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字落地, 楼道内静的可怕。
这大约是林云起人生中最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白辞以为他没听清,体贴地复述一遍:“我钟情你,你呢?”
林云起唇瓣动了动, 坚定地吐出三个字:“我想活。”
有着一副好皮囊, 从前也不是没人跟他表白过,但这一次,林云起没有思考白辞为什么喜欢他, 甚至没去回顾两人相处时的细节, 试图发现端倪。
出现在脑海中的,只有无数种死法, 哪种轻松,哪种激烈。
白辞很满意他眼中的波澜,这代表林云起重新有了活人的情绪。
“可能有些突兀了,”他也知道表白的草率,轻叹道, “我本来安排了一些事情作铺垫, 表白地点挑得是奇亚原始森林。”
可惜一个都没用上。
林云起牵强地扯了下嘴角:“那还真是……”
不幸中的万幸啊。
白辞:“我等你的答案。”
说完转身下楼, 关门的声音在林云起耳边不断放大。
楼下, 骸骨狗惊得骨头七零八落, 顾不上捡, 爬出来问:“我尊贵的主人,你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连它这只狗, 不,甚至门口的饿死鬼都有刹那的错愕,更何况当事人。骸骨狗目前十分担心林云起的心脏, 会不会出现问题。
白辞站在窗边, 望着楼下即便到秋天, 叶子凋零后也依然直挺的树干,垂眼开口:“林云起,是个坚强的人。”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无论是什么样的困境,他都能微笑地挺过去。
骸骨狗:“……”
日,坚强是这么用的么?
不,表白是这么用的么?
仅仅隔着一层天花板。
林云起坐在沙发上,他没有抽烟喝酒的习性,以往还能靠着兼职缓解,最近对工作兴趣骤减,更是没什么发泄渠道,遇事就只能憋在心里。
沉默是一种可怕的能量。
自从那句我钟情你,佛性的抱禅虫腮帮子就没停止过,即便是这样,好不容易吞吃了十分之一,立马就会涌来十分之二的情感。
林云起狠狠闭上眼睛:“真的要死了么?”
抱禅虫:“要死,要死,绝对要死。”
无神地望着头顶吊灯,林云起喃喃:“我好像听到了灵魂深处都在咆哮着死亡的讯号。”
抱禅虫:“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它的一部分呼喊是能给林云起造成些微妙的潜意识,林云起心一狠:“我还年轻,我要自救。”
金的托梦足以说明世界上存在另外一面,而白辞周围的告白者们非死即疯,这似乎也可以归类为一种超自然力量。
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白辞就是这股力量的源头,诱使人伤亡;再者便是连白辞也无法进行控制,这单纯是萦绕在他身边的一种奇妙磁场。
磁场一说,算是对神鬼最科学的解释。图书馆收录的一本书中,曾将灵魂定义为在特定磁场间不灭的能量。
林云起揉了揉眉心,他原本对神秘一说就没研究的兴趣,科学家发现一个新物种,也需要一个漫长的研究过程,更何况自己这个门外汉?
忽然间,他眉宇间的局促散去几分,林云起挑了下眉,大概有了想法。
……
总部最近以交流学习为名,往天海市抽调了几名骨干成员。
他们不敢太过大张旗鼓,预知一个结果不难,难得是改变的过程,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反而可能导致了原本不幸的结局。
部门连夜开了一场会议,分析近两年内所有的灵异案件,确定有没有细节被遗漏。当然最可疑的还是鬼娇娘和艳鬼事件,幕后人至今没有现身。
总部的同事皱眉:“白辞那边怎么说?”
聂言:“他只给了一个名字,无佚,半个月前就已经汇报给总部。”
同事眉头一时间更紧了:“负责人没有提过,看来是暂时找不到相关线索。”
聂言拿起桌上的资料,决定再去找白辞一趟。
出租屋一如既往地简陋,客厅里只摆放着一张沙发和茶几,连电视机都没有。过来开门的是骸骨狗,它第一句话问:“艳艳呢?好歹是我爱过的人,别给他刑讯逼供。”
聂言冷冷提醒:“茅十八把艳鬼送过来时,他已经半死不活了。”
至于是被谁打得半死不活,大家心知肚明。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骸骨狗很伤感。
聂言来主要是见白辞,但他一反常态没有直奔主题,先问了一句:“你和林云起告白了?”
白辞看了他一眼,手指轻轻在沙发上敲了敲,似乎是在考虑对方是如何知晓这个消息。
“他打电话报警了。”
“……”
聂言播放了报警录音:“聂队长,我知道你们负责处理不可思议事件,经验丰富。就在刚刚,白辞对我这个大好青年、守法纳税人兼优秀市民告白,我希望能得到拯救。”
白辞面不改色听完,安静地喝了口水。
聂言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虽说白辞日常对林云起很特殊,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真的告白。
白辞要求再听一遍,随后沉吟道:“告诉林云起,我是安全的。”
聂言:“怎么说你来定,我只想知道和无佚有关的线索。”
“不记得了。”
没有因为这句敷衍的话生出恼意,聂言深思了一秒,竟似乎信了:“如果想起来什么……”
“我会通知你们。”
得到想要的答案,聂言不再逗留。
有人敲白辞家的门,林云起是可以听到的,他悄悄开门朝下望了眼,发现是聂言,连忙叫了声‘聂队长’。
刚和白辞聊完,正在下楼的聂言脚步一顿,抬头,昧着良心说:“以前那些追求者的死亡都是巧合,你不用紧张。”
林云起喉头一动:“认真的么?”
聂言:“你要相信科学。”
“……”
林云起沉默地关上房门,点了份外卖。
小区新推出的奶酪披萨美味不腻,拉丝的芝士入口即化,林云起又泡了杯红茶解腻,感叹道:“能活着享受到美食,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前几天他怎么会觉得食物不过是为了充饥,口感无所谓呢?
下午去给小男孩辅导功课,林云起采用多方举例的授课之道,可谓是激情飞扬的一节课。
小男孩下巴纳闷地抵着笔:“可老师上次说要转换授课方式,大道至简,真正的道理无需用语气来强调。”
“是我草率了。”
小男孩很严谨地进行确定:“课间休息,我还看到老师在发朋友圈,纵观宇宙你我皆尘埃,生命的长短不足挂齿。”
林云起皱眉:“那是放屁!我们都要活到九十九。”
“……”
“每本书都在教会我们要热爱生命,”林云起板起脸,“你怎么能因为一条朋友圈就怀疑人生?”
尽信书不如无书。
但这不代表书中内容的无用,相反,如果没有书籍,智慧甚至无法得到开化。
无佚便是一个喜欢阅读的人,尤其是一些古籍,可信度相当高。不过这一次,他也不禁产生些疑虑。
按照抱禅虫的效率,林云起这会儿应该已经处于消极甚至快要厌世的状态。
吴圣舒:“也许还没到时候。”
无佚摸了下肩膀上的蝴蝶翅膀:“它告诉我,五天前,林云起是有一种心如止水的感觉。”
比如地铁站人很多,林云起没有一丝烦躁,静静站在一 边,一直等到一趟不拥挤的班次,这根本不符合他日常的省时原则。
之后几天,林云起已经不再向往日那样疯狂兼职,连小区门都没出。
吴圣舒试探问:“难道这只蝴蝶没监测到原因?”
“白辞在小区门口布置了针对它的结界。”
蝴蝶日常只能徘徊在小区附近。
“那会不会是林云起的欲望太大,一只抱禅虫吞不下?”
无佚笑了:“你当它跟你一样没用?”
“……”
无佚独自走到花园中,经过厮杀的花圃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他沉思许久,依旧想不出原因。
吴圣舒竟跟了出来:“林云起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如果被颠覆世界观,或许会产生情绪变化。”
“他的无神论和你们理解的不同。”无佚似乎知道关于这方面的隐情,大概说了句:“和他转世前的身份有关。”
吴圣舒强行抑制住好奇心,不去过问。
其实以防万一,无佚曾让艳鬼在林云起身边多次活动,自己还主动进入过对方的梦一次,林云起对世界的认知早就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不足以克制抱禅虫。
培育一只抱禅虫所要花费的心力是难以想象的大,但无佚必须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回屋裁剪好一个纸人,无佚用手轻轻在纸面上一抹,纸人逐渐膨胀,最后竟彻底活了。
“去。”
无佚在纸人眉心一点,和他有七八分相像的纸人同手同脚往外走。
做完这一切,无佚闭上眼:“费了我半分神念,但愿能找到答案。”
……
从黄昏起,就已经开始有了夜凉如水的征兆。
小区里经常聚在一起打麻将的大爷们终于选择转移阵地,改为白天在家里打。林云起抱着电脑在凉亭中坐了半小时,才堪堪经过两个人。
终于,这条路上迎来了第三个人,脚步声停在了凉亭外,林云起明显感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他没有抬头,盯着求职网上有五花八门的工作,求生欲在这一刻爆棚。
虽然不知道白辞喜欢自己什么,但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疯子。
酝酿好情绪,林云起终于抬头,开口道:“我本仙人,自蓬莱而来,百年后要去东海述职。”
不久前,附着无佚神念的纸人成功进入小区,如今躲在拐角处,闻言鼻子皱了皱,面瘫脸上涌现出一丝疑惑。
东海述职的不是东海龙王?
莫非这个林云起也是假的,白辞又要搞百年前用傀儡骗人那一套?
白辞两步走上台阶,双方近在咫尺。
林云起合上笔记本,昂首挺胸一挥手:“没错,仙凡有别,你速速离去吧。”
白辞却径直走到面前,两指一夹,轻松从他口袋中取出小册子,从头快速翻到尾:“生死簿上有你的名字,你是凡人。”
“……”
林云起震惊,纸人迷茫,满脸的纠结让纸面几乎全是皱纹。
东海龙王是神位,并非仙位,仙多由民间吸纳,不具有神格。白辞更不是凡,他是曾经林云起一手成就的判官,如果这个林云起是自己要找到的人,哪怕轮回转世,他的名字也不应该出现在生死簿的其中一页上。
来的时候,纸人只带着一个疑惑,如今,在林云起和白辞的对视间,演变成了一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