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源传播速度过快, 没有人预想到火势烧得如此之快,部队的救火战士们,为了阻断火势, 接连砍出两条隔离带都无济于事。
隔离带还没砍出来,火势就已经烧了过来。
文工团的东西还没完全撤离,政委只好下达命令让大部分人赶紧率先撤离。
高队知道万朝歌在拆装帐篷上算是一把好手, 主动提出让她留下来帮忙。算上她,总共留下的女兵也不出五个人,而文工团里的男兵则是全部留下来了。
由于前方的火势过大,政委提出是否需要文工团的男兵上前支援,却被几个队长把这个话给按住了。
谁不清楚文工团里,靠着父母辈关系进来的兵不占少数, 而且大部分还都是男兵。
进了文工团就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面临危险, 不希望他们遇到事情就冲到一线。
这要是政委真的下了命令,让大家都去前线救援火灾, 伤了一个两个的,他又要如何面对那些“首长”?
团里要是再出现一个于凯事件的人, 那这刚来的政委, 也是不用再干下去了。
政委不能派人去支援,可是他自己心里急啊,眼看着这么一大片林子就快要被烧毁了,后面的大片树林没准儿也是凶多吉少, 他心里头就心疼这些国家的公共资源。
“这么大的火, 不去救, 我们也不能干瞧着啊!你们几个在这儿看着,我带上几个人去前面瞧瞧,记住,让大家赶紧捡重要的收,该撤就撤,要快!”
政委逆着风,就朝着北边跑了过去,整个人跑向了火光的方向。
此时的天虽然黑了,可是天空却被照得明亮亮的。
万朝歌心里头没有半分的害怕,反倒是让她想起了幼时,那会儿她跟着父母见过火光冲天的战场,听过打雷一般的炮声,还见过血流过的大地。
“咱们快些,我爬上去把上面的那个喇叭给拿下来,然后你们就合力把帐篷给撤走!”
在场的男兵还是面色稍稍镇定些,女兵们已经吓得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只能机械性地点头应和。
万朝歌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帐篷顶端,迅速地试图拆掉整个喇叭,只不过电线缠绕得如同一团乱麻,她尝试了好半天,也不见头绪。
“别紧张,一点点来,可以解开的。”
万朝歌趴在上面听见了许立诚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顿时一愣。
小许同志在跟她说话吗?这可真的是破天荒的事儿了啊。但是眼下可不是犯花痴的时候,万朝歌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解手里乱如麻的电线。
原本还在原处的火光渐渐逼近,已经能看到被火势逼得步步紧退的救火战士们。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纷纷滴落在衣襟上,每个人都狠狠地咬紧牙关,在同大火做着殊死搏斗。
演出场地里,文工团留下撤离物资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渐渐地就只剩下万朝歌他们这一小分队的人在撤离文工团道具组里最重要的音响设备。
音响设备价格昂贵,是文工团里最重要的物资装备,如若损失在大火中,将会给整个文工团整个省军区带来巨大的损失。
道具组的人和服装组的小郝坚守在帐篷里面,等待着万朝歌拆掉喇叭。
“顶不住了,顶不住了,文工团的同志快撤吧,快上车,快上车!”
政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同时大家也能听到声音越来越近,这意味着火已经快烧到这儿来了。
万朝歌终于大致捋清楚了电线的走势,手上迅速地拆线,下面的许立诚看着不小的音响设备,又抬头看了看连接电线的喇叭,抬手使了全力,就把链接喇叭的音响末端的电线给拽了下来。
“许立诚,你疯了?”
小刘看着价格高昂的音响机的电线接口被许立诚给扯断,心下除了心疼还是心疼。这设备可是道具组平日里捧在心尖尖儿上关爱的设备,别说是电线扯坏了,就算是落了灰都是要及时去擦洗的啊。
“那是苏联进口的东西,你赔得起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你知道吗!”
小王也是急得不行,按照责任分配,这东西明显是分给道具组管着的,如今许立诚一下子毁了这东西,要是责任追究起来,难保不让整个道具组索赔。
这俩人急得不行,可偏偏许立诚就在另一边淡定得很。
扯下了电线,他催促小刘和小王赶紧把大音箱设备给搬走,又把电线仅仅攥在了手里头。
外头的喇叭不拆下来,这音箱就搬不走,可又不能为了喇叭而放弃整个设备,许立诚这是优先“抢救”音响原则,不能为了一小部分放弃全局。
“快,你们俩把它弄走,这边有我!小郝,你们帮着拿电线话筒什么的,能拿的都拿,别管坏没坏,快跑吧,上了车就别下来。”
小郝和剩下的几个服装组女兵早就记得慌乱了,心里头一点儿主意都没有,当下听到了许立诚态度坚决的命令,她完全没经过思考就按照许立诚的话去做。
小王和小刘看了看近在眼前的救活现场,尽管如今音响的电线被连根扯断,但毕竟这不算是他们俩的事儿,眼下还是赶紧回到车上去,赶紧逃命要紧,处不处分的也要有命去听着。
他们俩相视过后也赶忙抬起起笨重的音响设备,拔起腿就往外头跑去。
许立诚拿着电线头跑到外头去,顺着梯子往上爬了两步,“给,你顺着这个解,会快得很。”
万朝歌这边已经剩下最后一个电线结没打开,有了另外一段的线头,着实速度上快了许多。
可小王小刘还有几个女兵到的时候,现场只剩下一辆文工团的运输车在跟前儿,小王也没想着还剩下两个同志没出来,直朝着驾驶员吼道,“快开车,火马上就烧过来了,马上就过来了!”
驾驶员哪里敢耽搁,一脚油门儿,然后就一骑绝尘地拉着人和大音响朝着安全地带去了。
万朝歌耐心地揭开了大喇叭上打结的电线,拆下了大喇叭,她还孩子气地开心着转过头朝着许立诚喊道,“看,我拆下来了,我就说是可以的!”
许立诚见万朝歌临危不乱的样子,忍不住会心一笑,心里还犯嘀咕,这姑娘真是大火当前都不知道怕啊,怪不得不怕自己三番五次的拒绝呢。
“快,你去跟他们一起,把这帐篷给拆了!”
“来不及了,我们快撤吧,火马上就烧来了,咱们快下去,去车上。”
万朝歌也没听明白究竟是咋回事儿,着火的噼里啪啦声,到处都在大喊的指挥声,简直的到处都在乱作一团。
可是此时万朝歌的手搭在许立诚的手上,两个人一起从梯子半截而处往下跳,她反倒是屏蔽了现场的吵杂声,满心都是宁静和祥和。
万朝歌:要是生活能定格在这会儿就完美了。
可惜,现实就是,从上边儿跳下来,最多需要半秒钟。
落地以后,许立诚立马松开了万朝歌的手,还特意同她说抱歉。
万朝歌只好重新打起精神,开始四周环顾,去寻找原本停在不远处的运输车到哪儿去了。
许立诚怀里抱着个大喇叭,拉过一个路过救火的小战士询问文工团的人呢,小战士忙着执行任务冲上前去救火,只是连连说着不知道,
万朝歌心下一想,这运输车八成是抛下俩人,自己跑了,眼下全都乱作一团,谁还会挨个数人头儿,到数了才发车?
“算了,估计现在没有人有闲功夫带我们回去了……”
万朝歌还没来得及说后续,许立诚就率先建议到,“不如咱们帮这一块儿救火吧,咱们有手有脚的,能帮上忙是一点儿。”
她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小许同志,心里头感慨啊,自己这眼光啊,还真是没得挑,竟然能找得到这么好的一个人。
另一边,文工团最后一辆运输车到达了安全的市区内,高队一下子涌过来,询问司机人齐没齐,东西有没有都救回来,司机也是含含糊糊不清楚,只说人都没受伤。
后边儿坐着的小刘小王听到队长在问设备,俩人傻眼了。
东西虽然回来了,可是却是上头的电线被许立诚扯坏了,且不说别的,那个挂在外头的大喇叭也没能拿回来啊。
俩人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应答了一声,“队长,我们拿了音响设备回来了,东西在车上装着。”
高队心里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她本来就是担心这音响设备回不来,当年中央给所有的文工团配发了统一标准的大音响,要是一旦毁在了火灾里,且不说这东西有多难弄到,就说这价格也不菲啊。
这事儿要是捅到了省军区里,保准儿是让军区领导不高兴,那文工团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本来因为火灾损失了那么多的帐篷军需就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要是再加上稀有的设备,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没关系,人回来了就成,东西你们也都尽力救了,没事儿。”
小刘听到高队还安慰自己,心里头想到许立诚弄坏了电线的景象,心里就更加过意不去了,“高队,您听我说,这个音响虽然是回来了,可是,可是……”
高队面色狐疑起来,既然最担心的音响设备都回来了,那还有什么事儿是值得担心的呢?
“可是什么?有什么可是可是的。”
“高队,要不您自个儿瞧瞧吧,我知道,都怪我们俩,要不是我们关键时刻没拦住许立诚同志,他也干不出这种伤害组织的事儿来。”
那个小刘说话声音略带哭腔,竟然还让听者感觉有一种委屈的感觉来,搞得高队是一头雾水。
“我们本来是一起撤离的,可是那会儿不知道许立诚同志犯了什么毛病,突然间就把上头的电线给扯下来了,然后就说赶紧撤,我们原本再坚持坚持是来得及把东西完完整整带回来的!”
“是啊,教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啊。”
高队整个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且不说事情听没听懂,反正这事儿,小刘和小王是已经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了,这一点她自己还是摸得透的。
为了搞清楚事情到底是个什么状况,高队朗声叫了一嗓子许立诚。
整个车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丝回音。
其实除了司机以外,车里的人早就意识到,文工团里还有两个战友没有登车,因为当时高队说的很清楚八个人,要一起回来。可现在车里无论怎么数,都是六个人,另外两个就是没多出来。
“高队,小许他……”
直到这会儿,高队才意识到一个令人惊讶得消息,她看了小刘的反应,甚至是自己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小许是不是还在树林里,还在火灾现场?”
面对高队明显高了一个八度的质问,小刘也浑身不自觉哆嗦起来。
其实,此时此刻高队已经不需要准确的回答了,她已经看出了明确的答案,许立诚就是被这一车的人给“扔 ”在了原地。
燕金桂跑过来拉着高队的胳膊,双手在不住地颤抖,五官扭曲着,眉毛紧紧地锁在一起,“高队……朝歌,朝歌也没回来……”
高队心里头焦虑万分,立刻下决定自己亲自坐车去把两个人给接回来,全员归队以后再朝着下一个文工团的安置点行驶。
可是谁知道,却被另两个队长给拦住了,在各方的坚持和牵扯下,高队还是不得不少数服从多数,被迫,跟着大家一同前往了市区里一个小学的礼堂里去安置了。
其实,另两个队长的选择也很明确,他们认为,万朝歌和许立诚并不值得去专门浪费时间解救。
文工团里那么多干部子弟都受到了一整个晚上的慌乱惊吓,大家都需要一个安稳的地方来好好儿调整休息。重新回到火灾现场,和无疑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其实高队心里头明镜儿一般,她知道,许立诚和万朝歌是身家清白的孩子,没什么靠山,在其他人眼里不值得专门跑回去接过来。
要是命大,他们自然相安无事,要是他们真的运气差,也只能是怪他们自己了。
路上,高敏想着,在这样的时代,人的高低贵贱依旧是由外在附属的东西来衡量,就不由变得敏感苦闷。热爱艺术的人,总是对生活抱有一颗浪漫态度的心,她所向往的是平等自由,是博爱和关注。
小学礼堂这个安置点,是市区的领导临时谋划出来的,文工团里大多数的帐篷都被废弃在了大火里,此时此刻也差不多全然被烧成了灰烬。
没有了帐篷和铺盖,仅仅有一间大礼堂,对于文工团的战士们来说,情况依旧是艰难的。
北国的天气已经转凉了,全然没有铺盖的夜晚,就算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也顶不住,北风嗖嗖的刮着,大家伙儿的身体和心里也都凉着。
文工团以往的任务都是在安全地带进行排练和演出,这还是头一回深入了救火一线,也是大家第一次面临死亡。
从火光中抬出来的一组组担架,上头躺着的战士有的被烧得浑身焦黑,有的则是直接蒙着白布,已经全然没了声息。
那种炙热闷烤的感觉,相信文工团里绝大多数的人都记忆犹新,那是所有人面临死亡最近的一次。
大家鸦雀无声地坐在礼堂里,三三两两地彼此靠坐在一起,谁也不敢率先闭上眼睛,去回顾那惊险的一幕。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高队是丝毫没有睡意的,她就一直靠坐在门口儿,看着窗外的月光忽明忽暗,直到天空微微擦亮一点点光,外头才跑近了一个眼熟的小战士,正式原本护林英雄部队的警卫员。
“队长,文工团政委让我来通知您,火速前往市军医院,文工团的许立诚同志和万朝歌同志正在医院里接收治疗,需要联系家属,请您火速前往。”
接受治疗就是还活着,也就是说被她“抛弃”的兵,此时还鲜活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消息比这还能够让他感觉到开心的了。
高敏片刻也没耽搁,拉着小战士的手就冲了出去,火速奔往了市军医院。
“小许同志和小万同志怎么样了,严重吗?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高队一直在内心里为着自己当时没有回到现场去带他们回来而感到内疚,她也不知道要是当真两个小同志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自己该如何同人家的家人交代。
就算没有显赫的家势,没有了不起的父母,可他们终归也是人家家里人呵疼在手心儿里的宝贝啊,谁身上掉下一块儿肉,谁心里不心疼?
警卫员开着车,也不知道该搭什么腔,他也不过就是个小警卫员,也是刚跟着领导到了医院,就被派来接队长了,他连受伤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队长,这您就难为我了,您要是问我火势,我还能差不多给您交代点儿,可要是说着他们情况咋样,我可真是不知道啊。”
“火怎么样?灭了吗?”
警卫员一脸得意的模样儿解说道,“灭了灭了,我们营长就是厉害,想到了往没着的树上喷东西,让这火尽量烧不过来的法子,不然啊,咱们还在那儿傻了吧唧的一遍又一遍地砍树做隔离带呢。”
高队听到火已经控制住了,就是小范围的还在继续燃烧,已经采取了进一步的控制灭火措施,心里就舒坦了一口气,起码不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了。
“对了,队长,我们团长说了,需要您联系一下两位英雄战士的家属前往来看往他们,领导们说了,这两个文工团的战士也是英雄,要好好儿表彰的。”
高队心里头喜忧参半,喜的是,不论如何这两个孩子得到了他们应该得到的夸赞和表扬,只要他们的身体没事儿,那么以后文工团里,这两个人的前路将会更加的光明。忧的是,哪怕警卫员把话说得已经如此明白清晰,她还是一个人难以判断,这两个孩子究竟还在不在世上,有没有生命危险。
高队心里面纠结苦闷了一路,直到抵达了医院,她的心里面还在突突个不停歇。
她是多么害怕推门而入的时候,迎面碰见的是两床盖了白布的身影。
下了车,迎面遇见的竟然不是护林英雄部队的领导,而是文工团的新政委,政委小咪咪地看着高队,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竟然是把高队整个人给弄得晕乎乎的。
高敏:我的兵还在里头躺着呢,您跟我比大拇指是几个意思?
“小高啊,你带出来的好兵啊,聪明又勇敢啊!真不错,你赶快联系他们的家属,赶快!”
这样的态度和话更加是让高队一头雾水,“政委,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您要不先让我瞧瞧他们俩?我这临时出任务,手里没有俩孩子家里的联系方式,可能需要我给文工团里值班的同志打电话询问一下。”
“啊,纳尼赶紧去打电话吧,他们俩没事儿,都挺好的。”
高队又一次稀里糊涂地被打发走了,自己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自己被带来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会儿许立诚已经清醒了,他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坚持把自己手里的化学扬在了不远处的树枝上,然后转身将万朝歌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紧接着,一折浓烟滚滚,他自己模糊了双眼,鼻子里灌进了莫名其妙的气体,紧接着他自己也跟着模糊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还记得自己模糊意识之前,待在自己身边的万朝歌。
当他强撑着起身,想要询问当时的情况,可是一睁眼睛,就全都变了天,他也不是人见人轻了,反倒是那些陌生的面孔里,一个个儿都是面带微笑,和和气气的。
甚至还总有些巴结的意味,这一切来得突然,也叫他自己措手不及。
可是自己多方面开口询问当时自己昏迷之前的事儿,大家也都是笑着不提,对于他提问万朝歌的事儿,大家也都默不作声,极个别忍不住的,还会偷偷儿地躲在一边儿低声笑几下。
过了半天,许立诚是半点儿万朝歌的信息都没得到,他不禁心里头急了起来。
通常在什么情况下,大家会对一个一清二楚的人缄口不提?要么这么人已经不幸了,要么这么个已经即将不幸了,大家不希望提及而伤感。
想到这儿,许立诚心里头莫名涌起一丝丝的愤怒。
当时,明明是他自己响应护林部队营长的号召,拿着那些救火的东西往火线里冲的,大地被烤得滚烫,一股股的热浪翻滚着向他袭来,他都能咬着牙挺住。
可谁想到,万朝歌一个女兵,二话没说,接了营长面前的装备就往里头冲,那个速度太快以至于没有人能反映的过来。
他知道,要不是为了他,万朝歌不会冲的那么义无反顾,她对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从她第一次跑来找自己修板凳,他舅琢磨得一清二楚了。
不是不懂不明白,而是不想说破。
她的家世虽说模糊,可是也看得出是富裕的,她的样貌,还有唱功又是何等的水平?
反观他许立诚自己呢?他断然是给不了一个富裕出身小姐什么富足生活的,既然给不起,他自然就不会招惹,免得最后彼此伤感,空欢喜一场,什么富家小姐穷书生的戏码,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听说过?可又有哪些是个欢喜大结局的?
让他自己想不到的是,自己坚决的态度,等来的依旧是她的痴缠。
此时此刻,他坐在雪白的病床上,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她殷切的笑容,娇俏的面庞,他自己难以控制从内而外浑身弥漫出的悲伤来。
其他在病房里照看他的战士,看许立诚同志许久就坐在那儿也不说话,也不应话,大家都开始有点儿慌神,该不会是成了英雄脑子就变傻了?
“同志?小许同志?你听得见吗?看得见吗?你还能听懂我说话吗?”
许立诚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她是怎么了?还好吗?还撑得住不?同志,你能扶着我去瞧瞧不?”
照顾他的小战士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和没有表情浑身僵硬的模样,心里头在微微发颤,“小许同志,你这么急着想看万朝歌同志吗?既然这么关心,怎么当时在林子里,你还大声吼她走啊走啊,不走你还说滚啊?”
小战士撇了撇嘴,他觉得许立诚同志不是好同志,虽然救了火灾,可是还是不诚实,领导说了,不诚实的,就是不好的同志。
“是啊,我都说了让你走让你滚了,你还赖在那儿干什么呢?就不能听我一次,赶紧离开?非要赖在那儿,不听我的话,我都这么凶了,怎么就不能离我远一点儿,就不能听我一次劝?”
小战士听了这番话更是云里雾里,还伸出手来挠了挠后脑勺儿,“哎呀,小许同志,我搞不懂了,你这是烦她还是关心她啊?”
“我?我当然是关心她了,可是我没能力关心,就只能让她觉得烦她了……”
面对小许面无表情的低声表述,小战士终于忍不住了大声笑起来,“我就说把,是关心是关心啊!”
小许先是一愣,转过头,重新聚焦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个本来就不眼熟的战士,紧接着从他隔壁的隔壁的床铺上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那个床铺周围围起了床幔,丝毫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里面有几个人,可是熟悉的笑声告诉了许立诚,里面就有那个他以为“不行了的人”。
他板着脸,掀开被子下床,猛地拉开了窗幔,去看床铺,果不其然,里面盘坐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熟悉身影。
万朝歌面对突如其来的穿帮,马上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大眼睛惊恐低四处张望,赶忙给小战士递了递脸色,央求对方赶快给自己解围。
“啊,朝歌姐,你怎么在这儿?你是不是又疼了?我给你叫大夫去啊,你等着啊,很快啊!”
然后,小战士就大摇大摆地从房间里出去了,这一出去不要紧,还带走了另外两个陪护的战士。
万朝歌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真是出师不利了,太不利了,这都什么猪队友啊,关键时刻竟然抛弃自己跑出去了?她恨得简直是牙痒痒啊。
没办法,自己选的路,就算是咬着牙也要走完啊。
面对一脸怒气的许立诚,她可是只能选择扮猪吃老虎。
“嘿嘿嘿,小许同志,你身体上还舒坦不?还疼不疼?没事儿,不舒服就跟我说,咱们俩也算是共同经历生死了,你说是吧?”
万朝歌一顿傻笑,却依然面对一个面无表情,哦不,面露怒气的许立诚。
她见没法子,就只好再一个人继续傻笑一会儿,然后又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推了推许立诚的胳膊,“小许同志啊,你现在可是救火英雄了,可不能跟以前一样了啊,可不能一天到晚板着脸了,这要是一会儿政委啊,领导啊,团长啊的,来找你,你还这副样子?”
许立诚看她百般努力想要把这事儿翻篇儿过去的模样,心里头早就绷不住了,不过是仗着自己自制力好点儿才一直忍住没乐出声儿来。
“那你觉得,你合伙儿他们骗我你有事儿了,就是女英雄应该有的样子?”
万朝歌反手就是一个变无辜脸,“哎?我没说过我有事儿了啊,他们也没说啊,还不都是你自己瞎想,我可早就醒了啊,人家医生可说了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连烧伤烫伤都没有,不过就是烟抽得多点儿。”
她微微抬起眼睛,看见许立诚面容和缓的样子,还摇头摆尾地说道,“当然啦,我这副百灵嗓子,可不会因为抽多了烟就没了动听的模样儿了,文工团里的A角儿,以后啊,还都是本百灵儿的!”
终于,一向沉稳如许立诚都保持不住了,一个“噗嗤”笑出声来。
万朝歌看到小许终于破了的僵尸脸,自己心里头也更加明朗了起来。
“你以后不许让我走让我滚 ,这个要说好了,毕竟我是以后的A角儿,你还是要对我保持最起码的尊重和客气的。”
万朝歌一脸傲娇,然而让她跌破眼镜的是,许立诚竟然破天荒地柔声答应了,“好啊。”
“那,你以后还要主动来找我,比如给我打饭啊,给我补道具啊,给我……给我送水送毛巾!”
“好啊,只要你以后不吃道具,随便给你修。”
听到这半是条件半是抱怨的话,万朝歌有点儿脸上挂不住了,这是说啥呢?啥叫吃道具,道具还不能用了?
“谁吃道具了,你说啥呢!”
“谁吃道具谁知道,不出几天道具就坏,你那个凳子我都给你垫多少回了你自己说?再这么下去,我分分钟给你改装成小马扎你信不信?”
万朝歌咽了咽口水,别说,她还真信了。
为了让小许同志给自己多改改道具,多做做东西,她自己私底下没少用小刀去刮凳子腿儿,然后故意弄成凳子四角不齐,每天晃来晃去的模样儿。
“你原来都发现了啊,呵呵,嗯,其实我就是呢,比较大力而已,我以后注意没注意哈。”
万朝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好应和着傻笑,来缓解彼此之间的尴尬。
许立诚也难得嘴角弯起了弧度,微微翘起嘴角,“那你要不要也答应我点儿啥呢?未来伟大的文工团A角儿?”
“答应你?我是A角儿,我凭啥答应你,为啥要答应你?你以后就是专门为我服务的,你不知道吗?还让我听你的?”
许立诚看着她半开玩笑半严肃的模样儿,也掏了掏耳朵,故意装模作样地双手环抱在胸前,“怎么?我也是救火英雄,不能使唤你了?我可比你功劳大,最后还是我救你,要不然你能安然无恙吗?”
说罢,他还应景儿地用手捂住了胸口,假模假样儿的咳嗽了两声。
“好吧,你赢了,你要干啥?”万朝歌丧气地用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支在膝盖上。
“以后不能胡乱开你自己的玩笑,就像今天这样儿,有啥事儿还不能好好儿说?非要让我觉得你……觉得你身子不舒服,你知不知道你乱开玩笑是不吉利的,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咒自己,你知不知道我会……”
万朝歌越听他的话,眼睛里的光泽越明亮,越听越觉得浑身带劲儿,偏偏他又在自己最想听的部分戛然而止,闭口不言了。
“你说呀,你会咋样你会咋样啊?”
她干脆爬起来,一首拉着他的病号服袖子不断拉拽,劲儿也越使越大,一个劲儿地想要知道到底会如何,可是偏偏许立诚就不往下说了。
一方面,许立诚没想好措辞,自己莫名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儿太过,另一方面他极其欣赏自己把万朝歌撩拨得极度好奇又不能被满足好奇心的样子,不自觉地笑起来,存了几分捉弄她的心思。
“我会……”
万朝歌满怀期待的眼神神神凝望着他。
“我会给你一个爆炒栗子!”
许立诚伸出手指,朝着万朝歌光洁的脑门儿“咣啷”就是一下,打得她整个脑袋“嗡”地一下。
万朝歌只觉得脑袋一滞,恨不得反手就一巴掌朝着许立诚的脑袋拍下去。
“你干什么啊!想不想活了?”
她不仅仅是这么想了,还真的是这么做了,一只手扬起来,半天也没撂下去,就感觉什么东西阻碍了自己右手的行迹路线。
“这么大力啊,你打下去不是要打晕我了?你不是说我以后要好好伺候你这个未来A角儿吗?怎么现在就要把我拍残了?那以后谁去伺候你啊?”
难得,让她瞧见了小许同志不怀好意的笑容,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准备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给抽回来。
可是万朝歌的手腕被许立诚捏在手里,他只要稍稍一使劲儿,这万朝歌的手腕根本就动弹不了。
“你干嘛?”
许立诚没答话,继续保持着手捏着万朝歌的手腕,她也就索性放弃了挣扎。
过了好一会儿,许立诚才开始慢慢地拿起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轻轻落在自己的脸颊上,然后静静地,就那么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万朝歌此时此刻深刻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表明平静如水,内心波涛汹涌。
她面子上静静地回望着自己的小许同志,内心早就奔腾如海啸了,她觉得,万年不开花的铁树啊,终于有了花骨朵儿了!
正当她自己暗自得意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你们几个干啥呢?让开让开,我要去看我的兵!”
随着高队的训斥声以及门口几个陪护的警卫员的“报告”声,万朝歌和许立诚火速分开了彼此,俩人互相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就像被抓包的小孩子,羞红了脸,各自坐在一张床上,低下头,沉默不语。
当然了,万朝歌可不是真的沉默,人家心里还是默默地怀念起刚才那个“过分”的摸脸动作的,她不自觉地用右手握着自己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左脸颊上,然后点一个人开始偷笑。
不知道原委的高队还以为万朝歌在大火里丧失了理智,变成了傻子。
“朝歌啊,你还好吗?还认得我吗?哎哟,你说好好儿的一个孩子咋就变成这样儿了呢?”
万朝歌还没反应过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许立诚看过去实在是忍俊不禁,又不忍心打断热心肠的高队长。
“别怕啊,孩子,我已经联系了团里,通知了你的家长,你妈说了马上就跟你爸赶过来,你马上就能看见家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