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是夜,苍梧山顶,四处一片寂静,只有些许细微的虫鸣声回响在这片山林之间。
“总算能出来透透气了,欸不容易,不容易。”
然而,正是在这一片沉寂里,一道略显低沉的抱怨声在陆长歌的卧房内响起,打破了这无言的寂静。
不过,更为奇怪的是,床上的陆长歌却像是没能听见任何声音一般,依旧处在沉睡之中,丝毫没有反应。
“”
“找到你了,磐岩之子。”
也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似乎还隐约透露出些许惊喜的意味,床边凝聚起雾气,弥散在他头顶。
又过了片刻后,四周的空间倏然泛起一阵涟漪,那床上的身影也随之逐渐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
“唔嗯?”
倏然感受到一阵刺目的强烈光芒,陆长歌有些茫然地睁开了双眼。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顿时愣在了原地。
目光所到之处,无一不被苍白色的华光所充斥,连他的身体也被光芒笼罩在内,四周一片虚无,似乎除开这弥漫的光芒之外没有任何事物存在。
更让他在意的是,不知何时,他已是漂浮在了空中,有种脚步落不到实处的苦闷之感。
这是哪里?
若非此地带给他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他或许还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这里是另一片空间。”
面前的白光逐渐黯淡,一道略显虚幻的身影突兀浮现在了他眼前,轻声开口道:“很意外么?”
“”
陆长歌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很清楚,自己的家族便是潜藏于方外空间之中,面前的这片虚无之地或许也是类似的存在。
至于这个虚影的身份,暂时还不得而知。
“你是算了,跳过这个问题。”
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的打算,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苍梧山乃陆家之根基所在,想要潜入进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若此人是外来者,刻意将他带到这片空间,其用心就有些值得商榷了。
不过,此人身上似乎并没有散发出任何敌意,这也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
见陆长歌直接问起正事,那虚影的身形停顿了一瞬,旋即肃声开口道:“磐岩之子,汝身负天命,力量正在逐步觉醒;吾持有契约,可解汝成长之枷锁。若此契约缔结,汝可为吾主”
说人话
陆长歌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
实际上,在虚影进入房间时他就已经醒了,只是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而已,之前这虚影的抱怨声他可是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没想到的是,还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下一刻脑门上便挨了一巴掌。
啪!
“没礼貌的家伙。”
想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那虚影似乎很是恼怒,掌心的雾气逐渐汇聚,凝成了一把锋利的长剑。
“你以为,这是在哪里?”
缓缓扬起长剑,虚影眼中似是闪过了一抹危险之色。
这家伙原来刚才是在装睡么?
“等会,等会”
陆长歌嘴角有些抽搐,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要和我缔结契约,认我为主么?”
说到这里,他定了定神,仔细打量了这眼前的虚影一阵。
周身被一层流光所笼罩,难以看清其具体面貌,若是单从体型上看,倒能明显看出这是一位女性的身形,纤细而窈窕。
“的确如此。”
“可你这”
沉默了一会,他似是有些为难的开口道:“认我为主不太合适吧。”
噌!
锐利的剑芒有过片刻的停顿,旋即毫不犹豫地点在了陆长歌的脖颈上。
剑光只是闪烁了一瞬,他的思绪便逐渐迟钝了下来,视线也开始变得有些飘忽。
“禁制已经解除,你只需要来后山剑冢取走我便是。”
放下手中的长剑,那人影浑身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场,低声道:“至于你的那些胡话,如果敢再有下次”
“娶走你?”
弥留之际,陆长歌听到了一个关键词,慌忙摆了摆手,做出了最后的抗拒动作。
“使不得,使不得”
“”
那人影彻底沉默了。
咔擦!
然而,还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四周的空间倏然破碎,周身雾气迅速散去,那人影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很是意外地看向了头顶上空。
当然,空间破裂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生气了。
“我……唉。”
感受到自身力量逐渐被压制,她恨恨地看了陆长歌一眼,忍不住踢了这家伙几脚,见他毫无反应之后,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真是个傻丫头,什么都不懂,就想着出来胡闹。”
唰!
无人应答,回应她的,只有一道耀眼的虹光
————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点头痛?”
清晨,混沌的意识开始恢复正常,陆长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低声抱怨了一句。
“不对”
似是还残存着某些记忆的片段,他缓缓坐了起身,眉头逐渐紧锁起来。
“昨晚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
托着下巴冥思苦想了一阵后,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望天。
想不起来啊
————
一个时辰后,陆家库房旁。
“要我挑一把趁手兵器?”
听到父亲这话,陆长歌脸上满是诧异之色。
今日卯时陆千军便传音唤他来这里,没想到,竟是为了此事。
总算我也能有拿上真家伙的一天了
陆长歌差点潸然泪下。
天可怜见,自他练武以来,便从未能拿上兵器跟任何人搏杀过,即算是与石像对练,也从来都是肉搏,所精通的各式武艺也毫无用武之地。
“炼体者刚开始都是这样,别露出那种表情嘛。”
看着独自神伤的儿子,陆千军不由得笑了出声,“不多挨点打,怎么更快提升自己的体魄呢?”
“”
陆长歌无语凝噎
片刻过后,两人缓步来到了库房前。
打开库房门,陆长歌一时被多道反射回来的银光闪了眼睛,不禁皱了皱眉。
“啧”
等到恢复视线之后,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排又一排泛着寒芒的兵器,种类繁多,品质也是参差不齐,甚至还有些他只在书中所见到过的奇特兵器。
“老爹,所有的兵器都在这了么?”
“嗯大部分吧,这里的都是没有灵,或者灵已经消散的兵器。”
说到这里,陆千军不着痕迹的瞥了儿子一眼,目光中闪过些许古怪之色,“神兵有灵,往往能陪伴着主人一生,但若是武器被击断,又或是主人逝去,器灵便会逐渐湮灭,即便因缘再次生成,那也不是原来的灵了。”
没有灵的兵器
“那还在这里浪费时间作甚?”
只是可惜,陆长歌并没有关注到父亲的感叹,他一心想得到真正的神兵,摆脱当前的尴尬问题。
“而且,为何这里没有剑?”
剑乃百兵之君,没能见着最想要的兵器,他也难免有些疑惑,“难道都在别的地方么?”
“”
看着完全心不在焉的儿子,陆千军沉默了片刻,旋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之色。
“陆家代代相传,到我这一代已经没有了纯粹的炼体者,那些凡铁既不入你眼的话,那就随我来后山剑冢吧。”
剑冢?
听到这个明显陌生的词语,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是莫名涌上心头,似是想起了什么,陆长歌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
又过了片刻,陆家后山。
随着两人的深入,本是笼罩在山间的薄雾也逐渐变得浓郁了几分,缥缈的雾气弥散开来,为那林间草木平添了一抹朦胧和出尘的仙家之气。
然而,还未至后山腰,一阵爽朗却又苍劲有力的声音便是倏然响起,回荡在了两人的耳畔。
“哟,这不是陆小子和小陆小子吗!怎么今儿有空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了?”
此话一出,又瞬间将这山间的出尘仙气破坏了个干净。
啧这老家伙,谁没事过来看望你。
眼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嫌弃之色,陆千军撇了撇嘴,撑起了一副灿烂的笑脸,“康老,几天不见,您老这气色又红润了几分,看来是修为又有所精进啊。”
“呵呵呵”
伴随着一阵苍老的笑声,从后山旁的林间小屋缓缓走出了一位略显瘦小的老者。
精神矍铄,干瘦似橘皮的脸上布满祥和的笑容,那被单薄麻衣包裹的身体上却是隐现出肌肉线条的起伏,手臂舒展之间仿佛蕴含着一股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随着老者脚步起落,一缕浩如渊海般的威压弥散开来,充斥了这一方空间。
陆家太上长老,陆博康。
这
陆长歌抹了一把额前那并不存在的冷汗。
即算并非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位老者的超凡实力,可每当再次见面时,他还是不免对其心生敬意。
想到这里,陆长歌那散漫的神色也顿时收敛了几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康爷爷,今天爹带我来剑冢挑选兵器,希望您能允许。“
“哦?”
闻言,陆博康微微正色,沉声道:“家主亲自前来,老夫自然是同意。只不过长歌,你可要切记,在剑冢之中需量力而行,免得伤到自己。”
看来剑冢一行不会很顺利啊
感受到陆长歌心底微微一沉,低声应道:“是,康爷爷。”
“剑冢试剑不得有他人同行,千军,你与我在此等候吧。”
“嗯。”
闻言,陆千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
片刻过后,陆长歌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山林之内。
碍事的臭小子总算走了
直到完全看不见儿子的身影,陆千军绷了许久的脸才松垮了下来,神色一变,堆笑着看向身旁的老头子。
“三叔。”
“诶再多喊几声。”
陆博康显然对他恭敬的样子很是满意,笑着摸了摸胡须。
“三叔,三叔,我的好三叔~”
等到陆千军重复几遍之后,那声线越发显得尖锐,陆博康也莫名地感到一阵恶寒,有些嫌弃的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你今日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此事吧,实际上呢?想问老夫要什么?”
“”
沉默了一阵,陆千军神色收敛,低声开口道:“三叔,今日来其实是有两件事。”
“说。”
“一则,长歌即将外出游历,我是希望他能在这次历练里能够参悟出自己的道途,可青婉怕他有什么闪失,昨夜和我念叨了好几遍,所以我想请三叔多关照关照这小子。”
“小事一桩,过段时间老夫随他一起下山便可。”
“多谢三叔。”
说到这里,陆千军的声音莫名变得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至于二则的话,是”
“?”
“您那圣阳丹,还有余的吗?”
“那活儿不行了?”
陆博康有些愕然。
“哪来的事!”
陆千军连忙摇了摇头,脸色涨红,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只是用来补养身体罢了,我年纪也不小了”
“拿着吧,多的确实能用来好好补补。”
陆博康也不追问,只是荡笑两声,扔给了陆千军一个葫芦。
“好久不下山,都快忘了春香楼里姑娘们的滋味了,看来,剩下的两葫芦我自己能用上喽”
“什么老色鬼”
陆千军不屑地嘟囔了两声。
“有你这么说长辈的吗,放肆!”
闻言,陆博康顿时双眼圆睁,下一瞬,一道骇人的靛青雷霆倏然划破空际,径直朝陆千军头顶飞掠而去。
我又没说错,这老东西
陆千军心底暗自腹诽了一阵,默然躲开了那袭来的雷光。
后山之间,云雾缭绕的小路蜿蜒盘旋,错综复杂,不知通往何处,山巅之上,一座灰黑色的祠堂屹立在那里。
他会拔出哪柄剑呢遥望着剑冢的方向,陆千军的目光有些悠远
————
剑冢。
据陆家史书所记载,数千年前先祖曾在这苍梧山上渡劫,撕裂天穹,虚空破碎,却仍旧未能渡过,落了个重伤败退的下场,最终坐化于此。
剑冢,便是他的埋骨之地。
本应是阴暗,潮湿不平的土地,历经千百年来剑气的蕴养已变得坚如金石,让人从脚下感受到几分刀剑锋利的刺痛感,若是没有修为的凡人来到这里,甚至都无法安然踏上这片土地。
“这地方,怎么一把看得对眼的兵器都没有”
一眼望过去,剑冢多达数千把的藏剑里,有十之七八与库房的兵器一般残破荒凉,或许,它们的故事和传说,也早已伴随着主人的消逝而沉寂在了这里。
陆长歌信步上前,弯腰拾起一把带着青黄铁锈的长剑,刚准备品鉴品鉴,却只听得“咔擦”一声,长剑直接从中间断裂开来,裂成了两片。
质量不怎么过关啊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迈向下一把剑,指尖抹去了那剑锋上的尘埃。
“哦?这把倒是不错,剑锋犀利,用着也趁手,可惜品质不高”
提起剑柄,陆长歌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手腕翻动,往背后一收,这剑便化为一道虚影进了乾坤戒中。
“算了,先拿着吧。”
四处张望了会,没能看到什么特殊的剑,陆长歌也不打算再继续浪费时间,径直朝剑冢深处走去
一炷香后。
感情我刚才找了那么久都是白费功夫么
望着面前扭曲的青色屏障,陆长歌嘴角微微抽搐,走入了另一片空间结界之内。
果然,不同于外部死气沉沉的氛围,此地光线忽明忽暗,七柄不同色彩的剑悬浮在空中,雕刻在剑身上的云纹流光溢彩,逸散出的剑芒交相辉映。
是了,有这种格调的才配称之为神兵
他的眼中闪过几分满意之色。
围着这七柄剑转了两圈,陆长歌仔细打量了一番。
目前看来,剑冢外部所有收藏的剑,都是为这几柄剑提供力量,维持剑灵不散,每一把剑的根部,隔一定时间都会有能量汇入,而他在外面所看到的剑,大都已经被抽空了灵意,成了死剑或者凡铁。
既然如此,那这些神剑可就便宜我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把这里的七柄剑一起打包带走?
不错不错
然而,正当陆长歌还在做他那不切实际的美梦时,打断他念想的,是划过头顶的一道破空之声。
嗖!
剑冢之内还有敌人么?
陆长歌心念电转,很是诧异,但身体的动作并不慢,脚步一错,身体猛地向后弹开,退至数丈开外。
唰!
当那道影子划过他刚才所站之处之时,他才缓过神来,转头望了过去。?
一个大大的问号浮上他的心绪,眼中的凌厉也顿时化为了错愕。
一柄金色的小剑?
脑袋宕机了一阵之后,他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脸上顿时涌现出几分喜色。
该不会这家伙才是剑冢里最高档的货色吧?
想到这里,陆长歌眼神瞬间一凝,决意要将这金色小剑收入囊中。
只不过,正当他绷紧身体准备出手时,不曾料想,那金色小剑竟一蹦一跳地弹到了他跟前,剑柄微微弯曲下去。
一时间,二者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啧这是什么意思?
决斗么?
哪怕对手只是一把剑,陆长歌也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缓缓朝后退了两步,眼神始终盯着那柄金色小剑,面色更加凝重了几分。
见陆长歌退了几步,那小剑又是噗噗噗地弹了几下,在离他不足两米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这还赖上了是吧
见这玩意似乎盯上了自己,陆长歌的心里有点不耐烦了,右臂弯曲,指尖如奔雷般探出,一把抓向那金色小剑。
然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手掌刚一接触到那剑身,便像是抓在棉花上一般,有种莫名的泄气之感,而那剑则借着这股力道向后飞退开来,漂浮在了空中。
这是一种卸力的手段么?
小小的碰了一个壁,陆长歌有些意外,但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后脚一点,向前扑了过去,再度张开了右臂,化掌为拳,一拳砸向了那柄剑。
轰!
被击中的地面碎成无数块石子飞溅而出,那金色小剑自是没被这沉重而缓慢的一击命中,在空中划出一道怪异的圆弧,浮在陆长歌身后,似是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滚!”
陆长歌并未收回自己深埋进地里的右手,而是左手往身后一曲,先前那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狠狠地一剑直劈而过。
嘡!
一阵剧烈的金铁交击之声响起,火星四散,那金色小剑的材质似乎远比想象中的坚硬,不过只是一击,陆长歌手中的长剑便已多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不过所幸,总算是击中了那小剑的本体,把它砸飞了出去。
“呼总算是打中了。
保持了一会诡异姿势的陆长歌舒了口气,转过身来。
然而,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后,那轻松的神情也是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那金色小剑发出的光芒逐渐变得黯淡,于此同时,另外几柄神剑的剑芒冲霄而起,尽数朝那短小的剑身汇聚而去,沐浴在那五颜六色的剑光之中,短小的剑影迅速发生着变化。
再次出现在陆长歌的视线中时,它已是化成了一柄有着浩如渊海般威压的重剑,调转剑身,以剑柄朝陆长歌飞掠而来。
速度并不算很快,却带给他一种无比沉重的汗毛倒竖之感。
他也想过做出反抗,可身体却仿佛被那股浩瀚的威压强行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这是要跟我玩命了么?!
生死关头,陆长歌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右臂鼓胀起青筋,猛地一拳奋力砸向那重剑,试图带偏它的方向,让它这一击落空。
然而,这势大力沉的一拳却未能让那重剑挪动半分,全力之下,反而只能听到自己身上产来一阵“咔擦”的骨裂声。
砰!!!
金芒划过,陆长歌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向了半空中,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逐渐失去了意识。
我的人生就这么结束了么?
居然会输给一把剑,还真是讽刺啊
还没有和清月……
不知过了多久,陆长歌的视线终于彻底陷入黑暗,而留在他心底最后的,只有无尽的遗憾和不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