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山的时候,雾气依然很大,整座御峰山好似一层厚厚的纱幔包裹着,回头望去,易卓棣的别墅已经朦朦胧胧,看上去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路边的树叶上凝上了一层冰晶,低头一过,头发上便沾染了几点冰屑,冬天山上的清晨并没有想象中的冷,由于雾太大了,汽车只好在公路上象蜗牛一样慢慢爬行。
成思危几次想开口和他说说沈曼的事情,都因为山路上路况不清,怕打扰他开车,几次又都咽了下去。
易卓棣余光早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几次把脸朝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等雾气稍微散去,路况好了之后才找了块空地把车打着双闪停了下来。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他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抽出一根烟点燃,修长的手指把烟耷拉在窗外,原本直直的烟被风打散,东倒西歪的。
突然窜进来的寒风拍着她的侧脸,她一个激灵,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易卓棣见她这样,赶紧把烟用力吸了一口,直到烟气直抵心间之后,他才用大拇指按熄了烟头,随即将车窗往上按了一点,只留下了一条特别小的缝隙给车内换换空气。
成思危吸吸鼻子,感觉像重感冒一样呼吸不畅,“沈曼的男人找到了”。
易卓棣脱口而出“什么?”显然他没有反应过来她怎么突然提到了沈曼和她的什么男人,虽然一时一时吃不准她因何提起,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询问着,“噢,所以沈曼有什么打算吗?”
听闻易卓棣这样回答,她真是感觉到两人的想法有点南辕北辙,她以为他应该问“那个男人是谁”,看来不能再绕弯子了,也许在商场上他是一头嗅觉灵敏的狮子,可在她这里他变成了一只迟钝单纯的海狮。
“我直说了吧,易卓青是沈曼宝宝的爸爸”,她的嘴唇翕动着,额头拧成了一道浅浅的沟。
易卓棣没接话,只是皱起了眉头,习惯地把左手的大拇指放在嘴唇下面来回移动,思考着什么,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帮我约下沈曼吧”。
成思危不明白他见沈曼的理由,急着询问,“你见沈曼搞嘛呀,你应该见见易卓青”,她脑子突然灵光一闪,沈曼交代她一定要见到易卓青的,她赶紧补充到,“我要见见他”。
易卓棣看她有种义薄云天的豪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声音很小,“你见他做什么,替你朋友两肋插刀去啊~”,他戏谑到。
“沈曼托我去问几个问题”,成思危把双手握成拳头,其实沈曼都没说让她帮着去问什么,可既然事已至此,作为好朋友她不能坐视不管。
“我陪你去吧,正好我也该见见他了”,易卓棣干脆的答应了,而且还贴心的要陪着她,这无疑是给她增添了勇气。
就这么一会儿,雾气几乎散完,天光大亮,两人没再继续聊下去,赶紧趁视线比较好的时候启动了汽车。
对于窝在山上隐居几日的易卓棣来说,这几日丝毫不比在城市里生活的日子轻松,只是无非是多了个无人打扰乐的清静的好处。如今身体的各项机能尤其是大脑的反应速度已经恢复了,是时候清理家门,赶走野狗了。不过,他回头看看正低头刷着手机的成思危,他还是决定”攘外必先安内”。
易卓棣和成思危直接回到了公司。易卓棣一出现,公司就沸腾了,仿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突降人间,带来了救命甘露一般,人们仰着头充满惊喜的望着他,易卓棣或许对这种仰慕见怪不怪了,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了下,就再无其他反应。成思危倒是别扭了下,不过她也学着易卓棣的样子淡淡的接受着人们投来得目光。
才一刻钟,成思危刚刚回到自己办公室,手机就滴滴滴的叫个不停,她打开聊天群,聊天记录就像流水线一样“唰唰唰”的往上推,她只暼了一眼就明白了聊天主题:男神回来了!董事长回来了!
“人气蛮强的嘛”,成思危轻轻嗤笑着。
易卓棣雷厉风行,回到公司一个小时后,就有几个项目部高管到了他办公室里。直到一个多小时候后才陆陆续续的离开。成思危一直在静静的等待着,期望自己也可以被派上用场,和其他人一样为他摇旗呐喊。
可直到等到下班时间到斗没有等到他的召唤,办公室的人进进出出好几拨,也不需要她进去倒茶,也不需要她记录谈话内容,她认为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最闲的人呢。
她百无聊赖,伸了个大懒腰,这没事做也累啊~她站在大大的落地玻璃前,俯瞰着黄昏下的江城,车水马龙依旧,喧闹热闹依旧,行色匆匆依旧,这一扇玻璃似乎把她隔绝开了,她就像被单独拎出来一样,以一种局外人的视角看待这世界的沧海桑田。可她自己也清楚,她没法完全跳脱出去,隔壁房间里有她牵挂的人,心里只要有了挂记,克那就相当于是生了根,如果要连根拔起,那必然会伤筋动骨,血流成河。那易卓青呢,他那日也站在了这里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他能离开易家的这个身份吗?
想到易卓青又想到易卓棣,两兄弟一个浪荡一个严肃,可都有时候做事情都有点幼稚之气,这点倒是神似。
“笑什么呢”,易卓棣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办公室,正现在她办公位一旁,眼神却停留在她嘴角噙着那抹浅笑。
“噢,想到点好笑的事情”,她随口回答到,“怎么,你结束招待啦”,她难得打趣他。
看着她这般笑脸嫣然的模样,有一点拨动心弦。
“走吧,吃饭去”,他走近她很自然的就牵上了手。
成思危娇嗔到,“在公司呢~”,说完便想把手拽出来,却被他耍赖似的越握越紧,“我的公司,我愿意”。成思危只好缴械投降了,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
两人像连体婴儿一般进了电梯。正值下班时间,员工们纷纷翘首等着电梯快来,有的要赶约会,有的要接孩子,有的要回家做饭。
电梯一停下,外面的人正打算鱼贯而入,突然看见了易卓棣董事长正直直的站在里面,愣了一下,待扫视一遍之后突然发现他居然牵着一个女人的手,而那个女人竟然是秘书成思危,众人皆由小愣转为大愣。易卓棣看着电梯外惊诧的人们,仍旧温和耐心的问道,“进来吧”。
董事长都发话了,外面的员工只好收起快要掉下的下巴,按耐住奔涌而出的八卦之心,攥住躁动的手指放好手机,纷纷进入到电梯里。成思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只好低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嗯~新丽集团很豪气,不对是易卓棣很豪气,连电梯地板都是做工精致的地毯,这地毯手艺严丝合缝,连她想找条缝钻进去都无能为力。她眼睛往上刮了一眼,易卓棣倒是神色自若,也是谁敢嚼他的舌根,明天,不,可能待会聊天群里会有无数人来找她讨债。唉!
吃饭的地点不太远,这一路居然毫无堵点,一路放行。易卓棣心情不错,居然哼起了小调,成思危认真听了一下调子,是她不知道的歌曲。在他轻松情绪的感染下,成思危也从刚刚尴尬的情绪里跳了出来,开始对吃饭的对象产生了好奇。
“晚上和谁吃啊~”。
“你最想见到的男人”,他回答得干脆,语气里还带了点小嫉妒。
“易卓青?”
“是,你不是嚷着要见他嘛”,他停顿了下,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侧过了头,“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他还来邀请你做他的秘书”。
成思危扭头看向他,他已经回过头了,身体坐的松垮垮,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有节奏的敲打着车窗沿,脸色已经有点不爽了。
“吃醋啦?”她暗自发笑,“是,他是来找过我,不过我很坚决的拒绝了”。
“干嘛拒绝啊~听说给你开了很好的条件”,他似乎在这个话题上停不下来了,发走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成思危纳闷,在那日与易卓青谈话的印象中,似乎他并没有提及到具体条件,她余光快速的扫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套话,便也干脆直言了,“我价格很高的,只有一个人给得起。”
易卓棣听闻,眉毛不自觉的向上扬了起来,“噢,那个人是谁呀?”
成思危看他一副明知故问的姿态,她也小心思起来了,偏偏不把他知道的答案说出口,吊吊他。
他见成思危鼓着腮帮子望着窗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傻瓜!”
就餐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隐藏在普通的居民房里,成思危很是诧异易卓棣身上“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两种风格的自由切换。
老板似乎一直在等他,一见他进来,赶紧把他往里面迎,嘴里还念叨着,“易董,您可好久没来了,快进去吧,您弟弟已经到了”。
易卓棣点点头。
成思危猜到了他肯定约了易卓青,只是突然同时和两兄弟一起吃饭,这感觉有点奇妙。
按着老板的指引,两人很快便找到了。推开门,易卓青正一身盛装端坐在桌子的一侧,今天的他不苟言笑,乍一看与易卓棣还有点神似。妙的是,易卓棣今天偏偏穿得极为随意,与这私房菜舒适居家的风格倒是挺契合的。
成思危看着易卓青那身盛装,仿佛看见他心中的千军万马正在对着易卓棣吼叫,见他因为这身衣服而明显挺直了腰背,心里好笑,这用力用得有点过猛了。
两兄弟面对面坐着,成思危很自觉的坐在了中间,易卓棣满含笑意的看了看她,易卓青随即也冲她笑笑。成思危如临大敌,浑身绷紧,怎么自己成了靶心了,她是一枚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呀。
幸好老板及时入场打断了两兄弟之间的这种无声的较量,他手里拿着笔和本子,挂着职业的微笑静静的等在一旁。
“今天有什么?”易卓棣压根不抬眼看易卓青。
“今天主要有桂鱼,排骨,红虾,鲍鱼,还有当季蔬菜”,老板如数家珍的介绍着菜品。
“行,那就都上来吧”,易卓棣停了下,意有所指的加了一句,“那个排骨弄糖醋的”。
“易董,不用您提醒我也知道呀,小易总爱吃糖醋排骨,专门给他留着呢”,老板直接把易卓棣的心思戳破了,他并未觉得不好意思,而是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嗯,快去吧”。
老板点点头,退出了房间。气氛又迅速降温了,两兄弟风轻云淡的喝着水,谁也不肯第一个挑起话头,成思危坐立难安,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冰冷的氛围了,她咽了两三口唾沫,好像是嗓子里发干似的,“那个,你们经常来这里吃吗?”说完,才发觉自己多此一举,没话找话,刚才老板不是说了“好久没来了”,他们应该是常客,只是很久没来而已。
说完这句话,易卓棣眯着眼看她,配合的说了个“是的”,这不回答还好,一回答更加显得气氛尴尬,倒是易卓青对女人细微神色变化的掌握比易卓棣强,他马上就向成思危介绍起了这家私房菜。
“这家私房菜是我爸最爱来的饭店,以前饭店老板还在的时候,我爸最喜欢带我,”他卡了一下壳,然后别扭的指了指易卓棣,“和他一起来这里吃饭”
“饭店老板还在?那刚才那个老板不是以前那个?
“不是,他是老板的儿子,不过也是经常见面,所以大家都比较熟悉。他们家没有菜单,你发现没有”,他举起一根手指围着房间绕了一个小圈,示意成思危四下打量,成思危转着头看了看,然后故意别过去不看易卓棣哂笑的眼神,重重的朝易卓青点点头。
这一点头,仿佛成思危就成了易卓青的友军一样,他仿佛得到了“盟友”的大力支持,越发生动的开始描述那些“跟着爸爸有肉吃”的日子。
“我爱吃糖醋排骨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他们家的糖醋排骨真是一绝,真的是色香味俱全。以前我父亲最带我来这里。唉,可惜呀,后来老板去世了,我父亲也越来越忙,渐渐得就很少来了”。
易卓青语调越来越低,听着易卓青的述说,成思危心里不禁感叹,他应该很爱易老先生吧。看着他这样一副慈心柔肠的模样,与对待沈曼那样一副狠心决绝的样子,她实在有点矛盾,易卓青是不是有人格分裂?而易卓棣则不为所动的低头刷上了手机,成思危剜了他一眼,可惜他头低着,没有看见她的不满。
“那个~易卓青”,她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问问他沈曼的事情。
“嗯?”易卓青不解的看向她。
同时,易卓棣也放下了手机,低声抢了成思危的后半句,“待会多吃点,有你喜欢的鱼”。
成思危听易卓棣这么说,知道他是拐着弯的提醒自己稍安勿躁,她略带心虚的看向易卓棣,听话的点了点头。
三人各怀心事的沉默了下去,所幸这种安静得让人胡思乱想的氛围马上就被美味的菜肴打破了。
清蒸桂鱼~糖醋排骨~面包屑炒虾~蒜蓉鲍鱼~活捉凤尾~水煮白菜~尽是些家常小菜。
成思危本来心思漂浮,等菜上齐了,身体里的小馋虫就被勾引了起来,诱人的香味四处弥漫,未尝其味,先闻其香。她再也没有心思理会眼前这两个男人,拿着筷子,渴望的看向了易卓棣,易卓棣接受到了她传来的讯号,抿着嘴点了点头。
成思危最爱吃鱼,眼前的这道清蒸桂鱼正以一种性感的姿势横躺着,一股浓浓的鱼香混着姜丝、豆豉油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控制着手腕的力量小心翼翼的从桂鱼的脊背上刮下一块鱼肉,再把鱼肉沾上有热气的豆豉油,刚一入口,鱼肉的鲜嫩触动着口腔敏感的神经。她禁不住赞叹道:嗯~确实很好吃。
见她吃得这么开心,易卓棣和易卓青也开始动筷吃了起来。易卓青果然不加思考的就选择了糖醋排骨,他选了一块小排骨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似乎是在对比又或者是在回忆,他时而眯着眼睛时而摇头晃脑,成思危看着他这般模样,忍不住急切的问道,“味道怎么样,和以前一样吗?”
易卓青冲成思危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成思危抱歉的笑笑,在自己的位置里坐正了身体。一直没说话的易卓棣突然开口,“愣着干嘛,吃啊~”。成思危望向他,见他正低头吃着碗里的小菜,一副低气压的模样,她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忽略他了,连忙夹了一个虾给他,顺便还奉上了讨好的笑容,“董事长,您吃虾”。易卓棣依然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嗯嗯~味道倒是好,就是还是差了那么点感觉”,易卓青像个美食评论家一样,评论得不知所云。
成思危也尝了一块排骨,和刚才的清蒸桂鱼一样好吃的水准,她没吃过以前老板做得,自然也没法觉得哪里差了感觉。
“吃吧,吃吧~都凉了”,成思危及时打断了易卓青的怀念,感觉这玩意儿最玄乎,能不沾就别沾上,一旦沾上就容易上瘾,所以她鼓励易卓青赶紧将感觉化为食欲,因为接下来有更大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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