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徐川掰着手指头把他爹娘爷奶的五官都细细想了一遍。
想完后又后悔前几年没去多见见他那倒霉的岳父岳母,如今自己连两位老人的样貌都记不清楚。
当然,这事儿不能跟程宝珠说。
他只能在第二天找程复维明里暗里地打探,问他那对岳父岳母身高如何,肤色又如何。
程复维听了醉醉的:“那是你岳父岳母,怎么还问我呢。”
徐川心说等他成了两人的女婿后,两位老人不是已经仙逝了吗。
他不耐催促问:“快说说。”
程复维语塞。
而后他还真思考片刻,皱眉说:“我伯父伯母两人就长正常人的样,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也不白……”
徐川:“……”
这算什么,他没好气地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风轻云淡地转头道:“哦,有件事忘跟你说,宝珠怀上了,三个多月。”
总算过了三个月,差点没憋死他。
徐川放下个消息,直把程复维震得晕晕乎乎,他见了宝珠这么多次,怎么就没看出来?
程宝珠怀孕这事儿在徐川今天回家之时,也绕道到程家村中,通知了程家三兄弟。
不管关系好不好,本地的规矩就是媳妇儿怀孕后得给舅家打声招呼。
程宝珠没想起这事儿,徐川也给忘了。还是在跟程复维炫耀一通后,他才突然回忆起自己压根没跟正儿八经的三位舅哥们说呢。
哎,他这猪脑子!
程家三兄弟倒是只以为他想等到三月后再说,人家上门报喜,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程大明家给了两块细布,摸着倒可以给小孩儿做几条尿布。
程二明家给了两块红糖,看成色像是自家熬出来的,还成。
程三明家最大方,给了鸡蛋和干蘑菇,外加两斤多的小米。
徐川回到家时,天际之处最后一抹余晖正好消失。晚风中携带着丝丝热气,将道路两旁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快到家门口,他隐隐瞧见自家院子空中升起几缕青烟。
徐川停下自行车,定睛一看,然后表情突变,自行车都不要了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啥玩意儿啊,他那四体不勤的媳妇儿不会又开始动火了吧!
两个小时前,太阳将将西斜。
程宝珠正坐在驴车上,晃晃悠悠地往老坑村而去。
她刚从医务室回来,驴车上坐满了散学归来的学生。驴车赶的不快不慢,她屁股底下又垫着一个棉花垫,程宝珠也没感觉不舒服,反而甚为舒服。
当驴车即将行驶入老坑村的范围时,赶车的范大爷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哪家的娃娃,怎么跑到茶山上头去,也不怕摔下来呦!”
进村的路上有片茶山,山上还有两棵五六十年的水仙母树,前几年已经被公社接管。
茶山路难走,再加上地势高石头多,很少会有小孩到茶山上玩耍。
范大爷停下驴车,大声呵斥:“快下来,要不然我告你们爹娘,把你们屁股打开花!”
驴车上,学生们顺着茶山方向看去,纳闷道:“不是咱们村的好像,俩小孩我没见过。”
范大爷视力不行,这几个学生的视力还不错,辨认几眼后就认出这不是他们村的小孩。
两个?
程宝珠忽然想到昨天来的两个孩子,于是赶紧转身认真瞧。
嘿,那红艳艳的肚兜,不就是她婆婆江玉兰女士花费几个晚上的时间做出来的吗!
只见两个小孩站在一处石头上,手上好像还拿着一把弹弓。
“嗖——”
听到一阵破风声,紧接着一声“啪”,天空中的麻雀便掉落在地。
“够准啊,谁家小孩儿!”
驴车上有个男生站起来,睁大眼睛想看个清楚。
“快下来,快下来!”范大爷拿着鞭子指着两个孩子,“再不下来把你麻雀捡光咯!”
一听这话,俩小孩有了动静。爬下石头,然后直接坐地上,顺着土坡一路滑到山脚下,看得人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李小龟左手拿弹弓,右手抓着一串的麻雀昂首挺胸问:“来者何人!”
他说的是普通话,范大爷听不懂,只看了又看,愣是没看出来是谁家的小孩儿。
“啪!”
一个小李子丢到李小龟身上,他震惊了,这人好大胆!
刚想撸起袖子干一架时,就听驴车后头的人群中有道声音说:“我是你舅母,上车跟我回家。”
“什么舅母!”他气呼呼问。
竟然拿李子丢他,他多没面子。
“你小舅母,快点,要不然揍你!”程宝珠吓唬他,心想江女士果然管不住这两个小孩,都快跑出村了还没人找来。
小舅母?李小龟思考片刻,发现自己还真有个小舅母。
他鼓起脸蛋想跑,又猛然想起他爸今天早上临走前说舅母肚里有宝宝,不能冲到她,不能惹她生气。
“是宝珠舅母吗?”他问。
程宝珠:“……是。”
“我和周越不跟你走,小舅母你生气吗?”他又踌躇问。
程宝珠心想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但嘴上还是说道:“生气,当然生气。”
两个小孩瞬间耷拉下肩膀,乖乖爬上驴车坐好。
程宝珠赶紧躲角落:“你们身上太脏了,可别黏着我,自己坐在车尾就成,马上到家。”
她不想黏着两个脏兮兮的小孩,旁边人也不想靠近他们。
驴车在村口停下,程宝珠下车,两个小孩就跟在她的后头。
她从小路走,两个小孩也手牵手跟随她从小路走。
程宝珠纳闷:“不回去跟着我干啥呀?”
“保护你!”说这话的是周越,绷着小脸儿理直气壮说道。
他又转身,看着旁边的哥哥认真说:“怀孕的舅母不能气。我妈生气,弟弟就出来了,然后我就没妈妈了。”
说完,还无奈地摊了下手。
程宝珠:“……”
这话她听了怎么怪怪的?
于是回到家后,自己身边就跟着两个萝卜头。没一会儿,江玉兰终于赶来。
她吓得整个人都浑身出汗,外孙子回家的第一天就不见人影,这要真出事儿了该怎么和女儿女婿交代。
“咋跑到茶山上去啊,不是跟你说不能乱跑了吗,还带弟弟去!”
她冲进来后,就先啪啪啪打几下小龟的屁股,之后才看见脚边那一串麻雀。
小龟捂着屁股整张脸皱起:“你冤枉人,我没乱跑,外婆你又没说跑到哪里是乱跑。”
爸说不能下河,他就没下河。
外婆说不能乱跑,他也没乱跑,都是好好走路的,才没有跑。
江玉兰哽住,瞪他说:“现在跟我回家吃饭。”
小龟噘嘴:“我不,我要等小舅回来,让小舅给我烤麻雀吃。”
他昨儿都听到爸爸说了,说小舅在食堂当大厨呢,大厨烤的麻雀肯定要比外婆烤的还好吃。
江玉兰“嘿”一声,扬起巴掌,奈何小龟一点儿都不怕,还自觉地翘起屁股。
还说:“外婆你打左边屁股,我右边屁股还要留着坐下吃饭。”
程宝珠忍不住发笑:“你们小舅舅这会儿还没下班,你们先回家洗个澡,要不你俩可得离我远一点儿。”
江玉兰急匆匆观察两人,果然发现衣服裤子上全是泥巴,衣领处里有野草,手上还有麻雀的毛。
“哎呦脏死了!”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拉一个,把俩小孩给拉出院子,拉回家狠狠洗了一遍。
大约半小时后,俩小孩又来了。
他们也不闹腾,就乖乖坐在院子里等着,时不时问上一句小舅回来了有没有。
程宝珠也无聊,她原本还想让徐川给她抱只狗解解闷。奈何徐川死活不愿意,说是万一被狗冲撞了怎么办。
于是,这会儿只能逗小孩儿。
这小孩也贼好玩,你问他们话,他们是真会认真回答。
程宝珠:“你家里妈妈凶吗?”
李小龟:“凶,比爸爸还凶。”
周越:“不凶,应该再凶点。”
程宝珠顿时就晓得,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姐大约是个很凶却又管不住孩子的虎妈。而大姐夫则是平常对孩子不错,但关键时候会动手的爸爸。
这种家庭中,大姐这样的角色最不讨好,程宝珠决定往后让徐川来顶上。
至于周越,说的估计还是他自个儿亲妈。
接下来又问:“在家你们听爸爸的话还是妈妈的话?”
“爸爸的。”两人异口同声。
程宝珠微微蹙眉:“为什么不听妈妈的?”
小龟抱怨:“宝珠舅母你不知道,我妈一天要说好多话,又是让我早起,又是让我刷三分钟的牙齿,还不准我抠鼻孔,听她的话我就要烦死啦。”
周越举手:“还有还有,婶婶让我们没洗脚不准上床,还让我们不准欺负隔壁小丫,但明明是小丫先欺负我们。”
“……”
程宝珠再次决定,以后规正孩子规矩习惯这件事,也得交给徐川,让他来。
“所以,你们爸爸每天回家都干些啥?”她若有所思问。
小龟坐直身体,用手指数着说:“爸爸会给我吃糖果,爸爸会陪我玩木坦克。”
周越也抢着说:“爸爸带我玩飞飞,叔叔也会给我做木枪!”
“爸爸会发脾气吗?”
“会啦,爸爸发脾气的时候会打手心打屁股的,所以不能惹爸爸生气……”
两个孩子都这么说。
程宝珠眼睛微亮,她悟了!
恍然大悟了!
自从怀孕之后,她便不停思考往后该怎么当一位母亲,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当母亲。
她不想孩子怕她,更不想孩子不怕她……
那就,用爸爸的方式当个妈妈吧!
至于谁当妈?
那当然徐川来!
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程宝珠高兴得不行,招呼说:“不等你小舅了,咱们自己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