不懂事儿闹出了乱子也就罢了,怎么他们这些做家长的也这么不知礼数,光天化日之下还跟闹脾气的孩童一般针锋相对不肯离开,简直有失朝廷大员该有的威仪与大度,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祝司监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大手一挥高声喝道。
“邢将军,在下知道你心疼孩子,想要为孩子讨个公道。可也麻烦你好好想一想,你如今也是为人父的人了,这时候最需要做的难道不该是赶紧去看看孩子,安慰一下他们受到冲击的情感和心灵吗?”
“知道么?这会儿你家大公子刚刚上了药,本就失血过多身子虚弱,还得腾出手来安慰你家小公子。他一个做哥哥的都能做到如此关心后辈,你这个做家长的怎么反而这么拎不清,还有心思在这儿纠结是非对错呢?”
“再说了,在下也认为公道自在人心。即便今天你不逼得这么紧,有这么多目击者在场,你难道还怕事情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吗?”
“左相大人您也是,身居高位,言行举止却和街边的三岁小童无异。且不说令公子是否犯下了严重的过错,至少两个孩子受伤流血都与你家孩子有着十分重大的关系。无论如何,你这个做家长的也应该站出来作为施暴方的代表表达一下最起码的歉意吧?”
“我知道,你身份尊贵,地位高,有时候是拉不下脸面说软话。可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孩子已经铸成大错了你还不自知,还要跟人家在这里逞口舌之快,难道这便是我天兴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左相大人该有的风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