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之间,万朝歌还是觉得把老奶奶交给自己的二哥万泽飞更加妥帖, 文工团里组织去执行紧急任务, 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
老太太穿着朴实,看万朝歌一个穿军装的肯帮自己在大夫跟前儿说说话,心里头是无限地感动, 直接是拉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万朝歌小时候在王梅女士的医院里头, 没少遇见过这样儿来瞧病的农村老太太, 她们有的是因为老家医疗条件落后治不了自己, 有的是因为对病情的无知。
她那会儿就在王梅女士的指导下,帮助这些人在医院里就诊, 比方说带着她们去各科室找大夫啊, 给她们说清楚看病的各项流程啊。
虽说自己是万家的幺女,可在乐于助人的问题上头, 父亲和母亲可都是没有让她有半分松懈的。
她用医院里的公用电话直接挂去了军区里工作的二哥, 说明了情况, 让他帮着带人去瞧病。
万泽飞对于她的各类要求,几乎也没有啥推脱和不答允的, 只是在电话那头儿连声说好。
老太太在一边儿听见了兄妹二人的对话, 心里头甚是感念, “大姑娘, 谢谢你!谢谢你!”
她不停地举着双手在胸前抱拳, 给万朝歌一下又一下地作揖, 万朝歌面子上反倒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大妈, 您快别这样了, 就是举手之劳,我哥工作很闲的,陪着你看看病不打紧的,你坐在大厅等他一会儿就成。”
老太太拉着万朝歌的手,一个劲儿地揉搓、抚摸,表示自己的感谢,谁家的孩子能全然没事儿做,陪着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婆子瞧病呢?
“原本我儿子要陪我来一趟的,这不是他也是个穿军装的,有任务不能来陪我,我才一个人稀里糊涂地找了过来,可惜大字儿不识一个啊。”
也是老太太瞧着万朝歌身上的军装,才萌生出自己内心的信任感,他瞧着万朝歌竟然是越看越亲切。
“大娘,你放心好了,我哥也是穿军装的,咱们啊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你就别担心,等我哥来了好好儿带着你看一圈儿,你看完病直接去见您儿子就成了。”
老太太又拉着万朝歌坐在大厅的候诊区,聊了好一会儿。虽然内容都是什么解放军们好,帮着她老家把坏人赶走啊之类的战争年代的故事,但是万朝歌听上去,总觉得是夸她父亲母亲,听起来也就更加津津乐道了许多。
直到万泽飞赶到,万朝歌才“功成身退”,一个人匆忙地跑回文工团里去。
不过,她这一趟跑下来,是妥妥儿地超过了原本规定的时间,索性团里如今忙成一锅粥,没人想起来她外出超时的事儿,万朝歌自己也内心既惶恐又喜悦。
说文工团如今是乱成一锅粥这个比喻真是半点儿都不掺假,上到政委和队长忙着接连开会确认节目单,下到每一个战士都忙着将舞台道具还有帐篷行李装车。
万朝歌回到队里报道的时候,大家愣是不知道这家伙居然刚才出了营区。
“这回出任务也不知道是多少天,会不会耽误我的婚期啊?”
司徒清原本的婚期就订在下月初,老家的父母来省城的火车票都已经买好了,现在一纸诏令,也不知道他们小两口儿还能不能如约赶回来。
“早回来晚回来又不是不让你结婚了,急啥?你爸妈来全是人家接待了,也不愁没地方住啊。”
燕金桂一边儿整理着自己的演出服,一边儿拿话去怼司徒清。作为一个文工团的舞蹈演员,难道不是舞蹈事业最重要的?该执行任务的时候,什么事儿都不能成为阻碍任务的借口,又不是出去执行任务有什么危险真就回不来了的。
司徒清明显对燕金桂的话有些不满的情绪,没有继续接话,而是转过头去看了看杨红,“你咋又带着你的绣花去了?我可真怕你把针掉在我床上去!”
杨红把没绣完的十字绣给揣在了背包的口袋里,她也想早点儿结束给寄回老家去,可是偏偏文工团的训练和任务不给她这个机会啊。
“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儿弄完啊,谁让团里今儿排练,明儿出任务的。”
司徒清神色上略显出一点儿不悦的神色,“排练?谁不知道你都是浑水摸鱼的,哪个歌舞节目上有你超过一分钟的?你要排练个啥?”
杨红进文工团时间不久,自己的基本功也不够扎实,说起来,她在节目里没什么出场机会也是应该的,她自己也不在乎,可这也不证明她自己可以在别人排练的间隙,坐在一边儿绣花啊。
杨红刚忍不住自己心里头的怒意要张口去跟她理论,就一把被万朝歌给拦了下来。
“司徒啊,你要不去瞧瞧于凯那边儿有啥要你帮忙的吧,你的演出服我们帮你收在一块儿就成了啊。”
听了万朝歌的话,司徒清也没刻意推脱,她心里巴不得多点儿时间跟于凯在一块儿呢,道了声谢她就转头离开了。
司徒清一出去,心直口快的杨红就朝着门口“呸”了一声。
“当了干部家庭的儿媳妇就了不得了嘿。”
万朝歌也是无奈摇了摇头,“唉,以后啊,咱们能避着点儿就避着点儿吧,反正下个月她就搬出去了,咱们室友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
杨红还是压不住自己内心的不快,“嘴里天天对我们酸来酸去的,当时团里都在指责你勾搭政委的时候不见她出来说两句,现在倒是也敢跟你指手画脚了,什么人啊,我们村儿里最会见风使舵的都没她这么多的心眼儿。”
提到这儿,,万朝歌只是苦笑。
司徒清当初的见而不语,她领教到了,也是自打那回和袁政委的流言蜚语,她就对司徒清有了芥蒂,面子上虽好,可是心里头是留了隔阂的。若是单说她这个人功利些,倒还没啥,关键是不仅功利,还虚荣些。
“这话放到心里头就成了,待在团里的日子还长,没必要把什么话都搁在明面儿上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把情况搞得太僵。”
杨红没搭话,面子上还是隐隐地不快,只是低下头一门心思收拾起东西来。
燕金桂一直在自己的床铺上头一言不发这会儿看大家安静了,才从上头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万朝歌的肩膀,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刚才高队找我了,要我晚上去她那儿试试跳A角儿。”
燕金桂的努力认真,高队也是都瞧在眼睛里的,万朝歌的歌声好听,但是舞蹈上,高队也实在是不敢恭维,要想在文工团里长期立起个角色来,单单靠好嗓子是镇不住场面的。
文工团里的节目,永远都是舞蹈多于独唱,领舞的作用也都大于领唱。
万朝歌冲着燕金桂裂开嘴笑了笑,“金桂,我早就说了我看好你的。”
燕金桂羞涩的笑了笑,转过身去拿出来一块儿酥饼,“这是我托人帮我买的,就买了几块儿,给你们吃的,提前庆祝庆祝。”
万朝歌知道燕金桂平日里从不买这些东西,总是想着省点儿钱,现在拿了这东西出来,也是明摆着心里头信心也足,觉得自己这回暂替代A角儿的事儿没跑了,才拿出来大家热闹热闹的。
她接过酥饼,咬了很大一口,满嘴里立刻都是甜味儿和香脆味儿,“唔,白糖馅儿的哎,我最爱吃甜的了。”
虽然临时出紧急任务,可是大家的行动还是并不迟缓的。
一天的时间里,关于一切的安排还有形成、舞台搭建以及服装道具的装车就都完成得差不多了,政委也下了命令,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发。
当天晚上,团里头安排的先遣车队就率先出发了,车队要先于大部队出发,提前抵达目的地去进行场地的规划、搭建。
当天晚上,大家都早早儿地熄了灯,上床睡觉去了。
自然,文工团里,那些新下连队的新兵们是激动得睡不着的,这可算得上是她们跟着第一次出任务,大卡车拉着出去,走在市区里头,还会受到老百姓们的频频侧目。
出任务对她们来说是兴奋得,是充满未知的,当然这个“她们”里,自然也包括了杨红。
虽然杨红没想着以后就铁了心留在文工团,可是能坐在大卡车上头,穿着绿色的军装,被大家伙儿围观喝彩的事儿,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爽快的。
同样没睡着的还有燕金桂,因为她一个人悄不知声儿地,在这个晚上,从高队那儿正式拿到了代替卓玛出演旧节目单上A角儿的机会。
她到了部队时间不长,就能一举跳上A角儿,对她自己来说,着实是个难得的机会,睡不着也是情理之中了。
然而这个晚上对于司徒清来说,也是一个无眠之夜。
于凯再先遣部队里头,率先跟车出任务,为保证先遣车队能提前抵达驻扎地,并且做好营区的初步搭建工作,他们是尽量能走夜车走夜车的。
所以,他们的行动任务中也是充满了各种未知也艰难的。
司徒清心里头担心于凯,自然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万朝歌:合着我们328就我一个人嬉皮笑脸,心大无比,睡眠质量极高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集体拉动集合准备登车出发的时候,328宿舍里,只有万朝歌一个人红光满面,面色红润,其他三个人赶巧不巧儿的,都是顶着巨大无比的黑眼圈儿,满脸的憔悴模样儿。
“你们这都是咋的了?做噩梦了?不就是出个任务吗?除了杨红,咱们不是都出去好几趟了?”
大家只好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顺着万朝歌的话说下来,找了一个台阶儿下,尴尬地笑了起来。
万朝歌眼瞧着这仨人心怀鬼胎,只好耸耸肩,不再继续追问了。
女人啊,别管多好的室友啊,朋友啊,知己啊,总是每个人在心里都给自己保留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不让外人闯进去。
本次的任务地点在边防的深山里,走过漫长的公路以后,就是颠簸无比的山路了。
九曲回肠的山路上,车子歪歪扭扭,七拐八拐,再加上山上怪石嶙峋,路面磕磕绊绊的,许多女战士们都被颠得晕晕乎乎,呕吐的呕吐的,晕眩的晕眩,大家都是苦不堪言。
可是路途并没有因此结束,前面仿佛有走不完的山路,拐不完的弯道。
弯道又急又险,要是司机稍有不慎,就得从山路边上滑落下去,要是运气好还能留下一条命,要是运气不好,直接就是车毁人亡。
328宿舍的四个人坐在六号卡车的后头,日复一日地忍受着颠簸又拐弯儿的车子,大家几乎每天都在范围恶心,然后呕吐。
“这还有多久才能到啊,我真的……真的,坚持不住了……”杨红无力地靠在卡车的边沿儿上,两眼发直,嘴唇干裂,说话声有气无力。
起初车子刚离开公路走上山路的时候,她还有劲儿,扯着嗓子跟着车上的几个老兵一起骂司机,说他开车不稳当,又是急拐弯又是急刹车,忽悠忽悠地晃得人心口儿难受。
等到车子晃悠了半天以上,大家伙儿吐也吐了,晕也晕了,根本已经没有了力气再折腾了。
万朝歌刚想开口说话,嘴还没张开,胃里一股子酸劲儿就涌了上来,直接拨开围着车后边儿的布帘子,把头伸了出去,乌拉乌拉地吐了半天。
吐得七荤八素以后,万朝歌脚步虚浮,扶着车边儿把头再缩回来,然后晃晃悠悠地准备走向里头靠着坐坐。
结果她脚底下不听使唤,一不小心踩到了躺在那儿的司徒清的脚。
司徒清哎哟一声坐起来,可是接连而来的晕眩感让她立马又躺了下去,嘴里却是“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行了行了,难受就都别说话,老老实实歇着,算算时间,也快要到了,到了地儿就能歇着了。”
燕金桂缩在角落里,伸出自己水壶,试图递给她们几个。
万朝歌靠在一旁,闭着眼睛,摆了摆手,司徒清更是双手环抱住自己,连眼睛都没睁开。
“金桂姐,你都不晕吗?”
杨红虽然叫唤得声音大,可是她身体素质还算好点儿的,吐过了就精神了不少,不会像大多数人一样,吐个不停,又浑身无力。
“我晕啊,就是没有想吐,你们多喝点水吧,压一压,不然一会儿再吐,就是吐苦的出来了,那可比现在难受。”
车上大概装着二十来个人,像燕金桂一样精神的可没几个人,大部分都是跟万朝歌和司徒清一模一样儿的。
万朝歌一边儿难受着,一边儿觉得,一定是自己平日里训练不多,身体练得不够好,不然也不会跟现在一样这么虚,但凡自己能认认真真按时在练功房里上早课和晚课,也不可能跟现在一个样儿啊。
“是出任务都这么难受吗?我,我再也不想出任务了。”杨红一个人在一旁喃喃自语道。
“女同志们,前边儿有个坡地,政委指示,我们修整一晚上,明儿一早出发,再有半天,我们就到达目的地了!”
司机小张在前头驾驶位置,拉开了窗户,朝后面吼着。
一车的女同志们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庆幸的声音,这意味着,大家终于要“落地”了啊。
万朝歌也开心地强撑着坐起来大叫了一声,一把扑在了躺在地上了司徒清身上,原本半梦半醒的司徒清,吓得挣扎起来,双手那么一挥,就“啪”地一下子打到了万朝歌的脸颊上。
燕金桂:哎,喜极而泣了吧?
当晚,大家就撑开了帐篷,按照一个宿舍为单位,每四个人睡在一顶帐篷里头,各个帐篷按照战略队形排列。
原本高队长还想给大家开会来说说注意事项,可她眼瞧着大部分的女兵都已经满脸蜡黄,别说开会排练走队形了,就是站在那儿听她说会儿话的功夫应该都是使不出来的。
高队长只好放任大家去休息修整,她看燕金桂的精神状态身体状态都不错,就趁着天色没暗,叫了她去河边儿说说节目的走位。
燕金桂整个人不仅没有面露疲态,反而还精神百倍。
“你的基本功够扎实,也就是这么久以来,卓玛和措姆顶着,我也就一直没想过推哪个新人来上这个A角儿,不知道你的走位够不够熟练了。”
“高队,我之前一直是有心羡慕卓玛,所以虽然跳其他角色,但是她的舞步我自己都会注意观察,还私底下练过的,我觉得走位应该没问题。”
燕金桂并不是对于A角儿的位置漠不关心,她早早儿就以卓玛为范本,在心里面,自己给自己打节拍,踩走位。
“哦?你还会自己练习卓玛的舞步?看来你是早就有准备,做得好,我喜欢有准备的年轻人。”
燕金桂微微咧开了嘴角,笑了笑。
高队觉得,自己以前好像是太小瞧这个小姑娘了。
当晚,高队就拉着燕金桂,手把手给她指导了一遍舞蹈动作,把那些不够标准的,不够起范儿的动作都给她改了一遍,一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什么都看不清了才回去。
杨红、司徒清两个人回归了平地,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帐篷,打开了自己的铺盖,抓紧一切机会,躺在稳稳当当的平地上睡觉休息,真是不想浪费半点儿时间。
司徒清想着,等着自己回了文工团跟于凯结婚,就直接退伍,不回文工团跟着出任务了,真会太遭罪。
万朝歌倒是没有直接回去蒙头大睡,她下了车,心里头那股子悬起来的劲儿就缓解了不少,虽然胃里还是犯恶心,可是已经没有在车上那么难熬了。
她看四周大山绿树环绕着,就索性走了两步到了溪水边,吹吹山里的凉风,呼吸呼吸青草的味道,想着压一压胃里头的翻滚。
“吃这个吧。”
万朝歌原本闭上眼睛呼吸新鲜空气的舒畅一下子被打断了,她转过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是小许同志。
“小许同志?”
许立诚手里拿着一个杏果子,朝她伸过来。
万朝歌一时之间,有一点儿不知所措,她主动去找过小许很多次,也给小许送过很多次东西,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回头礼啊。
“给我吃吗?”嘴上虽是还带有几分傲娇,但是手上已经率先接过了东西,然后火速地“吭哧”咬了一口。
那杏果子极酸,她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好酸……”
许立诚默默地瞧着她被酸得睁不开眼睛的模样儿,眼睛一下也没移开过。
“酸就好。”等万朝歌吃完了一口,睁开眼睛,缓过来了的时候,许立诚说了这句话,就转头走了。
万朝歌看着手里这颗小酸杏,抿着嘴心里却是乐呵个不停。
她双手捧着小酸杏,又一脸笑意地咬了一小口,看着远处越走越远的,许立诚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