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曼·格里芬自诩是个文明人。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就这么把亚当斯·罗塞蒂恁死,这也不是出于什么遵守法律之类的正义的理由。退一万步讲,哪怕想要与人谈生意还得事先弄清楚对方缺什么少什么呢,就算他现在跑到尤里塞斯·瓦伦或者阿撒托斯面前邀功,说:你们看我提前干掉了你们的敌人,也很大可能会被当成神经病——人家可能压根都不知道亚当斯是谁,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对格里芬家族表达感谢之情。
因此亚当斯本人也就不知道自己在地狱大门口走了一遭,这场宴会没过多久就草草收场,他隐约觉得朗曼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一开始的友善到此后的漠不关心甚至略带嘲讽,就像看着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而不自知的人一样。
但任由亚当斯想破脑袋,他也弄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听说朗曼·格里芬在几年前精神状况就不大正常了?
怀着微妙的警惕心理,亚当斯回到家以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场地老老实实低调做人,连那些胡编乱造编排粉红色八卦的小报都没来得及处理。
可惜的是,他的小儿子莱尔·罗塞蒂完全不能理解父亲的一片苦心。
“尼克松叔叔?”温蒂说,“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工作场合,不要这么称呼我。”一时不查就成了叔叔辈的尼克松双手插在口袋里,正色对温蒂说道,“你家里那几位……你哥哥他们,最近在忙什么?”
“忙什么?”温蒂一脸茫然,“不忙啊。”
“是吗?那就是尤里真的看上了罗塞蒂家的小儿子?”
温蒂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谁。没办法,现在她每天见到的奇葩时间和人名几乎比过去的十年间加在一起还多,既然尤里本人都不在意,她自然不可能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人物上心——虽然莱尔本人大概不会承认这种说法。
“我觉得他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不像是在谈恋爱的样子。”温蒂敲着鬓角思考着回答,“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尼克松把八卦版面的小报标题截图塞给她:“你的事件敏感度还有待提高,不过我们暂时不说它。你看,两天前我和你提到的谣言到现在也没有平歇。”
不仅没有平歇,甚至热度还略有提高。
据尼克松所知,罗塞蒂家族并没有心胸开阔到愿意拿自己的小儿子的恋情开玩笑的地步,但他们不知为何在传言发酵了整整两天之后依旧没有下场干涉。这让尼克松几乎怀疑他们已经知道了尤里和阿撒托斯的联系,并试图借着这种方式和某位大人物搭上线。
罗塞蒂的具体想法和动向他不了解,但伊戈尔这边也没有控制言论,在知情人眼中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了。
如果想要让小报闭嘴,仅仅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小报至今还在散播谣言,是不是意味着……祂或者祂的哪位眷者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
怀着这样的想法,那些蠢蠢欲动想要讨好神明的人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局面诡异的僵持起来,于是话题热度在与制止相反的若有若无的放纵之下变得更高。
温蒂知道了尼克松的意思。
她也觉得有点奇怪,但这毕竟是尤里的私事,所以并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邀请道:“今晚要不要来家里吃饭?兄长前段时间告诉我说你们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面了。”
尼克松轻松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他开始在脑子里面模拟委婉拒绝的108种方式。
但温蒂是个干脆利落的女孩。她见尼克松没有马上拒绝,以为这是对方默认了,于是高高兴兴地定好时间就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始处理工作。
尼克松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实在不忍心辜负温蒂的期待,再加上确实很希望能有机会和伊戈尔见面聊天……好吧,只是去拜访老朋友而已,没什么特殊的。
他不是什么邪神触手怪的眷者,也没有和奇怪的存在同居,更没有旁若无人秀恩爱的习惯……一切都是那么普通且正常!冷静点尼克松!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习惯了一切变化,完全可以办得到!
探望已婚老同学是绝对、绝对没问题的!
评论员先生心不在焉地摸了一下午的鱼,满脑子充斥着恐怖片场景。
干他妈的该死的无处安放的想象力。
尼克松事先与伊戈尔联系确定自己晚上会去蹭饭。
然后他整装待发,将一身休闲装整理得一丝不苟——好像这样就披上了防弹衣一样——面色平静地来到了熟悉的公寓前按响了门铃。
大门打开了。
事情似乎和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
出来迎接的人还是温蒂,她苦着脸,一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不知道怎么描述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古怪表情,对尼克松做了个‘请’的手势。
“尼克松叔叔,十分抱歉但我得说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不是你邀请我来的么?
尼克松小心翼翼地将左脚踏进深渊……不是,是伊戈尔的家门,一边脱下外衣和鞋子一边问道:“发生了什么?”
“今天下午您不是问我哥哥在忙什么吗?”温蒂皱着脸,语气飘忽,“现在我知道了。”
两分钟以后,尼克松获准进入这栋房子的主卧,他也多少理解了温蒂为什么是那副表情。
在他面前站立着的,是一头……呃,黑山羊幼崽。
乍一看上去,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长着细小的卷毛,看上去毛绒绒还挺可爱的,黑山羊幼崽。
“这是你们养的宠物……?”尼克松想说这种宠物还挺少见的,但话刚一说出口,就感到后背一阵发凉,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而后发现阿撒托斯、伊戈尔和那头羊崽子同时注视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只理应不具备智慧的小动物,尼克松却从那只站在地毯上不停刨着蹄子的小羊身上感受到宛如站在冷冻柜门口的凉意。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直萦绕着他,不断地刺激着大脑神经,如果不是伊戈尔在这里的话,他说不定已经拔腿逃跑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阿撒托斯的语气也很难以形容,不过他讲话的语速很慢,吐字足够清晰,所以尼克松完全听懂了祂在说什么。
但评论员先生宁可自己是个小聋瞎,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您、您说什么?”他艰难地询问道。
“是这样的。”在这个尴尬而复杂的时刻,温蒂挺身而出对尼克松解释,“她虽然据说是,呃,神明大人孕育出来的,不过也不是我们生理意义上的那种‘孩子’。”
尼克松条件反射地松了口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放松个什么东西。
事情明明变得更加奇怪了!
并不需要的知识增加了!
“而且据说,这也不是她的本来面貌。”
温蒂说话间看了一眼那只打着哈欠原地趴窝的小羊,有一种自己上去抚摸她的皮毛也不会被拒绝的错觉,但是这种时刻真的有人敢上去撸羊吗?虽然看上去真的怪可爱的。
“没错。”阿撒托斯面无表情地说,“就在你们见到她的第一面以前,她还是一副不怎么附和人类审美的样子。”
旁边的伊戈尔回想起那个云雾笼罩下翻滚纠结在一起的腐烂肉块、和阿撒托斯同源的黑色触手和在筋络之间长出来的短蹄,尽管已经熟悉了这群神明清奇的外表,胳膊上依然本能地长出一排鸡皮疙瘩。
阿撒托斯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投以只有伊戈尔能看到的委委屈屈的视线。
‘这又不是我们的错。’
‘我没说不喜欢。’伊戈尔不动声色地回视。
‘那你觉得好看吗?’神明得寸进尺。
‘……’
人类眷者假装没看见。
毕竟承认自己的接受和习惯是一码事,感情滤镜也打了八百米厚,但物种的天性审美这个东西吧……不是爱屋及乌就能昧着良心扭曲撒谎的。
“这不算是她的本体。”阿撒托斯只好放弃,转而对着妹妹和客人解释,“大概是从宇宙里的什么犄角旮旯里掉出来的吧,不用太在意,不管是称呼‘她’还是‘祂’都可以。”
“不过她也具备和人类等同的思维能力,”他又补充说,“所以别试图欺骗和掌控她。”
严格来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阿撒托斯熟练得很。
当初在克明廷镇遇到的那把有着操纵时空的能力的钥匙,多多少少也和他有点关系……这不太好解释,毕竟阿撒托斯的时间线较为混乱,唯一可知的是原初创世神和那一堆不知道在哪片宇宙中游荡的‘邪神’们基本都沾亲带故。
而眼前这只……这位传说中的至高母神的分|身,偶然间来到阿撒托斯面前,和世界融合获得躯体的过程中意外地沾染上阿撒托斯和伊戈尔身体的气息(可能是这是离她最近的两个‘人类’的缘故),所以刚才阿撒托斯介绍的时候说得是‘我们的孩子’。
这样就能掩盖住以前未婚阶段在混沌中孕育出小生命的事实啦!
今日份机智get√
虽然伊戈尔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就是了。
过了一会,在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过后,尼克松问出一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莎布,”阿撒托斯翻了半天记忆才找到相关内容(他差点就给这不请自来的、现在勉强算是祂和伊戈尔孩子的外神分|身起个新名字了),“你们可以叫她莎布。”
他话音刚落,幼小的黑山羊口中发出一声软绵绵的叫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个不着寸缕的、团在地上的小女孩。
尼克松光速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不说话了。
温蒂在他身边悄悄说道:“看来哥哥和神明大人这两天就是在忙这件事,所以没来得及处理尤里的花边新闻。”
“……”
并不存在的苦涩泪水在眼眶里蒸发。
如果时间能退回到几个小时以前,尼克松一定要说:我不想知道!
这时,伊戈尔抬手将被单披在小孩身上,而后转过头,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问自家妹妹:“你说尤里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