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九月份。
上个月老张便透露那位大学生即将来江门公社报道,奈何过了好几天都没看到人影。他去问了才知道这位大学生在来之前摔了手,只得先留在家中休养。
这段时间是医务室最忙的时候,原本还想着大学生来了能帮忙做事儿,没曾想人家可能还得再休两个月呢,老张气得脏话直飚。
魏国宁悄悄问程宝珠:“宝珠,这觉得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就跟有门路的知青一般,专门避开农忙时节下乡,不是在秋收后来,就是在猫冬时到。
程宝珠摇头:“这咱们哪能知道,一位医生应该不会拿自己的手开玩笑。”
魏国宁撇撇嘴,心中不大信。
这两年多少知青因为不想下乡而故意摔断腿,又有多少知青下了乡后把自己搞得只剩半条命后让家里人接回家,好些现成的例子都摆着呢。
因为这位大学生没来,程宝珠待在医务室中着实也干了不少活,老张便向公社为她申请补贴。
钱不多,一个月十来块,程宝珠也知足。主要是这里没地方花钱,她的铁盒子从来就没有变空过,有钱还花不出去,特别令人心酸。
程宝珠天天这么来一趟,既不会太累,又保证运动量充足。于是到了孕中期时,整个人的四肢还和从前没多大区别。
她自个儿是满意了,可差点没把徐川给愁死。
“吃点儿,就再吃点。”徐川把鸡腿端到程宝珠面前,殷切惆怅说道。
程宝珠瘫在竹椅上,旁边放着风扇呼呼吹,头一歪表示拒绝。
徐川极其纳闷:“怎么就不吃了,你刚刚压根就没吃多少。要不、要不宝珠你说说你想吃啥,我都给你做成吧?”
程宝珠翻个白眼,哼两声:“我不想吃,你不要像喂猪似的硬是塞给我让我吃。”
徐川差点没气得摔倒:“你这话说的可过分了啊,谁家的猪有这么好的伙食?”
他辛辛苦苦炖了两个多小时的老母鸡,怎么能跟猪食相比呢?
程宝珠被烦得揪了两团纸堵耳朵,自动屏蔽声音,然后眯起眼睛在竹椅上摇摇晃晃。
“你鸡腿不吃,给你做酱骨头成吗?”
“那要不做鱼汤,砂锅豆腐鱼汤呢?”
“嘿,你倒是说句话啊祖宗?”
徐川急得抓耳挠腮,头发都给愁得揪掉了好几根。
吵,真是太吵了。
程宝珠脑袋一转,用后脑勺对着他,细眉微蹙,暗骂他就是个文盲。
谁说怀了孕就得鸡呀鸭呀的往嘴里塞,跟他说了多少遍均衡营养这人还是坚信他的那一套,程宝珠实在是无语。
今儿好不容易给他洗洗脑,明儿他出门回来时就又带了满肚子的“老人经验”。
什么张婶子说每天要喝两杯红糖水,还有王奶奶说要多喝骨头汤,还得是熬了几个小时变成奶白色的骨头汤。
我滴个妈,程宝珠听了瑟瑟发抖,每天不是担心自己会得糖尿病,就是担心自己要痛风。
想是徐川自个儿都觉得十分离谱,去县城医院找医生了解完后才歇下每天泡两杯红糖水,炖一锅骨头汤的想法。
最终,他听信医生的建议,肉蛋奶每天不能断,同时青菜水果也要跟上。
程宝珠估计人家医生说归这么说,也没想到徐川还真会照做。
她今年做调查问卷到处走访时就了解过,当下妇女怀孕时待遇算不上多好。
家里有好东西,小孩占一份,壮劳力占一份,孕妇在占一份。就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孕妇很难满足所需营养。
很多孕妇来医务室看病,老张叹气过后啥药都没开,就让多吃点鸡蛋。
这个年代的医生们遇到这种情况大多都这样,事实上人家说的也没错,多吃鸡蛋多吃肉,好些病症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程宝珠幽幽叹气,隐约听到厨房里又传来声音,也不知道徐川在捣鼓些啥。
凉风习习,吹得她想睡觉。
片刻后,程宝珠还没入睡,他便端着一碗红豆双皮奶出来。
“这个总吃得下了吧?”徐川问。
程宝珠慢吞吞转头,看到双皮奶的那瞬间眼睛登一下就亮起,急忙扶着椅子把手坐正。
她忙不迭点头,咽咽口水:“能吃能吃。”
徐川:……
他揉揉眉心,简直就无言以对。
在程宝珠准备吃之时,他又去切了些水果丁放在双皮奶上。
系统最近刷新出来好多水果,徐川每天最大的积分开销恐怕就是买水果。
昨儿买了苹果,今儿买了橙子和葡萄,每次都得花上十来个积分才行。
切小块的水果丁撒到双皮奶中,酸甜的水果配着奶香顺滑的双皮奶,再加上用糖渍过的红豆,那味道真是绝了。
程宝珠吃得直晃脚,舍不得一下子全吃完就吃了好几分钟。
“我明天还要。”程宝珠说。
“行。”徐川说,心想这里头多少总有点牛奶。
时维九月,秋日已至。
柿子树已经结果,这会儿长到正常大小,只是还绿油油的。
道路两侧的梧桐树叶开始变黄,树叶在秋风中,在村民们的收获声中慢慢地从空中飞舞落下。
又是一年收获季。
今年的收成明显不错,大队长脸上笑容就没断过,就连江玉兰也好几次笑眯眯地跟程宝珠说家里粮仓得满了。
徐川即使当上县城的工人,可终归是农民的儿子,没出力但心还在,他对收成一事是极为看重。
知晓今年将大丰收后,他每天夜里都得摸着程宝珠已经鼓起的肚子轻轻笑,嘴里还念叨着往后等孩子出生了,不管男女都得叫满仓。
——以此纪念他的孩子出生时家中米满粮仓,希望孩子这一生都能不愁吃喝米满粮仓。
程宝珠:……
她本以为徐川又是一时兴起,毕竟取名儿这事已经代替了他的睡前运动,成为他每天的睡前习惯。
他平均每三天要取一个名字,从他这里,程宝珠充分的了解到了当下儿童大约都是些什么名字。
更是充分体会到没文化且又自信的人取名字有多么可怕。
然而这次的“满仓”他竟然坚持了大半个月,整整二十二天!
程宝珠这天实在忍不住,捂住他嘴巴:“我跟你说,你要是真敢取这名儿,是儿子也就算了,是闺女保准得恨你一辈子。”
“为啥?”
“什么为啥,谁家闺女儿叫满仓?”
徐川顿时得意:“要是闺女,她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闺女儿了,我是要当男孩养的,自然能叫满仓。”
程宝珠:“……呵呵,神经病。”
“嘿,孩子在呢,你怎么又骂人呢?”徐川赶紧摸摸她肚子,苦口婆心劝,“你这习惯得改,不能动不动就在孩子面前说脏话。”
程宝珠不稀得搭理他,转个身嘀咕说:“我闺女就是闺女,别跟我扯什么当男孩养的事。”
村里范大爷家里也就一个孙女,说是从小当儿子养,都长到五岁了还是和男孩一样留寸头。这都算了,可男孩们光着上身到河里泥里乱窜,范大爷他家竟然也让小姑娘光着上身一块儿玩。
真别说,不说那小姑娘是女孩,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男孩。
程宝珠隐晦和小姑娘她妈提过两句,甚至在坐车时还和范大爷说过,但人家都没当回事儿,之后她也就闭口不言。
世上闲事多,她也管不过来。
黑暗中,徐川没跟她直接犟。
沉默片刻他叹息道:“不当怎么行呢,你啊……你是有你娘护着,后来又有你老叔公和我照顾着,要不早被你哥哥给盯上了。说不准身上那点钱,早就被掏空吃尽了呢。”
程宝珠没回应。
徐川又将手枕在后脑勺,眼睛睁着不知在看什么。
半晌后再说:“其实把闺女儿养成你这样,还不如养成你哥哥们那样……你说对吧?至少不会被人欺负,精明点,自私点都没啥关系。”
程宝珠依旧没回应。
徐川“嘿”一声,凑过去一听——
“呼——呼——呼”
她鼾声轻轻。
得,睡着了!
进入秋季,时间仿佛过得很快。
果实成熟、叶子变黄、枯叶落下,一件件大自然的生命轮回总能让你清晰地感觉到时间在渐渐流逝。
亦或是她肚子一天天在变大,隔一阵子就能察觉到裤头又紧了。
这是生命在孕育。
在进入十一月时,程宝珠终于能感觉到怀孕带给她的不便。
从前孩子很乖,只会像鱼儿一般轻轻踢你两脚,将肚皮拱个小包。
直到六个月后,程宝珠开始了她虽迟但到的苦逼孕期之路。
首先是站久了会累,就跟怀里抱着个大石头似的,总是下意识用手托住肚子。
再有就是上厕所不方便,当你肚子大得跟个球似的后,蹲厕对于她来说就太难了。
等进入七个月后,还有腿抽筋脚浮肿,以及半夜饿醒的现象。
程宝珠时常在半夜醒来后情绪低落,然后就不自觉地呜咽出声。
“我不想生了。”
她吃完鸡蛋糕,散着头发埋在徐川怀里哭哭啼啼说。
徐川每到这时便心疼得要命,心脏就跟被双手紧紧掐着似的,窒息得无法喘气。
看她这样,他鼻尖也发酸,轻轻抚摸她后背安慰:“好好好,咱们生完就不生。”
程宝珠抽噎:“真的不生了,我难受。”说完眼泪便顺着徐川的脖颈流入枕头中。
“行,乖乖睡。”他轻轻道。
这几个月他过的也难受,宝珠没吐过,可他竟然在两个月前吐得天昏地暗的。
去医务室找老张,老张也纳闷得紧。后来还是去县城医院,一位刚从省城回来的老医生说他这是太过焦虑紧张,从而导致肠胃失调。
徐川想这事儿自己这辈子经历一次就行,再不能来第二次了。
谁能想到,她媳妇儿没孕吐,他个大男人竟然吐上大半个月。
再加上每天晚上要起床给宝珠做吃的,睡到半夜她腿抽筋了还得爬起来揉腿,宝珠还从系统里买了什么防止妊娠纹的精油,他日日早晚都得帮忙细细涂抹……
唉,等孩子生出来后,徐川心想他也得为自己哭一哭。
房间外,黑夜寂静。
屋里还有隐隐抽泣声,徐川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程宝珠呢喃一句“想妈妈”后,就渐渐受不住困意再次进入睡眠。
月份越大,她就越想妈妈。
又是一声叹息,几乎查不可闻。
今天,估计是程宝珠今年在医务室学习的最后一天。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为了安全着想,决定还是好好在家待着。
再加上天气也在慢慢转冷,待在医务室中苦了自己也麻烦别人。
就在程宝珠要准备离开的前三天,那位姗姗来迟的大学生终于到来。
程宝珠此刻深深信了魏国宁说他指定有背景的这话,没背景的人怎么可能拖这么久才来呢。
大学生是个男生,叫蒋业。老张对他的性别不大满意,认为医务室该有一个女生。奈何他做不了主,公社也做不了主,分配来的是啥,他就必须得接收啥。
蒋业出乎意料地是个热情人,刚来的第一天就亲亲热热地跟老张说话,又主动地帮魏国宁整理资料,还替程宝珠烧水倒水,搞得程宝珠有点儿不好意思。
咦,她刚刚还在听魏国宁吐槽他呢。
蒋业长得很端正,是当下大家喜爱的那种端正。脸是方的,眉毛是浓密的,只要占了这两项,就能被称赞一句端正。
他情商也高,程宝珠试着问他学校的事儿,他也细心回答。说的时候幽默风趣,引得不喜欢他的魏国宁也凑过去认真听。
“学校老师教的都不错,我们学医哪能马虎啊,和那些中文系的酸儒才不一样……”
他好像很讨厌中文系的同学。
程宝珠就好奇他学医呢,怎么会碰到中文系的?
“我们有个老师出过国,他是真的厉害,只不过后来没教了,在家待着。我们班有些人会去看他,也会去拿问题问他……”
“我在京市上的大学,就是京市医科大学,老师叫梁友临,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
这话说的时候就有点显摆,魏国宁脸色明显变黑了点。
程宝珠“噗嗤”一声,然后赶紧捂住嘴巴忍住笑。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她瞧着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医务室中三个男人也是一台戏。
之后她又从聊天中了解了一番蒋业的医术水平,得到想要的信息后,程宝珠便也到了要回家的时间。
蒋业的水平称不上太好,程宝珠其实有点失望。
他还说学医很难,但又说他有几位同学被京市的医院给招走了,说起这事时他与有荣焉。
可见,医科大学的水平还是有的,只是因为是靠推荐上大学的关系,里头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
从这个大学出来的人中,有像蒋业这般勉强能混口饭吃的,也有像他那几个留在京市的同学般厉害的,还有那种上了几年学到最终只能混日子的。
世间百态众生相,同一起点却是不同终点。
程宝珠难得坐在院子里发愁:“系统,你说我最终能考上什么大学?”
系统:[这取决于宿主。]
程宝珠抿嘴:“你就不能预测预测?”
系统:[……离高考还有一年的时间,系统无法预测。]
这程宝珠怎么净问些傻问题?
它话音刚落,程宝珠就晃神,原来只剩一年的时间了,可她还没复习完一轮呢。
读书太难了,程宝珠想了想,又回屋子中翻开初中数学开始看。遇到看不懂的问题就问系统,花上1积分,系统就会调出有关此内容的讲解视频。
程宝珠在此时终于懂得了他老爹常说的道理:你此时偷的懒,在将来终究是要还回去。
她万分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读书,她发誓往后一定要逼着她孩子好好读书!
就跟她老娘没学过弹钢琴,又逼着她学钢琴是一个道理。
妈妈有时拥有无理的权利。
进入冬日,徐川愈发早出晚归。
为啥呢?
他最近在攒假期。前几个月他就没休假,打算全把假留到程宝珠生产时。
徐川并不打算请江玉兰来照顾程宝珠,所以他这次请假最少也要请上两个月。这时间可有点长了,于是徐川得加班加点的干活,也能给领导留下一些好印象,到时候请假的时候更好请些。
这日白雪皑皑,雪花纷飞。
“悠着点儿,悠着点儿。”
程宝珠慢悠悠在雪地中走着,徐川从厨房里伸出头喊。
她肚子很大,像是快要生了般。
其实算算时间,预产期也确实快到了。如今已十二月底,预产期就在一月中旬。
徐川已经向运输队里了假,老赵走了之后他在厨房中大小算的上是个小主力。
平常切菜炒菜丝毫不比那些老师傅们来得慢,所以他这个假请的还有些难。
徐川足足磨了后勤主任大半个月,又是在他下班时堵他,又是到他家里找他,还送出去两三斤的鸡蛋糕,这才成功请到两个月的假。
程宝珠可开心了。
江玉兰女士的做菜手艺太过一般,只能称得上“能吃”两字。吃惯了徐川做的菜,程宝珠还真不乐意吃别人做的。
快要生产前得多走动走动,程宝珠如今对自己的小命很爱惜,每天雷打不动地在院子里走上二十圈。
她走时,徐川怕她出意外总是待在家中,他在家里也不闲着。
今天整理小孩儿的衣服,明天再洗刷小孩儿睡的的婴儿床,后天又把小棉被拿出来晒晒。
同时,也没少买东西。他积攒的积分可花了不少,花得程宝珠看了都眼红。
孕妇用的产褥垫,产后卫生巾等等东西都都打包卖了,狗系统趁机哄抬高价,居然卖到200积分。
除此之外就是婴儿用品。小孩儿冬天的连睡衣30积分一件呢,他眼也不眨地买两件。小孩儿用的奶瓶,60积分一个,他就买了一个。
更别说还有小孩儿擦脸用的宝宝霜,洗澡用的专用肥皂,从前他觉得程宝珠非要买香皂很矫情,现在倒是自己狂买起来。
比起程宝珠,他似乎有点儿产前恐惧症。
唯一遗憾的是小孩吃的奶粉没得卖,徐川只好嘱咐系统,若是奶粉刷新出来了,必须得第一时间通知他。
比起徐川那些东西,程宝珠也抽奖抽到了一个好东西。
和她可回收的卫生巾一样,可回收的婴儿纸尿裤。
她抽奖抽到三大包,之后每日十分钟抢购又抢到十大包,一包六十片,这个量想是足够她安安心心休息两个月的了。
徐川将所有东西的来源都安在蓝国伟身上,蓝国伟经常跑海市的车,他确实也经常托蓝国伟带东西,所以并没有人怀疑。
一月十号那天是腊八。
程宝珠早晨起来隐隐有下坠感,赶紧一把抓住徐川的手,徐川一激灵忙醒了过来。
他最近睡得轻,只要程宝珠稍稍有动静他就能醒。
程宝珠身上冒汗,瞪大眼睛颤抖说:“我好像有感觉了。”
徐川猛地爬起来,急得手足无措,硬是甩自己两巴掌后手脚才停止发抖。
他拜托隔壁的白凤婶子帮忙通知一下村头老屋,又迅速把棉被放在驴车上。
为了方便,他前几日就把驴车借来放到自家中。
等老屋的江玉兰他们赶来后,徐川已经把程宝珠扶上驴车了。
江玉兰和李翠芬在驴车中陪着程宝珠,徐河又跟徐川一块儿在前头赶车。
徐川近些日子没事做时就去练习赶驴车,这会儿才能又快又稳地把驴车赶到县城医院门口。
“怎么样?”
他停好车后紧张问,明明是大冷天,这会儿却直流汗。
众人围在旁边,紧紧盯着她。
程宝珠眨眨眼,摸着肚子反倒有些冷静说:“我羊水破了。”
“哎呦我去!”
一阵人仰马翻,终于把人送进手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