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陈秋芹意识到姜佳珍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 也就乖乖闭嘴, 不再多言了。转过头, 她又给姜佳珍说了好些怀孕的事儿。

“其实还好，我这一胎就是身子发虚，浑身没劲儿, 也可能是我来了这儿整日整日躺着闹出来的。我怀老大的时候, 还在我们家院子里种菜呢，半点事儿都没有。”

“嫂子你也不能养得太仔细, 要不然回头不好生，你得多走一走, 这是城里, 比在乡下好养。”

姜佳珍是结婚多年都没孩子，这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怀上了孩子，她和老崔的心里自然是战战兢兢。

这些年看着别的战友家属一个接一个的生, 家里越来越热闹，户户都能传出孩子的哭闹声, 她心里无不羡慕。每到夜深人静她都是满腹惆怅，担心自己就这么和老崔膝下荒凉下去。

“我这头一胎，又是好不容易有的，真是半步都怕走错了。”

张彩英听见她俩说起孩子的话题，自认为自己这个生过两个儿子的女人有十足的话语权, 也搁下手里的菜, 跑过来插一嘴, “哎哟, 生孩子嘛，简单得很。”

她见姜佳珍好奇地看着她，她便觉得自己突然间神气起来，原来自己也有比这个有文化的银行家千金厉害的地方。

“就是简单啊，那有啥难的，还不就是跟母鸡下蛋一样，就是在肚子里养着，孩子够大了，一努劲儿就生出来了。你看我生的那俩小子，哪个不结结实实的？”

陈秋芹看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还有不停朝上翻的白眼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真是难得看见张彩英在姜佳珍面前这么神气，以前提到楼上的，她就一脸不屑又一脸怯懦，生怕自己比不过人家，被人家瞧不起。

姜佳珍没有生产的经验，身边也没什么亲近的亲戚朋友跟自己说说这些情况，好不容易陈秋芹和张彩英主动凑近她，她们给她说点啥关于生孩子的，她都细心地听从。

听张彩英的形容，这生孩子是一种极为简单痛快的事儿，不免让姜佳珍觉得心情轻松起来，“真是是啥都不怕？啥都没感觉？不是说都会恶心，吃不下东西，还有不能吃肉？”

“啥？还有吃不下肉的？那纯粹是惯得，你看看俺们村儿里的婆娘怀孕又不想吃肉的？鸡蛋吃着都香。”

“当时我就吃那香油炒鸡蛋，天天都念着吃。”

张彩英嘴里吧唧两下，仿佛又想到了香油炒鸡蛋的味道，那个条件下的乡下，能吃到这个菜的，估计也就只有孕妇了。

“那会儿我每隔两三天就能吃一顿，也不枉爹妈给我吃那么好，我给他们老陈家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这也是张彩英最为自豪的一件事儿了，她扬了扬下巴，笑了笑，又回身去切菜去了。

姜佳珍就像听说书的一般，极其有耐心有兴趣的听完了，听到这个香油炒鸡蛋还意犹未尽，仿佛自己已经闻到了油腻腻的香味。

想了片刻，姜佳珍就熟练地从柜子上拿出了一瓶香油摆在了张彩英的面前，“嫂子，你给我做一个香油鸡蛋吧，让你说的我都馋死了。”

话音刚落，姜佳珍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偷偷瞄了一眼张彩英，果然对方也有些惊喜，嘴角也不自觉扯出了一个弧度。

陈秋芹刚听了张彩英的一顿乱解释，心里觉得十分可爱实惠，这在老家女人们生孩子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她快生了，本来就是孕妇比较馋嘴的阶段，听到香油鸡蛋，也是心里十分想念。

“炒个吧，我也想吃，就是想问能不能放点辣椒油，我最近不吃辣的嘴里头就没味道。”

张彩英指着她的肚子回应道，“就跟你说了，这胎是个闺女，酸儿辣女，你等着吧，保准儿是个闺女。”

陈秋芹听这话不仅不生气，反倒是乐得开心，“我可把不得是个闺女呢，我们家里王大雷要开心死了。”

“呸，都是生儿子好，越多的儿子越好，闺女有啥的？养了半天还是要嫁出去，给家伺候公婆，有啥用？”

在张彩英心里连生两个大儿子是她自己最值得骄傲的事儿了，她当然觉得生闺女没用了，不仅她觉得没用，她们老家的都觉得没用，女孩儿又不能下地干活儿当劳力使唤，那赚钱的能耐当然比不上男孩儿。

“这儿子啊，能让你家男人把孩子送去当男兵，就算没你男人出息，也能不愁吃穿吧，闺女能干啥，你告诉我？”

虽然陈秋芹觉得生儿子好，可她已经有一个儿子了，而且这个儿子还太过于欢实，半点儿都不让她省心，她肚子里这个更像要一个小闺女。

见陈秋芹欣慰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着，张彩英更是看不明白了，这个傻女人，要生闺女了还高兴？

“是啊，闺女没啥不好的，我也喜欢闺女，我要是能生个闺女也挺好的。”

姜佳珍也看着陈秋芹的肚子，一脸羡慕的表情。她和张彩英的生活环境不同，她们家里是从来不计较孩子的性别的，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在家里都能读书认字学习。

况且她的外公是也是原来有名的大资本家，她母亲受过良好的教育，是她外公最疼爱的小女儿，她自然觉得生闺女挺好的。

“呸呸呸，瞎说啥呢，你这要说的真生了个闺女，还不哭死你。好不容易能生了，小心你家男人回头把你赶出去不要你了。”

老崔是正经军官学校毕业出身，是一副正经读书人的做派，和老陈那种只会舞文弄墨的假文人不一样。人家可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

“哪儿会啊，咱们现在生活可都好了啊，也不用种地不用下地干活儿的，再说就是老崔家里也没有地啊，也就是北京本地人，都住城里的，闺女儿子还不都一样啊。”

陈秋芹出面为姜佳珍说说场面话，免去她的尴尬，也给张彩英留了面子，没说出她说得都是乡下人的旧思维，三个人也就平淡地把这个话题混过去了。

这一顿饭在崔团长家吃得十分融洽，主要还是老崔问了很多关于怎么照顾孕妇的问题，还有就是他希望能麻烦张彩英和陈秋芹两个人多帮他照顾照顾姜佳珍，毕竟他们在这学校里没什么朋友。

陈秋芹自然是爽快答应的，对比之下，张彩英就显得有些支支吾吾，但也答应了会跟着陈秋芹一块儿过来。

因为姜佳珍头一胎，大夫说有些体虚，便决定休假到怀孕三个月，再回去上班。

张彩英也说是了，不然顶着大肚子去工厂炼钢炼铁却是不大好。

果不其然，她的论断把 在做的都惹得捧腹大笑，只有她自己满脸无辜，不明就里。

等把人都送走，老崔让姜佳珍站在一边儿，自己亲自去刷完收拾，尽管姜佳珍觉得这点儿小活自己顺手就干完了，可老崔还是不想让辛苦怀孕的她双手沾水。

“你给我怀着孩子呢，这么辛苦的事儿，你就老老实实看着我干活儿，当个监工。”

姜佳珍见老崔殷勤的样子，忍不住去调侃他，“怎么，我是资本家出身，又不是地主出身，我不压榨长工的。”

两个人在外面，没少因为姜佳珍的身份问题被调侃念叨，虽然他们俩很介意别人对他们的说三道四，可听得多了，姜佳珍还是喜欢调侃老崔几句，不过反过来，就不可行了。

老崔笑了笑，指了指楼下的方向，“我觉得他们家的媳妇儿人还是不错的，不傻气，难得跟你能说的进去。她对你也是不错，你以后多跟人家走动走动。”

姜佳珍知道他说的是楼下的陈秋芹，她也知道陈秋芹是个好人，根本不介意她的身份，毫无忌讳地跟她说话相处。

“我觉得她有点儿傻气，她可根本不知道她之前被那些女人挤兑是因为她跟我多说了几句话被人瞧见了，还傻呵呵地帮我，不过确实是好人，他们家老王也是。”

王大雷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这点老崔看得比姜佳珍明白。

“老王这个人啊，最喜欢和稀泥，别看他是小地方上来的，人家建国以后可是立了大功的，可半点没吹嘘过，就凭这低调的劲儿我就觉得相当不错。”

老崔嘴上说着，手里洗碗的工作也没停下，熟练地擦拭着盘子，“他媳妇儿我倒是很意外，按理说他媳妇儿也是童养媳了，我以为和老陈家的差不多，不过他是建国以后就把媳妇儿接到部队办喜酒结婚的，可能是在家里的时候读过书吧。”

“秋芹是童养媳？我的天，我以为秋芹出身条件还不错呢，哎，你不知道她也看保尔柯察金，还懂西方油画，虽然懂得不多，但是我讲她都爱听。”

老崔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她的表情，确定这是真的以后，着实惊讶了半天，这陈秋芹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说真的？他媳妇儿这么神？童养媳都是家里养不起孩子的，才把闺女卖给别人家的？怎么会是这样儿的？”

老崔心里十分纳闷儿，这王大雷难不成闷声捡了个宝？究竟是不是王大雷为了避嫌而骗了大家他老婆的家庭成分？

要是真的骗了他，那岂不是自己闷声吃了大亏。

想到这儿，他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不自觉皱起来几分，若有所思地想些什么，可水龙头依旧在滴滴答答地流水，半点没因为他动作的停滞而水流变小。

“明山，你想什么呢？”

姜佳珍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这样入神，担心自己惊扰了他，就只好小声询问。

老崔听见问声，猛然抬起头，顺手关掉了水龙头，“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刚才在想是不是老王这人谎报了问题，跟我们说是童养媳，其实是个……”

“别闹了，这身份问题谁敢作假？要是查出来，那还不是大事儿，没人拿这个说假话，你还是想想老王的好吧啊。”

姜佳珍对陈秋芹两口子的印象极好，尤其是今天陈秋芹提张彩英抱不平的劲儿，她觉得这人特别仗义，和小时候的自己特别像，不过偏偏当事人不肯领情。

陈秋芹和王大雷两个人夫妻一体，自然也是对她的态度一样，那王大雷出门遇见她也都热情地问个好，半点没有和自己保持距离的意思。

这让她心里十分感动，尤其是在见惯了世态炎凉以后。

“别把老王想得那么差，人家没瞧不起过咱们，自然自己也没什么掖着藏着的，反倒是那个老陈，虚伪得很，看着就就是要面子的样子，你看看他在饭桌上对嫂子呼来喝去的样子，怎么就他有地位有能耐？偏要不客气？”

想到这儿，姜佳珍满脸嫌弃地白了一眼，“起先做饭的时候，那秋芹就跟我说了他当你们的面儿让人家嫂子下不来台，我以为后面能消停点，结果我们都坐在一起吃饭了，还说三道四的。”

说起老陈，老崔面子上也有些嫌弃的神态，可毕竟老崔是自己的同学，按照官职还比自己略微高一些。

最重要的是，老陈的资历深，口碑好，他也不敢对人家有过多的指点，“哎，别提老陈了，我懒得说。”

“我实事求是啊，你也知道，我很少在背后议论谁的，他倒是把大男子主义那套都拿出来了，怎么，还是旧社会吗？这么压榨女人？”

姜佳珍依靠着门，满脸不屑。

可说着说着话就慢慢变了味道，连“旧社会”这样的词都说出来了，这要是真的被有心人听去，可是万万不得了的事情，老崔一下子就警惕起来，狠狠地瞪了姜佳珍一眼，有些责备道，“怎么今天高兴了，嘴上连把门儿的都没了？这是能随便乱说的话吗？你怎么也不注意一点呢？”

在提醒下，姜佳珍迅速用手捂了捂嘴巴，意识到自己话有些多，赶紧闭嘴不言。

“你呀，平日里没人理你我看还挺好的，一给你机会说话，你就乱说，这是跟我说话也就算了，要是跟楼下那俩家属说话，你看你是不是就捅娄子了？”

姜佳珍觉得也不无道理，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我也知道我不好，但我不是一下子没注意到，下次我不说了，还不成？”

看自己把媳妇儿说得有些垂头丧气，老崔心里也有些不忍，长叹了一声气后又抬手打开了水龙头，“算了，以后咱们还是关上门自己过自己的吧，我怕你有惹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你想得多，别难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提到孩子，姜佳珍伸手摸了摸自己还扁平的肚子。是啊，没有孩子的时候，他们俩可以受委屈，那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也要受这种气吗？

姜佳珍不知道，没经过孩子的同意，带他来这个世界，究竟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