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老者的声音过于阴森,周围旁观者闻言都浑身一抖。然而没人想到,就在这阴间一般的气氛中,祭台却响起少女的笑声。
“怎么?你想要砍我的手?”嬴抱月闻言失笑,似笑非笑地看着提剑站在她面前的老人。
黑衣老者按捺住怒意,冷冷凝视着她,却没想到面前少女眼中居然没有丝毫惧意。
“我自己都没舍得砍,”她嘴角笑意敛起,静静看着对面嘴脸丑恶的仙官,“哪里轮的到你!”
“你!”黑衣老者大怒,猛地提起手中剑向嬴抱月砍去,下一刻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传来,黑衣老者噔噔噔后退三步,靠着祭台才稳住身形。
“昭华君,你是要造反吗?”黑衣老者瞪大眼睛,看着执剑挡在嬴抱月面前的李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不记得我是向你这些人效忠的,”李稷神色不变,从最开始他的神情就是除了嬴抱月外最平静的,握着手中的巨阙剑,他看向身后的赵暮人和东方仪淡淡道。
“我们陛下和国师还尚未开口,哪里轮得到你处置我们东吴的客人?”
“你这人……”黑衣老者神情恨恨,却无可奈何。他们守经奴在各国作威作福惯了,没曾想今日却遇上这个棒槌。
想当年他对这位不常在东吴的昭华君早就心怀忌惮,因为从第一次在东吴见到这位昭华君开始,他就发现此人对他们对太祖手札居然都毫无敬意!
更让他恼怒的是此人不当仙官不看手札,境界居然还节节高升,怎能不让人忌惮?
好在李稷不常在东吴,更不进东吴御祷省,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但黑衣老者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大朝会东吴王居然让这个不敬神灵不尊太祖的东西当主祭礼官。
这人还敢对守经奴出剑!
然而……
看着李稷手中寒气森森的巨剑,黑衣老者愤怒之余又有些瑟缩。
李稷摆出的话冠冕堂皇,在东吴的确万事归东吴王做主,但他们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在太祖手札的事上随意惩罚修行者,怎想到今日接连出现两个不把他们当回事的小辈。
“陛下,请您示下,”李稷并不理睬在他面前心思乱转的黑衣老者,回头直直看向赵暮人。
被忽视已久的某东吴王看着兜兜转转又飞到他这边的烂摊子,郁闷地只想捂住心口。
他倒是希望李稷这个时候不要想起他……
众人随着李稷的目光都纷纷看向他,赵暮人顿时压力山大。
“那么东吴王陛下,准备如何处理?”黑衣老者咽下一口气,冷冷问道。
“寡人……”赵暮人看向笔直地站在祭台前的少女,心情无比复杂。
这闯祸的能力,他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但不管怎么说,整整一本太祖手札在所有人眼前消失了,此等罪孽说是诛九族都不为过,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是君王。
是背负了一国国运的一国之主。
“手札既然已经消失,夏侯大人说死罪可免,那么活罪……”赵暮人沉下眸光,正要开口,却只见站在祭台前的少女回过了身看向他。
和那双明亮的双眼对上,赵暮人心头忽然一窒。
“谁说手札消失了?”嬴抱月笑了笑,“我说了,你们要是杀了我就别想再见到那本手札。”
“而不杀我,”她看向自己的手,“没了我的手,你们也别想见到那本手札。”
赵暮人心头一动,眯起眼睛,“你是说……”
“给这些人我虽然不舍得,但的确也不能让东吴王陛下难办,”嬴抱月笑了笑,下一刻她敛起笑意看向自己手心,“还请陛下赐笔墨和一个差不多的空白书册,我给陛下再造一本一模一样的手札。”
再造一本手札。
少女的声音平静,周围听到这句话的修行者却都呆住。
她在说些什么?
黑衣老者反应快些,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勃然大怒,“你难道想要我等将手札内容口述于你?”
他自以为明白了嬴抱月的图谋,这个女子真以为会模仿太祖笔迹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不说他打定主意不会帮助这个女子,守经奴如果透露手札的内容,他们每个人都会立刻人头落地!
然而他没想到,嬴抱月闻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哪里用得着你?”
众人闻言哗然,黑衣老者七窍生烟。
姬嘉树扶额,她只要有意,真的只要简单几个字就能将人怼的无话可说。
“前秦公主的意思是?”赵暮人心头微动,这个做派和气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方式……他心中感觉更加古怪。
“内容我刚刚记住了,陛下只需要提供纸笔即可,”嬴抱月笑了笑道,“陛下放心,很快就好。”
记住了?
周围听到这话的修行者都僵成了一座雕像。
如果他们没记错,刚刚手札被毁之前,狂风下手札的确在前秦公主面前迅速翻了一遍,但她应该只是看了短短一眼而已吧?
赵暮人静静看着那个如此绝境却一直冷静无比的少女,向身边宫人挥了挥手,“去将前秦公主要的东西拿来。”
东吴王发话,宫人恭敬询问了嬴抱月的要求,很快就带来了粗糙的纸张和廉价的笔墨。
世人皆知太祖手札就是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写就的,后人多称赞这代表太祖皇帝卧薪尝胆多年,却无人知晓当年明明已是秦国太子的嬴帝为何会使用这样的笔墨。
嬴抱月看着这些熟悉的笔墨,眼中滑过一丝微光。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张摊在了祭台上,握住了笔杆,低头笔走龙蛇。
这一刻,她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回到了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
她坐在树上,看着树下相对而坐,言笑晏晏激烈讨论的年轻女子和中年男人。等两人争论完,看着他们在笔记本上落下几笔。
有时候她也会被叫下来,当两人的记录员。
她原本不记得关于修行的事了,但之前黑盒中那本手札翻开的一瞬间,那些文字重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同时回来的还有那些快被淡忘的记忆。
那不知是多少个日夜,渴了喝点雨水,饿了吃点兽肉,王宫里出来的男人原本过不惯,后来却都习惯每次来背个野猪,带些最廉价的笔墨。
那是他们在一起三人最快乐的岁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嬴抱月写完一整本手札,直起身来。
好像是自从那个男人成为了帝王,她们和他一起走入阿房宫之后,那样三人盘腿相对开心吃喝讨论修行的日子,就再也没有过了。
她看向自己左手的手腕,想起之前黑红力量碰撞的画面。她很清楚之前是发生了什么,那一场异变是她手上的这道诅咒和隐藏在黑盒中的守护阵法发生了碰撞。
而设下阵法的,正是那个男人。
一个隐秘的猜测藏在嬴抱月心底,带着过往的记忆将她扎的鲜血淋漓。
她手上的诅咒,和那个已经死去的帝王难道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