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大半年来, 前线的战事都混乱得紧。王大雷还记得他们白山军区的战士作为先遣部队来到战区的时候, 别说他了，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叶团长都是晕头转向, 完全找不到战争的突破口。

后来他的一营被选为了冲锋营，他们要努力抢占一个高地。这可是他王大雷第多少次赢了吴书来了？他和他的兵心里头都高兴得不行。

以前打鬼子的时候, 只是觉得自己的武器家伙费劲，现在面对的事装备更好的敌人, 王大雷觉得这真是不一样啊。人家总是能挥挥手，轻松地拿走他们许多条人民。而他们，每走出艰难的一步, 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牺牲掉更多的兄弟。

“营长, 咱们的人防御工事都挖好了, 大家已经听了命令都原地休息了, 该执勤放哨的也站在一边儿放哨，全等着明儿的那场硬仗了。”他的警卫员小同志走过来提醒他, 他看着远处的月光，点了点头。

以前看到那些故事，什么“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 都没啥太大的感触, 现在倒是有一点儿了。甭管是啥情况, 只要是秋芹那边儿有信来, 他就能开心死。

家里一切都好, 他当了爹了，有了儿子了。老吴也有儿子了，两个小鬼头以后可以一块儿长大了，一块儿读书，将来最好也跟他和吴书来似的，一起当兵，一起报效祖国。

“好，都好好儿休息吧，明天二营的支援就到了，咱们到时候一块儿杀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在异国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是第一次看异国的月亮，原来这国外的月亮和国内的也一样啊，不过还是家里的更顺眼一些。

警卫员也想家了，他看着营长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了，战场上最怕的，其实不是自己倒下，而是身边的兄弟倒下，还有自己倒下以后，家里的人也倒下。

王大雷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表情管理的失控，赶紧仓惶收敛情绪，心里头还忍不住狠狠嘲笑自己一番，怎么就这么娘不兮兮的呢？是因为结了婚有了娃，就变得浑身都是顾虑了？就变得矫情了？

“你还杵在这儿干啥！找你连长去！快去！今儿别跟我一起，看着你就别扭。”王大雷试图用赶人走的方式让自己冷静地独处，企图掩盖自己的小情绪。

可是那个小警卫员竟然低下了头，默默地不说话站在那儿，过了半晌竟然还开始低声啜泣。

王大雷可是个纯爷们儿啊，他在部队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都是跟男人们在一起，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哭哭啼啼那一套了，这如今自己身边儿的小警卫员竟然哭了起来。还没看见他泪流满面的模样儿，光是听到抽抽搭搭的声音，王大雷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你，你这是要干啥！一个大老爷们儿呢还，你还是不是男人了，还是不是我王大雷的兵！”

本来那警卫员哭得含蓄些，听见营长这么训斥自己，反倒是哭得更加重了。

王大雷一瞧着反映，更是头昏脑涨的，直用手拍打自己的脑门儿。

等过了好一会儿，那小战士抽抽搭搭完了，又用袖子口擦了擦鼻涕，才忍着自己的低声抽泣，“营长，我们连长……我们三连长……他没了，他没了！”

王大雷听到这个话，原本强压下憋闷再次涌上来。他不怕死，不怕伤，最怕自己的战士，自己的弟兄倒下。

他还依稀记得，当初他们一起出了边境线行军的路上，三连长还跑过来同他索要去打冲锋的机会。冲锋上阵，哪儿有不死不伤的？可他一营就没有孬兵，都抢着去打头阵。

“他是个好样儿的，咱们都不能输了，咱们要带着他，扛着他一起胜利，一起回白山。”

大个子警卫员听了这话，又是抑制不住自己哭出来的冲动，王大雷自己心里头也难受，可难受就是难受，不把难受换成下次冲锋的动力，难受一百次也没有用。他索性把警卫员赶走了，自己一个人躺在地上，盖上自己的行军被。可此时他的脑子里有千八百种的声音，半分睡意也没有。

王大雷把揣在怀里的那封信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自己那双被土地染黑了的手，打开信封，拿到里头的信纸。

上面是林宛平的字迹，整洁，大方，结尾上的一句话是王大雷反反复复看过诸多遍的，用自己的双手也抚摸过无数次的。

“陈秋芹平安产子。”

他王大雷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他终于有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东西存在了。可惜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他们的部队正在激烈作战，且与敌方缠斗数日，他没能第一时间拿到这封家信。他也就没能来得及及时给家里写一封回信。

随着战士的结束，白山军团又进行了火速的战略转移，自己去了那哪儿都不清楚，更何况是兵团要在何处安营。不能暴露自己接下来的行迹，也不能给家中回信，王大雷只好把这封珍贵的家信揣在自己的里怀，靠近自己心脏的位置。

接连几日伤亡颇多，他也不便将这样的消息告诉旁人，惹得一些想家想孩子的人心里难受。

一营和二营这次听从了上级的指令，分开执行任务了。这并不是王大雷和吴书来第一次没有并肩作战的战场，他们俩随时平日里磕磕绊绊，吵吵嚷嚷的，可关键时刻上了战场，这两个人可就像是彼此肚子里面的蛔虫，深谙对方的路数，也因此常常能在协同作战上得到近乎完美的配合。

而叶团这次就是看中了他们俩之间的默契，才将一营二营拆分开，分别去同二团和三团的人行军作战。

这要是吴书来能待在他身边，王大雷还能在休息的时候同吴书来说说那封家信的事儿，顺便嘚瑟一番自己的大胖儿子。可如今的情况却是真的快把他给憋死了。

他无不感慨，自己啥时候能见到白胖白胖的大儿子啊！搞不好他赶回家去的时候，还能赶上儿子第一次叫爸爸！

其实呢，陈秋芹早早就生了，不过一直以来白山军团的都是隐藏着踪迹，家属区的家属们想要寄个信难上加难，连个地址都没有，只能随着后方补给部队把信件给运出去。可后方补给的部队一般深入不到这么靠近前线的部队，只能送到军备后方，再有来往的通讯员带过消息进去。

这一来二去，再加上寻找白山军团一营所在地，这王大雷收到家信的时候，陈秋芹连双月子都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