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玛丽抵达了伦敦,她在伦敦没有停留, 立即赶来了里士满城堡, 因为迎接她的使者格里菲斯告诉他国王和将来的王后都在里士满。
“凯瑟琳!”玛丽简直像个小鸟一样扑了过来, 紧紧抱住了凯瑟琳:“我可真是太想念你了!我保证自己在法国的每一天都在想你!”
她狠狠亲了凯瑟琳一口, 抬头仰望她的丽兹顿时嘟起了嘴巴, 她似乎在横向对比着玛丽和国王,最后不知道得出了什么结论没有。
玛丽对国王能允许她以公主的身份去法国玩耍感到感激, 她对国王的称呼不再是硬邦邦的“国王陛下”,而换成了“父王”,国王同时也对这个称呼感到了满意。
“你看上去在法国玩得很痛快,”国王打量了一下她:“不过法国的气候不太适合你, 你仿佛黑了不少,而且你完全迷失在了购物大街上……看看你的帽子、裙子还有鞋子, 全是法国佬的工艺!”
凯瑟琳哈哈大笑:“我觉得法国的气候很不错, 这一定是晒日光浴的结果。而且帽子的风格也很独特,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风靡欧洲的。”
玛丽立刻点点头, 她看上去很像和凯瑟琳仔细讨论巴黎的风尚, 不过她注意到了穿着粉色裙子的丽兹, 她蹲了下来:“伊丽莎白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对凯瑟琳道:“我给她买了一些法国的玩具, 他们擅长制作布偶娃娃, 工艺逼真, 还有一个皮球玩具,很有弹性,甚至可以在水上玩耍。”
她带给国王的礼物是一个青铜制作的雕塑, 是法国的雕塑家按照爱德华一世的形象制作的,国王的收藏馆里已经陈列了好几尊爱德华一世的雕像,但国王收到这份礼物依然不嫌多。
她带给凯瑟琳的礼物让凯瑟琳万万没想到,原本一看那细长的木盒,凯瑟琳就猜出是一幅画,可能是哪位名家手笔,但打开之后凯瑟琳才意识到这不是其他的名画,而是传世名画。
蒙娜丽莎。
那双眼睛周围、那生动的红色小圈和毛发,是最精细的刻画,是做不得假的。自然得体的眼睑,浓密的睫毛,每一根都经过细致的描绘,曲折自如,宛如出自皮下,极为逼真。人物从玫瑰红唇到鲜嫩的粉颈,无处不是生动的肌肤而非颜料堆砌。如果凝神观看喉头的凹陷之处,仿佛还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而整幅画作渐渐融入柔和的阴影之中,艺术效果非常动人。
凯瑟琳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是……真的?”
“是真品,”玛丽看到这幅画对凯瑟琳起了如此巨大的影响,不由得笑道:“我亲眼看着工匠从王室珍藏的橱窗中取下来的,我到现在还记得法王那种肉痛的眼神,这可是他花了一万两千里弗买下来的,一直珍藏在王宫中,却被我要了回来。”
玛丽对艺术有一些研究,但研究不是很透彻,她是因为曾经听凯瑟琳提过,这幅《蒙娜丽莎》具有相当的艺术价值,是难以言说的瑰宝,才动了心思把画作弄回来的。
法王弗朗索瓦一世是达芬奇的崇拜者,这位国王简直就是追星届的典范:把偶像接到自己身边,安置在自己童年住过的克洛吕斯城堡,它离自己居住的宫廷只有500米。城堡中光线最好的房间被国王布置成达芬奇的工作室,他不但给达芬奇办宫廷庆典活动,还几乎每天都要跑去找他聊天,甚至两人的住所下被国王下令建了一条通道,方便“幽会”。
《蒙娜丽莎》是达芬奇最喜爱的作品,作者生前一直把它留在自己的身边。直到达·芬奇去世后,弗朗索瓦一世才用了一万二千里弗,从达芬奇的弟子手中买下。
显然法王绝对不会轻易割舍这幅画作,但玛丽很有办法,她把自己装作是达芬奇的仰慕者,立刻获得法王的认同,然后玛丽表现出了对这幅画的“痴迷”,流连不肯离开,最后法国宫廷给她办生日会的时候,她许下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心愿:她想要那幅画。
说实话,法国宫廷确实艺术气息浓厚,但如果所有的治国者都是单纯的艺术家的话,这个宫廷很快就要覆灭,所以法国的大臣们觉得一幅画足以博得英格兰公主的欢心,那就是它最大的作用。
在大臣们反复劝说下,法王才终于痛下决心,将这幅画赠给了玛丽。
“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玛丽,”凯瑟琳由衷夸赞道:“你给英格兰带来了流芳百世的国宝,我向你保证后世的百姓绝对会把这件事当做荣耀的象征,这也许是这一时期最值得谈论的一件事。法国说不定从现在就开始后悔了,而且他们会一直后悔下去的。”
“蒙娜丽莎出现在了大英博物馆,而不是卢浮宫,”凯瑟琳喃喃自语道:“这可真是太幻灭了。”
“你在说什么?”国王问道。
“我是说,从今天开始,这幅画我要一直放在我的床边,”凯瑟琳道:“我睡觉也要抱着它睡。”
丽兹有一种天塌了一样的感觉。
她咬着指头看着国王和玛丽,现在她又多了一个叫“蒙娜丽莎”的敌人,它甚至还要取代自己在妈咪怀中的位置!
他们在城堡中开了一个晚宴,宴会的气氛非常欢快,主要是玛丽有太多在法国的见闻急于诉说,饭后国王带着丽兹去打鸟了,凯瑟琳就和玛丽单独散步。
“法国宫廷的女人太多,对老国王感兴趣的多,对太子感兴趣的更多,”玛丽道:“不过幸亏弗朗索瓦有定力,并不喜欢她们,她们确实是一群风·骚·浪·荡的女人,昂布瓦兹和汉普顿宫相比,简直就像个妓馆,这群女人还敢偷偷引论我的容貌和身材,法王知道了之后紧紧只是罚她们一些金币,然后打几个耳光罢了。”
“风气如此,”凯瑟琳就道:“不过你做了她们的女主人之后,她们就不敢了。”
玛丽露出了一点点得意和无奈的神色:“她们没任何可以嘲笑我的地方,我的法语比她们说得还正宗,之前我听她们说到我母亲,后来查理五世的一封信抵达王宫之后,她们全都害怕了,看来你说的很对,西班牙对他们的威力是很大的。”
“不过有个地方他们和汉普顿宫相似,”玛丽就道:“他们有个设计巧妙、大名鼎鼎的香波堡双螺旋楼梯,是来自达芬奇的灵感。这个楼梯妙就妙在无论怎么走,两个不同楼梯上的人都不会遇到对方,据说是设计来专门方便法王会情人,避免被王后撞见。”
玛丽和弗朗索瓦太子上去体验了一把,的确如此。不过玛丽没有称赞这个楼梯的精妙设计,因为汉普顿宫也有一条走廊,是当初国王为了方便和安妮·博林私会而修建的,玛丽非常憎恶这条通道。
“我的侍女也曾亲眼见过国王和安妮这女巫私会,”她摇摇头,却露出忧虑的神色:“我觉得国王很难下定决心真正忠于一人,在我去往法国的这些日子,我又多了个弟弟,现在我又被告知新王后的人选是你……我很高兴又很为你担忧,我想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你的想法,你也知道我担忧什么,我是最不想看你沦落到我母亲那个结局的。”
凯瑟琳就道:“难道你忘了我在宫廷中的称号了吗?”
凯瑟琳拥有足够的智慧保证自己在婚姻中受益,保证自己的地位无可动摇,她牢牢抓着国王的心,而国王的心确实被她抓在手上,任她东摇西晃、左右摇摆。
帕尔家族拒绝了国王提供的价值三万英镑的嫁妆(不包括珠宝首饰),他们自己添置了将近一万英镑的嫁妆,主要是朴茨茅斯的造船厂开始盈利,他们一口气将六十二艘大船成功租赁了出去。
国王有一枚准备已久的戒指,细小的白欧泊围绕着巨大的蓝宝石戒指——这时候的珠宝匠们推崇巨大而粗犷的原石风格,但不得不说这枚戒指看上去非常美丽,闪烁着惊人的光晕。
“我向你求婚,凯瑟琳,”国王半跪在地上,他痴情地凝视着凯瑟琳,情感真挚:“我恳请你的爱照射给我,温暖我迟滞、冰冷、受伤的心灵,在你的面前是一个中年男人,他长得不如年轻人俊美,风度不如年轻人优雅,不能讨人欢心,他甚至脾气暴躁、固执、盛气凌人,但他在你面前是温驯的、谦卑的、犹豫的,只要你的一点点和颜悦色,就能让他幸福和喜悦。他的余生想和你一同度过,如果遭遇不测,他想替你分担,如果遇到幸福,这幸福也必将双倍。”
“我恳请你嫁给我,”国王道:“我是英格兰的国王,也是普通的水手亨利·都铎。”
他将戒指戴在了凯瑟琳的手上,凯瑟琳承认这戒指非常合适。
见她对着火光欣赏着戒指,国王露出了急吼吼的神色:“为什么不说答应呢,凯瑟琳?”
凯瑟琳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看到玛丽的手上也戴了一枚戒指,玛丽的婚事已经近在眼前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开始操办她的婚事,不是吗?”
玛丽的婚事确实近在眼前,她在法国的日子,再一次为弗朗索瓦太子的周到体贴而感动,两颗心越来越近,几乎已经有了实质的海誓山盟。
玛丽希望自己拥有幸福的婚姻,不会像她的母亲阿拉贡的凯瑟琳那样中道而止,她同时为自己当初脑子发热而进行的私奔之举而羞愧,为自己的识人不明和容易受到欺骗的本性而懊恼。
凯瑟琳的目的达到了,如果她当初没有挽救这件事,任由玛丽出逃而被国王抓回来,那就会永远封闭玛丽本就孤僻的心,让她更排斥和抵抗婚姻。
现在父女和解,而玛丽终于也得到了真正的幸福,让凯瑟琳感到自己确实发挥了作用,现在她要继续发挥作用,在玛丽的婚事上。
这件婚事没有任何的异议,法国的使者和国王磋商了两次,磋商的都是婚礼的仪程。玛丽将会坐车从伦敦出发,赶往法国,法国的宫廷大臣和亲贵迎接她进入巴黎,王太子在巴黎城外等候,他们坐花车一同进入巴黎,接受百姓的欢呼,然后在教堂结婚,他们信仰的都是天主教,这一点毫无疑问,可以得到法国百姓的支持。
很快玛丽的头衔就会从玛丽公主变为王太子妃,在婚礼之后的一个星期内。
国王甚至慷慨地允许玛丽保留她在英国的封地,这让玛丽感激涕零,但她并知不知道代价是什么,在法国使者走后,国王立刻召见了克伦威尔,商讨在国会即将通过的新一轮《继承法》。
凯瑟琳有幸旁听。
“我决意在继承法中加入最重要的一条,”国王道:“天主教徒要适当远离王位,只有新教徒才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这一点让凯瑟琳和克伦威尔全都大吃一惊。
“我渐渐感到宗教问题如果不在我的手上得到解决,后世子孙必将发生流血事件,”国王目光深沉:“围绕这个问题的纷争将会让英格兰四分五裂,永远得不到平静。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我不愿让两个教派把我的国家分成两部分,再围绕着继承人信仰哪个教派,而发生冲突、斗争、激变。”
的确如此,都铎王朝维持了一个世纪的宗教平衡政策在斯图亚特王朝手中被破坏殆尽,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也不尽然是宗教斗争,但确实是斯图亚特继承人打破了约定俗成的“天主教徒远离公职”的规定,大肆任用天主教徒,而新教徒大多都是新资产阶级和新贵族,他们的利益被损害,才导致查理一世上了断头台,再到后来光荣革命的爆发。
鉴于新旧信仰的问题能影响英格兰的国运,英国议会痛定思痛,为避免英国王位再次落入天主教徒手中,通过了1701王位继承法,规定只有新教徒才能成为国王,这部法律,令当时在英国王位继承序列头50名的王室成员都失去王位继承权。
凯瑟琳吃惊就因为于此,围绕继承权的问题直到1701年新教才彻底胜出,确实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弯路,主要是因为都铎王朝的继承人伊丽莎白也就是丽兹是个极为聪明的君主,她继承了国王的遗志,妥帖平衡了两派都为她所用,但她的继承人斯图亚特王朝能力差的太远,而且偏激信仰天主教,才造成了内乱。
内乱维持了将近一百年。
如果国王现在就定下国策,将天主教徒排斥在继承权之外,以国王的威望和手段,这部法律会成功推出,那么新教教徒占据主导,也许天主教还会复辟,但也不会有把国王送上断头台的事情发生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凯瑟琳可以预见,新兴的资产阶级将在英国蓬勃飞速发展,因为资产阶级革命已经提前在国王手上完成了,那工业革命会更早地到来。
国王确实是英明的君主,远见卓识,已经预感到将来因为宗教问题发生的激变了,这一次玛丽结婚就让他下定决心,一是要沉重打击天主教贵族的势力,扶持弱小的新教徒,这些新兴的资产阶级现在还大多是手工业者,但他们绝对对王位没有威胁,而且还积极支持王室。
二是他要彻底排除外部事物干预英格兰的可能,不论是法国还是西班牙蠢蠢欲动、想要通过婚姻延伸过来的触角被国王彻底斩断。只有新教徒才能获得王位,爱德华以新教的礼仪施洗,将来是新教徒,玛丽是天主教徒,玛丽和她的丈夫弗朗索瓦永远没有继承英格兰王位的可能。
“如果我没有会错意,”克伦威尔迟疑道:“继承顺序发生了改变,爱德华王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而伊丽莎白公主是第二位,接下来是……”
“伊丽莎白要保证自己的丈夫也是新教徒,她才有可能继承王位。”国王自己很淡定道:“如果不能保证这一点,她也和玛丽一样失去继承人资格。王位接下来会轮到我的妹妹玛丽长公主以及她的女儿弗朗西斯身上,还是那个要求,女儿们要保证自己和自己的丈夫全都信仰新教才可以。”
“那儿子们也不能娶信仰天主教的妻子吗?”凯瑟琳问道。
“信仰天主教的公主们嫁过来,自己可以不放弃信仰,但所生的子嗣必须信仰新教,”国王道,“否则就失去继承权。”
凯瑟琳感到非常激动,这是明确改变历史的一个重要决策,而克伦威尔考虑地更多:“……这项决策会激怒天主教徒的,他们会奋力反抗,绝不会允许国会通过这项法案的。”
“这就要看你的了,克伦威尔,”国王拍拍他的肩膀:“说服天主教徒们答应这一点。”
克伦威尔头一次愁眉苦脸地退下了,凯瑟琳就道:“上议院百分之七十都是天主教徒,要他们通过这项决议,可真是难上加难。”
“是啊,但这个事情不在我手里解决,给子孙铺平道路的话,”国王道:“恐怕将来没有人能解决了。”
凯瑟琳再一次感叹:“你是有史以来权力最集中的国王,莫尔总是不满于此,但很多事情只有集中权力才做得到,比如说这项决议,我认为这项决议高瞻远瞩、非常正确,避免了因为教派而导致的围绕在王权身边的斗争。”
国王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亨利?”凯瑟琳道。
凯瑟琳的手被他抓住,他过了一会儿才道:“没什么。”
凯瑟琳反而好笑起来:“难道我接受你求婚的第一天,你就要对我隐瞒什么了吗?”
“当然不,”国王吻了一口她的手背,迟疑了一下:“我只是有个多余的担心,也只不过存在在我的脑子里罢了。”
“是什么呢?”凯瑟琳道。
国王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爱德华是我期盼的子嗣,但有了子嗣之后我发现也许还有其他的问题,他是个文静的孩子,还有些瘦弱,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已经生了两场病了,侍女们精心伺候但依然认为他体魄算不上强健。”
“我需要考虑太多,他将来是否意志坚定还看不出,”国王摇摇头:“但身体不好已经看得出来了,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和体魄,能否驾驭英格兰这艘船就成为了一个问题,我这是在给他加一些筹码,明白吗,凯瑟琳,新教这个问题能摒弃一些虎视眈眈的人,爱德华的正统毋庸置疑,谁也不能打着宗教的旗号暗中推翻他,这样的人也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
“你为继承人这个问题考虑得太多,”凯瑟琳伸手将他的眉心抚平:“但也许变数依然多过考虑呢。”
其实凯瑟琳的心底暗暗吃惊,因为爱德华做了国王之后,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去世前他不想让天主教信仰的姐姐玛丽做国王,于是指定一个信仰新教的女孩,也就是玛丽长公主的外孙女格雷做继承人,可是玛丽赢得了所有天主教的支持,几百个人将玛丽抬入了王宫,格雷被立刻处死——这是围绕新教和天主教之间的第一场宫廷政变。
玛丽身后支持她的人太多了,尽管玛丽本人从不是野心勃勃的人,但这些背后的力量决不能小觑,他们利用玛丽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一旦成功,国王辛辛苦苦确立的英格兰本土国教就会被他们埋葬。
这就是国王从始至终剥夺和排斥玛丽正统继承人身份的原因,只有通过这部《继承法》,才能真正确保爱德华的地位不被玛丽和她身后的人动摇。
玛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凯瑟琳希望她永远不要意识到,国王给她的爱和提防是均等的,给她多少爱,就会剥夺多少东西,国王其实才是最受折磨的一个,当他慈父的心发作之后,属于国王的意识就会强迫他再次思考和排斥,直到今天。
但同样凯瑟琳认为变数超过预计,因为国王对大女儿的思考充分,却对还是个三岁孩子的二女儿估计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