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伯爵如此慷慨, 本身就叫詹姆斯和威廉感激莫名, 而之后在办理手续的过程中,伯爵大人派下来的管家又发挥了他的影响力, 很多复杂且耗费多时的手续很快就完成了,没有受到多少阻难, 这让詹姆斯更是加倍惊喜和赞叹。
“这位伯爵是谁?”凯瑟琳不由得问道:“和咱们认识吗?为什么会这么慷慨地帮助咱们?”
威廉的眼睛闪闪发光:“伯爵大人说他认识你, 姐姐, 才无私提供帮助的!”
凯瑟琳吃了一惊, 却摇头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尊贵的伯爵……”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确认识一个,“不会是萨维伯爵吧,他是威尔士人吗?”
威廉立刻点点头,“是他!这么说他的确认识你,你也认识他, 姐姐, 你们是在宫廷认识的吗?”
“不是, ”凯瑟琳道:“在宫廷的时候我不曾见过他,不过我在宫廷见过的人也并不多, 我以前是玛丽公主的教师,现在变成了伊丽莎白的教师, 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在行使教师的职责。”
詹姆斯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红色的胡子,然后打发威廉去将转让协议书拿来给凯瑟琳看。
忘了说了詹姆斯的胡子茂密而且呈现出红色, 和童话故事那个“蓝胡子”仿佛有一些异曲同工之妙,仿佛帕尔家族红褐色的须发一贯遗传一样,其实凯瑟琳知道他是偷偷买来漂胡水用, 故意将胡须染成了红色而已。
詹姆斯叔叔是个很开明且有趣的人,比如他现在就在低声询问凯瑟琳:“……你要相信我无意打听你和那位慷慨的伯爵的故事,但看起来那位伯爵对你很有好感,所以你们真的就只是你说的萍水相逢的话,似乎不能让伯爵为我们的商业活动提供这么大的便利,我是说……他可是一位高贵的伯爵,凭什么让人家出这么大的力气呢,凯西?”
“那一定是他太闲了,听说威尔士人躺在葡萄架下什么都不干,整天琢磨花园里能不能飞出地精来。”凯瑟琳也眨了眨眼睛,回答地滴水不漏。
詹姆斯叔叔从眼镜背后打量了她一眼,觉得好笑:“你是说人家一个富有且高贵的伯爵大人,闲得无聊,所以跑到朴茨茅斯来专门给我们作保?唔,虽然英格兰是片神奇的土地,但这件事可让我大跌眼镜,你可不能因为詹姆斯叔叔老了,就蒙蔽我的眼睛,说实话,我正打算在伦敦开一家眼镜行呢。”
“所以您现在要进军钟表行当了吗,詹姆斯叔叔?”凯瑟琳试图转移话题。
此时的眼镜和钟表行当是统一的,做钟表的地方也配眼镜。
“事实上,早有此心,”詹姆斯道:“日耳曼有一个天才钟表匠基弗斯,在钟表界颇有名气,是我的老朋友了,他不仅能造出各种造型别致的精美手表,对各种枪械也有浓厚的兴趣……在赢了我一只枪之后,他酒后吐真言,说钟表行业是个暴利行业,我就起了心思……”
凯瑟琳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威廉将转让书拿了过来,凯瑟琳细细看过,发现协议的确毫无问题,这让她高兴不已。
但很快詹姆斯叔叔和威廉就返回了朴茨茅斯,他们的造船厂千头万绪,这次来伦敦主要的事情还在于聘请两位有专业技术的造船工匠,幸运的是两人都接下了聘书。
凯瑟琳在给伯爵的信中立刻提到了此事,她对伯爵的帮助表示了感谢,同时婉转提出自己以及自己的家族受之有愧,浅淡的交情却让伯爵大人提供了这么巨大的帮助,就像詹姆斯叔叔说的那样,对方可是一位尊贵的伯爵,却纡尊降贵地出了这么大力气。
伯爵的回信没过多久就到了,凯瑟琳本以为他会在回信中说明情况,然而伯爵居然请她漫游泰晤士河。
凯瑟琳为了一探究竟,又乘坐马车来到了泰晤士河畔,这里人来人往,每天不论早晚都有人在散步,散步是有益身心的运动。
河滨路的树下,伯爵大人怪异的装束还是吸引了不少游客的眼球,很多绅士和淑女选择从他身边绕着走,但伯爵大人似乎不以为意,他向河中投着石子,一副百无聊赖却又耐心等待的样子,但简单的石子游戏被他玩得风生水起。
很快他看到了凯瑟琳,尽管隔着面具,凯瑟琳都能感觉到他的高兴,他立刻站了起来,将石子哗啦一下全都撂进河里,然后装作自己从没有玩过这样幼稚的游戏,恢复了他沉稳威严的模样。
“帕尔小姐,”伯爵大人道:“很高兴你如约而至,泰晤士河是个散步的好地方,我们走吧,就在附近转转,我知道一条小路上开满了野蔷薇,好闻又好看。”
他展开自己的臂弯等待,彬彬有礼地等待。
凯瑟琳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很快就从善如流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就像河畔漫步的所有淑女一样,挽着绅士的胳膊是很亲切的礼节。
“其实伦敦和巴黎很相似,巴黎也有一条玉带,静静地流过巴黎市区,塞纳河边诸多名胜,如卢浮宫、大王宫和小王宫、巴黎圣母院、国民议会等等,”伯爵道:“他们的建筑更有风情一些,但环境却不怎么好,你知道的,他们现在还将臭大粪倒进河里,真是平白污染环境。”
凯瑟琳笑了起来:“伦敦在二十年前不也是如此吗?”
“是的,伦敦二十年前也是如此,”伯爵调侃了一下:“据说臭大粪的味道飘进了王宫,惊扰了国王陛下,让他难以容忍自己的一片玫瑰园也飘着味道,所以他决定讲究一下,才填平了垃圾场。”
他们身边恰好有个小孩子挥舞着帽子,大喊道:“Lohe King!”
“其实国王可以将臭大粪浇灌他的玫瑰园,这可是上好的肥料。”凯瑟琳道。
“哦,真的吗?”伯爵立刻转向了她,难得露出惊奇的样子。
“只是个玩笑。”凯瑟琳立刻道。
伯爵也很快哈哈大笑起来,凯瑟琳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轻松惬意的氛围,可以问问造船厂的事情了:“沃尔特,我的家人告诉我他们成功买下了朴茨茅斯的造船厂,过程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你无私地提供了帮助,这让我感激中又掺杂着不明所以,听你说你在伦敦的事物很繁忙,是什么让你百忙之中居然还能跑到朴茨茅斯去专门伸出援助之手……”
谁知伯爵态度也很轻松随意:“我有一个专门聘请的理财团队,他们的业务就是满世界打听投资且投资能盈利的行业,为我的钱财进行规划。他们认为造船业很有前景,比在伦敦近郊购买农场,向城市提供肉类和粮食以及羊毛还要有利可图……这就是我的原因了,有利可图不是吗?”
“可您并没有占据股份……”凯瑟琳道。
“这个利益在于我通过扶持一家造船厂的兴起,计算和估计这个产业的利润,方便我将来更大规模地投资这个行业,”伯爵就道:“简而言之,就是你不必有任何的顾虑,这只是我的一个试验罢了,不论失败还是成功,都在预估范围之内。”
见他避重就轻,全然没有提及其他,凯瑟琳只好领受他的好意。
不过她很快抓住了他话里的另一个点:“现在据说建立农庄和农场很有前景,我在里士满的庄园里,现在已经有一些伦敦来的客人提出要大批收购羊毛了。”
“他们给你造成困扰了吗,帕尔小姐?”伯爵立刻关心道。
“绝没有,”凯瑟琳道:“鉴于我们已经卖过一次羊毛,我们只好把可怜的羊拎出来,重新进行二次剃毛,然后把搜刮的一点点羊毛卖给了他们。”
“我们允许他们集中土地,圈养羊群,”伯爵道:“是因为英格兰的羊毛行业兴旺发达,羊毛价格不断上涨,养殖业成为获利丰厚的事业。克伦威尔跟我说羊毛在出口上有丰厚的利润,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往往都是在英国购买了羊毛呢之后,乘船远销去印度、新大陆这些地方,钱都被这群该死的西班牙人赚走了……这不是重点,他的意思是政府要扶持羊毛产业做大,同样的土地,圈养羊群比留作农耕可以获得更大的利润,所以我们应该支持他们合并土地。”
这就是圈地运动的开始吗?
但显然的确如此,羊群要成倍增长,农民的土地被圈走开始养羊,这就是“羊吃人”的始末,顺便要说明一下,“羊吃人”现象是伟大的莫尔先生最先发现的,他在自己的著作中提到了此事。
看着远方的伦敦塔,凯瑟琳不由得遗憾起来,这位老先生还关在里头没有自由呢。
“你认识克伦威尔?”凯瑟琳道。
“噢是的,”伯爵莫名其妙拉低了一下帽子,咳咳了两声:“我的一些产业……总得跟着政府的风向走。”
沿河两岸船坞、码头、仓库密集,过塔桥而西进入伦敦市区,两岸景色骤变,高楼广厦,皇宫苑圃,鳞次栉比;议会大厦,皇家音乐厅等等,但他们很快又转入另一条路上。
道路两旁的确如同伯爵说的,满是野蔷薇,凯瑟琳掐了一朵带茎叶的,熟练地往自己头顶的帽子上插去。
正是那顶插花帽。
但往常都顺利的动作,这回变得不顺利起来。野蔷薇上的刺勾住了帽子的边缘,又勾住了她的香水手套。
一双手从她的耳边擦过,解救了她的手,很快这蔷薇的刺就被掐去了,伯爵饶有兴致地将茎叶折成了三角形,然后轻而易举地插·进了帽檐上。
“这帽子好看极了。”他赞美道。
凯瑟琳脸色微微一红:“帽子的制作者这么说,我觉得他是在不遗余力地推销;不过连你也这么说,我觉得这帽子可能真的好看。”
“我应该换一种说法,”伯爵凝视着她水润的眼睛:“这帽子只是寻常,但是戴在你头上,就光彩夺目,是你的美丽让它与众不同。”
凯瑟琳移开了自己和他对视的目光:“我从不认为自己拥有美丽的特质。”
但伯爵也立刻道:“真是巧合,我也从来没有和英俊挂钩。我记得小时候我有一次做了一回雇工,给别人帮忙搬运酒桶,轮到我的时候,他们喊的都是‘公牛沃尔特,快过来’,他们觉得我健壮,但和英俊无缘。”
凯瑟琳放松下来,她早就注意到伯爵大人的身材,黑色的长袍下他的身姿魁梧,胸肌高耸,隆起的线条相当流畅而有力。他紧挨着在她身旁,阳刚的气息萦绕在她周围,使她的心脏乱跳了几下,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见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伯爵眼里的笑意更加浓烈。
他很快将凯瑟琳带到了一条较为偏僻的小路上,他们伫立在河边,前后左右都几乎没什么人了。
伯爵指着前方,凯瑟琳不明所以地注视着水面,就见水面上缓缓飘过来一艘宽阔的大船,这大船显然在舟楫小船中鹤立鸡群。
只见暗光粼粼的水面,大船带起的波浪拍打着岸边。
“上来。”伯爵自己跳上了船,随即将凯瑟琳也拉了上去。
只见夕阳西下,塔桥也掩入了夜幕之中,这一条宽阔的水面仿佛顿时流光溢彩,脂粉生香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船后也渐次跟随了大大小小的花船,都悬起了五颜六色的彩灯,一时间桨声和灯影都摇曳起来,船只像是开进了一个梦幻与现实交织的国度。
凯瑟琳注意到甲板的栏杆上刻着一些简单的图画,像是一个武士在搏斗。
“希腊的勇士们在和海妖塞壬搏斗,”伯爵指着这些图画解释道:“塞壬是人首鸟身的怪物,经常徘徊在海中礁石或船舶之间,拥有天籁般的歌喉,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沉没,唯一从她手里幸存的船只是英雄奥德赛的船只。”
“因为英雄想要返回故乡,”凯瑟琳道:“什么也阻拦不了他想要回到故乡的决心。”
实际上,就算现在新航路已经开辟,对大海无边的假说,神妖海怪的迷信传闻以及巨鱼狂浪的可怖传说依然盛行……人们对大海怀着恐惧和跃跃欲试的心理,尽管从古代到现在,希腊人、罗马人、维京人都先后架船出海。
“那么这是一艘从海上拉回来的船只。”凯瑟琳敏锐道:“却在内河航行。”
“我的一点小愿望,”伯爵就道:“……把泰晤士河当做大海,我在其中航行。”
一只天鹅弓着脖子嘎嘎围着他们的船只,像舞蹈一样在他们面前的水域上跳跃着,凯瑟琳好奇地盯着它,打算给它找一点面包屑——
但伯爵盯着这只天鹅,“泰晤士河里的天鹅善于勒索,看着吧,帕尔小姐,等会这家伙从你手里讨不到吃的,就会飞过来袭击你。”
凯瑟琳不相信这么可爱的小动物居然是个恶霸,但显然伯爵的话非常正确,这天鹅见精疲力竭的卖艺没有任何成果,顿时扑腾着脚蹼气势汹汹地飞了过来,看起来要在凯瑟琳显眼的帽子上啄一口才甘心。
凯瑟琳吃惊地后退,伯爵大人立刻抄起甲板上的滑竿,给它迎头一击。
这天鹅嘎嘎叫着,立刻转移了方向,和伯爵开始搏斗起来。它一旦飞起来,伯爵就将它击落,它一旦收拢羽翼伸长脖子跑过来,伯爵就捏住它的脖子将它扔回河里。
天鹅是一种不依不饶的动物。
看着它顽强地一次又一次冲过来,和伯爵战斗——
凯瑟琳笑得差点一头从船上栽下去。
“嘿!”远处一艘巡逻船上的卫兵朝着他们大叫起来:“那是国王的天鹅!”
泰晤士河上的天鹅都属于国王,这项习俗从十二世纪就开始有了,那时候,王室保留拥有所有开放水域疣鼻天鹅的权力,正式把这项事儿提到日程的是1482年,爱德华四世在位的时候。
这只恶霸天鹅见在伯爵手上讨不到任何便宜,居然一转头朝着那艘巡逻船飞了过去,对着站在船头的卫兵当头一啄,把那卫兵的帽子给啄入了水中。
这下在河上和岸边的人们全都哈哈大笑。
“哦——”
平静的河面翻涌起一个不小的浪花来,船只也跟着倾斜了一下,凯瑟琳从甲板的一头滑落到另一头,然后被伯爵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
“小心!”
凯瑟琳一头撞进了坚硬的胸膛里,她自己感觉鼻子撞得生疼,但为了维持平衡,她毫不犹豫地紧紧揪住伯爵的前襟,完全把自己的方向交给了他。
伯爵偏头去看她的脸庞,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脖子上,他仿佛低声安慰着什么,但凯瑟琳一句都没听清楚,她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起火了,她用湿漉漉的眼睛瞪了伯爵一眼,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她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的!
伯爵看上去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可黑色的眸子里全是笑意。他轻柔地揽过凯瑟琳的肩膀,随着颠簸左右晃动,他很舍不得凯瑟琳脱离他的怀抱,甚至在风平浪静之后,他还偷偷晃动了几下,试图哄骗他怀中的凯瑟琳。
凯瑟琳很快从直起身体,她想表现地若无其事,但看上去伯爵更加若无其事,还指着旁边一艘船上的叉子,说像海王的三叉戟。
这让凯瑟琳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恼意。
她一直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对伯爵的话不作回应。
很快伯爵发现了这一点,他摸了摸鼻子,蹲坐在凯瑟琳面前,这样凯瑟琳不好再装作水里的游鱼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只好把目光放在伯爵身上。
“……每年圣诞和平安夜,泰晤士河会放烟花,”就听他道:“去年和前年分别因为丧事取消了,你来到伦敦,还没有见过烟花吧?”
他伸出手来,凯瑟琳不由自主把自己的右手搭在他宽阔的掌心上,他们一起站在栏杆之侧,抬头仰望,下一秒,就听见筒口依次发出清脆的声音,颗颗明珠在天空中开花,顿时引发了船上和岸边所有人的惊呼。
就像他说的,伦敦每年只有两次焰火,而且这焰火看上去又短促,而且只是低空射程。
四十多个人站在岸上点燃和投放,看起来就像是架子火一样,它是把五花八门的炮火分别扎在架杆上表演,凯瑟琳影影绰绰看到有不少小杆,简直就像是手持类点燃焰火。
但这是1536年啊。
天空中炸响一次焰火(这种焰火声音很大),就引发一次巨大的欢呼,船上和岸边的人都在欢呼和鼓掌,激动地几乎载歌载舞。
“你可真是大手笔,沃尔特,”凯瑟琳以为自己不会太激动的,事实上她还是激动不已:“这焰火惊动了整个伦敦!估计还会惊动汉普顿宫里的国王!”
“那又如何,我还打了国王的天鹅,”伯爵轻松极了:“我猜他们是不会找我算账的。”
“那可说不定,”凯瑟琳听他又提起那只可笑的天鹅,不由得哈哈大笑:“万一国王要追究此事呢?”
“我是为了保护我心爱的人,而和天鹅进行了一场战斗,”伯爵道:“怎么看都是我面上有光,国王如果要处罚我,那他一定是出于嫉妒。他是个可怜人,他上哪儿去讨爱人的欢心呢?”
焰火放了不少时候,不少人以为是今年的圣诞节提前过了,他们看着卫兵收回炮筒,不由得祈求道:“再放一点吧,还没看够呢!”
“别太贪心,”卫兵们就道:“国王的命令,才叫你们享受了焰火晚会,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
作者有话要说:\(^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