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和陈陆自从被打了一顿以后, 收敛了不少,很少走出家门儿,可怜了张彩英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连着好几天都在隔壁吵吵嚷嚷的。
陈秋芹是在纳闷儿又是啥事儿惹火了他们俩, 这一对儿夫妻俩, 很少有和和气气的时候, 感觉倒不像是夫妻,像是一对冤家。
“你说都这么多年夫妻了, 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咋还这么闹腾呢?我记得咱俩结婚那会儿也没这样儿。”
陈秋芹咬了一口部队食堂送来的馒头,吃着两口青菜,自打怀了老二,身子骨明显比怀老大那会儿弱了, 吃几口油腻荤腥就想吐。
感情她肚子里的是个矫情的,八成是个挑剔的小姑娘。
王大雷确实无肉不欢,每日他都自己去练体能, 越练胃里越饿的, 没有肉可不成。这媳妇儿怀孕又想自己搞学习看书,不方便做饭,现在他们家就吃食堂,庆幸的食堂有补贴,算不上太贵。
学校的食堂比部队里的食堂好, 一家子吃着也开心。
“那你刚跟我结婚?你那会儿就像个小媳妇儿, 都不好意思抬头, 天天还叫我哥啊哥啊,都说我像是跟个妹妹过日子。”
想起刚结婚那会儿的陈秋芹,王大雷就忍不住笑,那时候陈秋芹还是个半大姑娘,没见过世面,动不动就羞得不行。
陈秋芹没理他,反倒白了他一眼,王大雷便知趣儿地接着说道,“我也问老陈啊,可他说他们一直就这么吵,都吵了多少年了,管不了。”
“孩子都多大了啊,那老陈要是真受不了就不接过来呗,就叫在老家养着,既然一块儿住了,就得好好儿过啊。”
王大雷见她对这事儿十分上心,也跟着附和她的话,“谁说不是啊!这老陈太不是东西了。”
“且不说别的,既然拗不过家里娶了人家,还生了孩子,就是要负责任的,要是真过不下去,也早早离了婚,让各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天天吵成这样,那孩子也不能好过。”
陈秋芹是心疼对门儿那俩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学什么好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要是真离婚,可是会又不好的影响的,你让人怎么看老陈?说他有了出息就没了良心?还是说他忘恩负义,抛弃给他生孩子养老人的恩人?”
其实这就是话糙理不糙,实在是过不下去又能怎么办?张彩英是绝对不会离婚,老陈也不会完全不顾自己的名声,所以,日子只能这么吵下去。
“那还真是哭了他们家那俩大儿子了。”陈秋芹想起陈海和陈陆那俩没人教管的孩子,就觉得有些可惜,“也是,咱妈当初就是包办了咱俩的婚姻,虽然咱们俩也不说过得多幸福,但是好歹也不算是冤家。”
说到这儿,陈秋芹捧起饭碗,又舒心地吃上了一大口米饭。
其实她更多的是庆幸自己和王大雷还算是合适。
“这就要夸夸我们爸妈了,能把你这么好的媳妇儿挑给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王大雷这个嘴巴就有点像抹了蜜,整天哄着陈秋芹说话。她想听的他说给她听,她想不到的甜话他还说给她听。
虽然知道是胡扯,可陈秋芹心里还是腻歪歪地开心,抿着嘴憋着笑说了一嘴,“烦人。”
人小鬼大的王念军感觉自己在饭桌上下一秒就要像头顶的灯泡一样,又亮又热然后炸掉。
“那招弟姐和老吴也是包办婚姻啊,老吴还逃出来的,还不是过得还成?”
王大雷终于吃光了面前的一盘炒肉,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隔,“哎呀,其实归根究底就在于呢,这男人们来了部队里,受了教育,就觉得自己不一般了,有文化了,高人一等了,再看看自己那些没文化的媳妇儿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头儿了。”
“那老吴是还没啥文化呢,你等着吧,他要是有了文化啊,就会更加后悔没娶个军医回家。”
王大雷一番精准的分析让陈秋芹不得不信服,果然还是差距越来越大。
对门儿的老陈虽说不是什么文绉绉的人,可多年政工工作的底子下来,还是肚子里有些墨水儿的。
反观这对门儿的张彩英……怕是还不如吴招弟呢。
“哎,说来说去,还是我知道上进,是人家宛平嫂子教得好!”陈秋芹见王大雷吃完了,自己也撂下碗筷,起身准备收拾收拾去刷碗。
王大雷觉得媳妇儿说得对极了,也就是她那几年看了书学了习,整个人的气质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不仅懂得多了,就连气质都提升了不老少,真是让他惊喜连连。
这样的好媳妇儿,王大雷怎么舍得让她自己动手?
“得得得,你好好估计好我儿子吧,我来就行了,你消停点儿。”
王大雷把陈秋芹按下,自己收拾起桌子来,他舍不得让个孕妇干活儿。
“还儿子呐,再生个王念军这样的皮猴子,我眼泪都给你掉下来。这回可说好了,我要个闺女。”
陈秋芹起身走到沙发边儿上,一屁股坐下,用手慢慢抚摸着肚子,算起来,这身子也得有六个月了,她这胎显怀,身子骨又弱了,尤其小心翼翼。
王念军见他妈心情好,主动申请出去玩,他可是好些天都没去后山上抓蚂蚱去了。
“又玩?你该认字都认了吗?怎么一天就知道抓蚂蚱,掏鸟窝的?啥时候能懂事儿?”
在外头刷碗的王大雷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儿子才多大啊,玩就玩呗,这年纪不就应该玩吗?你还指望他给你干点啥?再大一点儿也懂事儿不了,就出去打架去了。”
王念军别人不怕,就怕他妈,可能是因为从小跟着他妈长大,只要他妈一瞪眼,他立马就老老实实,根本不用陈秋芹动手。
陈秋芹也知道孩子不能揠苗助长,只要按时完成规定的东西,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吧,“今天该你看的学的,你都弄明白了,随时出去,然后规定好时间回来,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
王念军表示强烈同意,拿着小书本就进里屋去了。
王大雷收拾好了从厨房回到客厅,探头看了看房间里头王念军学习的身影,“哎,这要是你怀的真是女儿,咱们这就俩房间可咋睡啊?”
在陈秋芹心里,她肚子里就是个女儿,什么叫真是女儿,“你带着念军谁小屋,我带着闺女住里屋,也挺好。”
王大雷:这回我是不是有点憋屈?
没轮到他有更多的焦虑,陈秋芹就拿起书来看了,最近她迷上了在校外买到了《战争与和平》,虽然被王大雷说是反动书籍,可她就是乐意看,看了一遍又一遍,乐此不彼。
王大雷也就随她去了。
只是张彩英却是个好赖不分的,陈海和陈陆告了王念军的状,说是这小子陷害他俩,才让他俩被爸又打又骂的。
张彩英也就信了儿子们的话,把这王念军狠狠记挂在心上,再看看对门陈秋芹的态度,更是把陈秋芹也给恨上了。
小孩子哪儿有不淘气的?还非要上纲上线来告状,惹得一顿挨揍。
张彩英最大的坏处就是犯事儿了不想着自己的错处,只想着别人的,总觉得谁谁都对不起自己,压根儿不会服软。
不过要是她懂得这个道理,兴许现在老陈也不会天天不待见她了。
她最擅长的就是全靠一张嘴到处乱说,对付陈秋芹这种人,她自然是选择到处宣传她的破事儿。
也就是不出几天的功夫,这个院子里凡是稍微活跃些的家属就都知道了陈秋芹为人小气,不愿意让别人坐她们家沙发,以及她儿子喜欢到处告状的事儿。
索性秋芹自己不怎么常出门,一来她性子不是十分热络,哪怕是在白山,也就是吴招弟林宛平两个关系好些的,其他人都不怎么来往。二来,她也是自己有事儿忙,看书干活儿都忙不过来,她闲着没事儿凑什么热闹。
所以呢,她自己完全听不到这些人背后对她的说三道四,心里也没啥情绪。
张彩英倒是越说越高兴,别人帮着她说,她更是高兴,就好像给陈海陈陆出气了一样。
在这样的渲染下,王念军也在这个院子里的小孩儿堆里不受待见,谁喜欢跟一天到晚到处打小报告的人在一起呢。
直到,有一天王大雷因为额外的任务,不能去打饭,陈秋芹只好自己去食堂打饭的时候,才发现这院子里的嫂子们见了她都是异样的眼神。
这让她十分纳闷儿,究竟是自己穿的不对,还是身上有什么东西。
到了食堂,几个眼熟的家属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小气扒拉,没见过世面”之类的话,更是一头雾水。
等她从食堂出来的时候,遇见了住在楼上的崔团长家属,对方见她一个孕妇拿着两个饭盒和一暖瓶热水十分笨重,便热心地上去帮她提了一壶水。
“嫂子不用不用,我成的。”陈秋芹立刻上去抢水壶。
那嫂子也没言语,可见不是话多的,只是热心帮忙,只是笑了笑却没松手。
陈秋芹只好接受人家的一份热心,跟着一块儿往回走,半路迎面碰见了同院儿里的人,对方小声嘀咕了一嘴,“真是鱼找鱼虾找虾。”
想起之前张彩英跟自己说的楼上吵架的事儿,她就庆幸自己当时没相信张彩英的话,现在看来水分还不是一般大。
陈秋芹和楼上的嫂子都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到了楼下,陈秋芹就接过了水壶,道了声谢谢,对方就上楼去了。
一路上两个人也没什么交流,可陈秋芹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头。
等王大雷晚一些回来的时候,陈秋芹才半是迟疑地问出口,“为啥楼上崔团长的家属没人搭理啊?是因为啥事儿吗?”
王大雷一下子被问懵住了,“你说谁?崔团长?”
陈秋芹点了点头,“是啊,就是楼上对门的嫂子,今儿帮我从食堂那边提回来一壶热水呢,别提多谢谢人家了。”
她慢悠悠地把剩下的菜从锅里拿出来,摸上去菜还有些温热,都一一摆好放在桌子上。
王大雷和老崔走的不近,但是大致的情况还是知道的,也知道老崔郁郁不得志,心里多少又怨怼,再有就是院子里的人都担心自己受牵连,谁也不敢私下里跟老崔搞好关系。
“老崔媳妇儿家里是做生意的,成分不好,所以大家不想趟这趟浑水。”
陈秋芹递给他碗和筷子,“有多不好?那米一白不也是家里卖米的?粮铺子够大了吧,怎么还能在那儿招摇?到了这学校里就不成了?”
王大雷忙活了半天,肚子早就叽里咕噜叫,接过筷子就是一顿往嘴里扒饭。
“米一白那家里事做的小买卖的,情况不严重,尤其咱们白山那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是成分有点问题,你说能有多大个事儿。”
“啥?开米铺还是小买卖?”
陈秋芹觉得有些震惊。
以前村儿里的地主老财也没说能开起来米铺啊,那米铺商贩来到村儿里收粮食,就是地主们一个个儿都是笑意盈盈的,哪里敢慢待。
在陈秋芹的心里,这米铺就是好大的买卖了,再往上她就想不出来了。
看着自家媳妇儿有些惊讶的小表情,王大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咋了?吓傻了你?”
他伸手捏了捏陈秋芹的脸,觉得比往日里更加有弹性,“这怀着孕就是不一样啊,脸都比往日里的软一些了。”
“那崔团长家属到底是家里是干啥的?难不成卖地的?那得是多有钱的出身啊?”
陈秋芹有些怀疑自己的想象力是不是被限制了,她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这还有什么买卖是比这卖米的要大的,只能央求王大雷赶紧揭秘。
王大雷看小媳妇儿这么好奇,也就不再给她卖关子,“崔团的老丈人是银行家,开银行的,很大的银行。”
银行?这个词儿陈秋芹只在书里头见过,还没见过生活中的银行。
“书上说银行是存钱的!那她们家里是收钱的?那得收多少钱啊?”
许多年后,陈秋芹如果回味自己这样的举动和话语,一定会觉得自己当时太没见识了,丢人都丢到家了,索性这是对着王大雷说出来的话。
王大雷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慢慢儿跟着她解释起来,“是啊,就是非常有钱,不过他老丈人已经去了台湾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是十分危险的家庭成员关系。”
台湾这事儿,陈秋芹知道,这种话太敏感了,她不敢提,只是觉得那嫂子的成分也太差了,怎么还能嫁给崔团。
王大雷就好像自己媳妇儿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在想什么,“当然了,他们结婚也稍微早一点儿,那会儿还没管的很严格,他丈人也就算是个红色资本家,但是不知道咋回事儿,后来就被绑着上飞机带走了,这性质就不一样了,问题就变得严峻了。”
陈秋芹听得似懂非懂的,总之就是情况严峻,崔团家属成分严重拖了崔团的后腿。
“所以,咱们院儿里的都不乐意搭理楼上嫂子?”
“也不算,她们也不懂这是啥意思,就只知道家里成分不好,你要问她们啥是银行家,啥是资本家,她们保准儿不知道,估计也就知道啥是地主富农了。”
这要是几年前,你问陈秋芹啥意思,她保准儿也说不知道不明白,可如今她该看书的看书,该问的就问,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啥也弄不清楚的傻大姐儿了。
“所以说啊,放眼望去,还是我媳妇儿最好。”
王大雷现在是越看自己媳妇儿越觉得香啊,巴不得天天挂在嘴边儿上夸,可放在陈秋芹的耳朵里,这些话说多了可就是花言巧语了,没完没了地夸自己还真是有点觉得浑身不对劲儿。
“能不能正经些说话?我好心向你问呢。”
王大雷为了证明自己很正经,只好放下筷子,规规矩矩坐在那儿,“我正经的,最正经不过的就是我了,你看我大气都不敢喘。”
“行了你别贫。”陈秋芹示意他边吃边说,没有什么借口能耽误她男人吃饭啊,“那你说为啥院子里的嫂子们不理她呢,连带着今儿也都没搭理我,我就纳闷儿了,我可是好出身,怎么就看不上我了呢?”
家里成分不好的,大家想保持个距离害怕惹祸上身,这都能理解,可她陈秋芹不是成分不好啊,怎么就开始也欺负自己了?
“你说你今儿去打饭她们不搭理你?”
陈秋芹冲着王大雷点了点头,“真的没理我,都躲着我,就好像看见传染病。”
王大雷也有些纳闷儿,可这都是女人们的事儿,他可不好意思插手,“要不你问问对门嫂子吧,我看她里里外外在院儿里兜混得开,咱们多问问没错儿。”
陈秋芹觉得说得对,语气他俩没头苍蝇的瞎猜,还不如问问知情的人。
可她好就没跟张彩英在一处了,也不好意思贸然去问,只想着让念军去给探探口风,可念军撒丫子一样抛开,半点儿都不愿意凑近对门的大门。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支持你妈?”
王念军连连摇头,“这不是不帮忙,妈我可不想去看对门大娘的脸色,不去不去。”
陈秋芹拿王念军实在没办法,这孩子就是不想去,她也不能绑着她去吧。
王大雷白日里上课也不能麻烦他跑这一趟,第二天一早,陈秋芹自己收拾收拾去敲了张彩英家的门。
结果张彩英却是结结实实摆了一把谱,又是自己身子不舒服,又是自己太累的,连门都没给开,让陈秋芹吃了好大一个瘪。
陈秋芹被张彩英傲慢的态度气得有点胃疼,可站在门口却是一时间无所适从。
出门准备去溜一圈儿的王念军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敲了敲吃瘪的亲妈,忍不住咂舌,“妈,我就说了,你别来看人家脸色,你非来,不理你就不理你呗,你也不用人家理你。”
王念军觉得这么做就是多此一举,反正亲妈也不爱出门,不理她也很正常。就让这些喜欢胡说八道的人凑在一块儿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好吗?
陈秋芹费力把儿子给轰走了,“去去去没去一边儿玩去,大人的事儿你少管。”
可王念军还没走远了,就听见楼上下来一个人,悠悠地路过陈秋芹,并给了她一句,“她们背后可没少编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