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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比特悄无声息, 也不知道是惊的还是吓的,屁股一撅,没影了。
它走了, 另一个难缠的来了, 谢欢灰头土脸奔过来,像极了乳燕归巢,张口就要叫姐, 结果在黑黜黜的灯光下发现旁边还站着个楚弦, 立马话都憋回去不少。
在约会吗?
她还是不要过去了吧。
“谢欢。”梁又木站定了叫她,语气还是很平淡, “又没去晚自习吗?”
“……没去。”明明只是个问句,谢欢就跟站在教导主任面前一样, 垂下了她倔强的脑袋, “书包在家里, 不想回去拿。”
梁又木看了楚弦一眼,楚弦懂了, “我去买水。想喝什么?”
“柠檬茶。”她点了个单,还问谢欢:“你想喝什么?”
谢欢见楚弦也跟着注视着自己,慌乱道:“矿泉水……矿泉水就行。”
“行。”
楚弦走了。
梁又木还没来得及说话, 谢欢这孩子果真记吃不记打, 吃瓜本色尽显:“又木姐, 你们这是……?”
“吃太饱, 散步。”梁又木干脆利落地把话题丢回去, “怎么了?大晚上在外面喂蚊子。”
谢欢又蔫巴了。
本来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月考考了年级十九, 但她前几天生理期, 考英语后半段的时候痛到视线都有点模糊, 是有点影响到成绩了。
到这种成绩的人, 是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所估量的,考试名次上下浮动很正常,没有人能每次都第一。
徐班主任也特地来安慰她,让她不要太放在心上,家长和老师现在都觉得心态才最重要——谢欢傻乎乎的信了,回家上桌吃饭的时候,她其实早就感觉到爸妈似乎刚吵完架,神情都很难看,但问成绩的时候,她还是说了。
结果下一秒饭连带着碗都被直接扇到地上。
“考成这个样,你还有脸吃饭?”
也只是骂了这一句,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坐下来吃饭。谢欢狼狈地坐在空荡荡的桌椅前面,没有人再看她一眼,她却感觉那巴掌是扇到了自己脸上。
“然后你就跑出来了?”梁又木问。
谢欢:“……我只是觉得很莫名其妙。我的同桌,考了年段倒数第十,他爸妈都会高兴地给他多加一个蛋……我为什么不能吃饭呢?我也不想考差的啊。他们以后再生的孩子,也不一定考的比我好吧。包括我和人谈恋爱,他们也是觉得我给他们丢脸了,蒙羞了,骂我是倒贴货。如果家里有人能夸夸我,我为什么还要去外面找?”
她絮絮叨叨控制不住似的说了一大堆,抬头望梁又木。
黑暗中,对方姣好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她,没有一丝不耐。谢欢压抑着的委屈却突然像是山洪暴发一般,随着眼泪全涌出来了。
“好吧。”她沮丧道:“可能只是,一点点小事。”
梁又木伸手把她的眼泪擦了,认真说:“不是小事。”
谢欢一愣,哭得更厉害了。
昏暗中,梁又木看见她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最近应该是比较流行那种特别大的毛绒玩具手机链,谢欢的手机链是一只模糊的熊玩偶,旁边还栓着个画风别致的丑符。
明显出自天马山那座中西合璧的破庙。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梁又木还是叹了口气。
果然,不能随便乱拜庙啊。
“还去晚自习吗?”梁又木等她哭完,递纸巾,道:“或者等结束了再回去。”
“不去了。我不想待家里,可以去你家写作业吗?”谢欢把脸擦干净,突然郑重道:“我大学报志愿一定要报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北方、南方,哪里都行。”
“可以。你来,我电脑给你用。”梁又木问:“你想报什么专业?”
谢欢:“计算机……”
她一边说,一边暗搓搓看梁又木,想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那应该不能报很远了。”梁又木耿直道:“比较好的计算机专业都在我们省附近,最远也就五百公里。开车八小时能到吧。”
谢欢:“……”
她哀愁地想,喜欢又木姐的人要遭殃了。
楚弦买完饮料回来了。谢欢赶紧把脸再擦干净点去接水。
“咦……”她手一重,掌心还放了个三角形的饭团,抬头。
“没吃饭吧?”没怎么说过话的邻家哥哥正在帮梁又木拆吸管纸,随意瞥过来一眼,“不知道你吃不吃梅菜,随便买了个,先垫垫。”
谢欢愣了一下。
那边梁又木一摸,小声说:“都不冰了。”
“跋山涉水带过来的,还嫌弃不冰。”他把自己的易拉罐往人家脸上贴,“这个够不够冰?”
梁又木改主意了,不由分说:“我跟你换。”
“……就知道。”
楚弦虽然喜欢柠檬糖,可不喜欢柠檬茶涩涩的口感,但还是换了,一边喝一边蹙眉头:“小孩才爱喝这个。”
喝完嘴里还得留一阵柠檬红茶味。
梁又木还嘴:“喝可乐就很大人哦?”
刚说完头顶就被揉了。
“……”
谢欢捧着那个尚留余温的饭团,心想,她是不是被爸妈又给骗了。
她直到初中都在寄宿。回来的时候,父母告诉她,不要多和楚弦说话,也不要多来往,对她没有好处。
因为他是坏种,有暴力倾向,差点把亲生父亲打死,还为此真的进过拘留所。
……可她现在看着夜风下楚弦低笑的眼,实在没看出来他到底和暴力倾向哪点沾上关系了。
*****
转眼就到了国庆假。
梁又木下班时在电梯里偶遇了许巍,许巍对她浅笑一下,晃了晃车钥匙:“送你回去?”
“不用了。”梁又木婉拒,“谢谢。”
对方加了她的微信也真的只是发发工作内容,偶尔转发点什么亲戚家孩子的投票,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话了。
等待电梯抵达的十几秒内,许巍又起了个头,“你和楚弦应该也收到校庆邀请了吧?我这几天一直在瞅穿什么呢。太正式不好,太休闲不行,到时候好像还得上台说两句。”
校庆其实还兼任个大学招生会的功能,底下观众都是学弟学妹,梁又木想确实不用太正式,道:“普通穿着就行。”
“也是。”许巍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穿什么都挺好看的。”
梁又木:“……”
她不大喜欢这句“夸奖”。
电梯到了,许巍向她告别,梁又木走出门,也在想,确实也到了采购衣服的季节了。
当然,梁又木对于衣服、首饰这类物品的购物观比较奇特,她显然是那种“有明确目的”才会“执行”购买动作的人,不太会在路过某家店面时突然被吸引目光,只会在提前明确自己今天想买衣服时才会出门,而且一次会买很多。
一般的间隔是一个季度一次。这次还能顺便解决一下校庆穿着的问题,在互联网公司上班上久了,要找出点正式又没那么正式的衣服还真不大容易。
之前小柳还担忧,她这样一个下午一家家试能买多少件,但梁又木给的回答又挺让人意外的:
“不买百搭款式。”梁又木指着一个账户的购衣搭配,认真道:“直接按照上面的照搬,一次一套。因为一旦买了‘百搭’款式,我就得每天花心思去搭,效果还不一定多好……不如直接成套放好就可以。”
小柳为之绝倒。
关键是仔细一想,好像还真的很有道理。
但这样谁还愿意跟她逛街!实在太没趣味。
说谁谁到,小柳和许巍擦肩而过,到这儿来了:“放假想好去哪放松了吗?”
她刚开始还对许巍有点兴趣,但很快那点兴趣就泯灭了。
不够蠢的有钱年轻男人,不夸张的说得有八百个心眼,没意思。
“没。”梁又木道:“到时候再想。”
今天放四天,勉强算是个小小长假。
小柳稀奇道:“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梁又木镇定道:“抓哪个小朋友陪我去逛街。”
再怎么样她还是想要个人一起的,不然进行机械购买运动也太无聊了。
小柳:“…………”
一季度一次的衣柜翻新活动又开始了吗?!
“不然这样。”小柳眼看着梁又木那双慧眼就要落到自己身上,急中生智:“你叫楚弦帮你去拎袋子啊,反正他会答应吧?”
梁又木一惊。
对哦,可以找楚弦试看看。
-
果然楚弦答应了。
还是他开车,望梁又木报的那几个地点过去,一边开,一边还纳闷:“不应该是走到哪逛哪吗?”
他没跟别的女孩子出去逛街过,但买衣服应该是这样的吧,天天看同事抱怨自己女朋友爱逛街。
他那时候就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梁又木逛街压根不叫自己。
“那太慢了。”梁又木正忙着回消息,“这样效率高。”
“……”楚弦看她缩在那边戳戳打打,异常专注,声音低了几度:“跟谁聊天呢?”
“谢欢。”梁又木正在帮忙看一道数学题,“就是上次散步遇见那个女孩子。”
楚弦有点印象。
主要是没见过吃饭这么快的,那个饭团他自己吃都得分个四五口,一转头谢欢小同学手里就空了。
跟凭空蒸发一样。
“你真是。”楚弦视线注视前方,指尖敲了敲方向盘,散漫道:“天天到处捡人帮忙。”
梁又木认真道:“我没帮。”
读书人的事,这能算帮忙吗?
楚弦就笑了一下,唇角微微勾起来。
那有什么,反正他曾经也是被捡的那个。
天街亮着彩灯,车在红绿灯前缓缓停下,正值假期,路旁车流涌动,他正想开窗,手背又被梁又木轻轻扭了一下。
没用指甲,用指腹捏着点,细微的刺痛。
楚弦额角青筋一抽:“你最近就跟我手过不去了是吧?”
不知道最近这呆瓜是在干什么,不让摸就要敲,不让敲就卯足了劲要捏,反正就是得伸爪子招你几下,叛逆的不行。
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心里有鬼自己清楚,经不起这么逗。
“你觉得,”梁又木丝毫没有被他突变的语气威胁到,直接忽略他的问题,而是笨拙询问:“我穿什么比较好看?”
这问法很陌生,楚弦一动:“想要建议?”
“可以给一点,我选择性采纳一下。”梁又木其实只是想知道他跟自己的审美对不对得上,催促地又捏了他一下:“你快点说。”
楚弦真的对这些流行不是很明白,但他明白再随便给人捏下去,梁又木以后真要闹翻天了。
他叹口气,揉了揉眉间。
这习惯形成了不好改。
梁又木:“快点。”
“还催?我要不要想?”楚弦装模作样地想了会儿,勾唇道:“草绿色连体裤。”
说实话,那件郑轩重金从泰国带回来的连体裤让梁又木看起来像一株懵逼的海草。
梁又木:“?”
她回忆了三秒,默默道:“你认真的?”
楚弦在梁又木的死鱼眼中闷笑起来:“真的。…好吧,只能说,挺可爱的。”
梁又木最近挠人上了瘾,伸手又要捏,楚弦真是有苦没处说,他宁愿被真刀真枪地揍也不想被这么轻飘飘来一下,伸手握住梁又木的手腕,跟捏小猫咪似的,摆出投降状。
然后严肃道:“严禁干扰驾驶员。”
“……”
祖宗终于大发慈悲,把手缩回去了。
绿灯亮了,车继续行驶,马上进停车场,关空调前,楚弦咬了颗糖,舌尖漫无目的地顶着,终于肯好好回答问题了,“好看?…前天那件灰色的裙子…大前天的橙黄色外套……一周前的米色衬衫……都好看。又瞪我?真选不出来,你知道自己最喜欢我穿什么吗?”
咸柠檬味在唇齿间扩散,一路灼到喉舌。
他有点难得的心不在焉。
为什么梁又木最近总是……
他没法去想别的可能,但总让人挂念缘由,避不开逃不过。她一点细小的改变自己都得在心里盘桓过十几次,谨慎到过头的地步。
因为许巍?还是谁?
还是他最近又故态萌发,表现的太不够收敛。
楚弦眼睫垂下,直到身旁突然穿出声“能”。
楚弦有点意外地抬眸,“嗯?”
一片静谧且昏暗的停车场里,梁又木正侧身看自己,认真道:“我喜欢你穿寿喜锅那天的风衣。”
她的眼睛很亮,又浮现出前些天那标准的“试探性”神情,微微侧头,新奇地试图观察他的反应。
靠。
跟看小仓鼠的腮帮子有多能装似的,收敛都不收敛一下。
“就是露台上一起看月亮那件驼色的。”梁又木还伴以手势补充,挪到上面,“显得很挺拔很高,而且领口正好遮到这。露出来一点点喉结。我看的时候,发现你的喉结好突出……”
她对衣物的描述实在没多少储备,只能全用主观词汇,指尖还没试着挨到喉结,就被一下抓住了。
梁又木:“?”
她抬眼,越过绷紧的下颌线,发觉楚弦的神情有点变了。
他皱着眉,神情却又和恼怒不大相似,复杂难言,瞳孔黑沉,嘴唇绷直,梁又木清晰地看见他缓慢地咬了咬牙关。
“你之前要怎么样我都已经没意见了。”楚弦一副要算总账的口吻似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低低贴近过来,她闻到了柠檬的味道,“梁又木,没人告诉你这地方不能随便乱碰吗?”
梁又木和他对视。
……然后故意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