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涂煌所居住的院落很小,若不是楚家子弟甚至都不知道明面上令人畏惧的冷面阎王,竟然选择这等螺蛳壳作为道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其中最多的,则是书籍。
占据房屋大半位置。
书架之上密密麻麻堆满泛黄书籍,还有一些页面崭新,墨迹浓稠的书卷,被这位中年男人摆放在最为显眼的位置,以便于随时翻阅。
砖瓦破旧,青苔遍布。
在这楚家山水禁制之内,好似永远不会有大雨倾盆,秋风肃杀,雪花漫天。
四季如春,草木氤绿。
对于楚家子弟来说,有冷面阎王的院子,没人敢踏足半步。
今天好似有些不太一样。
有个长相气质都像极了书中所谓“温其如玉”的君子之风。
楚家麒麟。
登门之后,楚歧麟轻轻叩响大开的屋门,声音轻微喊了声,“父亲。”
正埋头于书案上的楚涂煌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身边不远处的凳子,示意青年坐下说话。
楚歧麟端端正正坐好,一言不发,大有中年男人不说话他便坐到天明的架势。
烛火摇曳,将这两位父子的脸颊照映成通红之色。
过了许久。
楚涂煌合上那本记载洛水渊从创建至如今的发展记载,揉了揉眉心,中年男人吐出一口浊气之后,对楚歧麟问道:“一旬十本史料传记,看完没有?”
在山上家族之内,一般长辈对晚辈最为关心的是境界,修行。
而楚涂煌不太一样,自这个儿子懂事开始,男人便下了死命令,半月记下并且读懂十册山下王朝或者山上仙家的传记史记等,若是完不成,等待楚歧麟的,就会是一顿板子炒肉。
小时候的楚歧麟其实淘气得很,对于这个刻板严厉的父亲,怕归怕,终归会有那么几次违逆之举。
结果都不算好。
两只手掌肿得通红,孩子嚎啕大哭,还被男人一个冷漠眼神吓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对于这个父亲,楚歧麟畏惧多过敬重。
就算成年之后,单独面对之时,楚歧麟手心之内还是会不知不觉布满汗水。
楚歧麟点了点头,“无一遗漏。”
楚涂煌轻轻嗯了一声,重新打开那本书籍低头看去,平淡开口道:“《清平乐》的修行不用着急,循序渐进,别总是看着歧彩登高如何羡慕,没必要的事情,你的天资不比她差,水到渠成之时,载舟而行,乘风破浪自有风景。”
楚歧麟犹豫一下,不过还是没多说什么。
《清平乐》是楚歧麟的大道修行心法,天资排名歧字辈第一人,如果不是被这门心法拖累,如今楚歧麟也该是筑基打底的修士。
关于这份心法的品级与来历,连他本人都不清楚。
以前问过几次,都被楚涂煌充耳不闻。
就算是现在,楚歧麟还是想弄清楚此事。
毕竟看着同龄人一个个逐渐追上自己甚至超过,其中滋味儿,真算不上好受。
哪怕楚歧麟再怎么与人为善,温文儒雅,但炼气士的身份就注定不会对自身境界一事毫不关心。
楚涂煌这次也没给出具体实情,只是稍稍点破道:“楚家私库内,灵器灵宝数不胜数,人字阶,地字阶心法功法都不算少,但没有一样东西能够与《清平乐》媲美。”
楚歧麟修行这门心法的实情,就算楚莲英都不知道,对外,楚涂煌解释不过就两个字,“心境。”
因为心境,楚歧麟才能修行这门心法,别人,谁都不成,起码在楚家之内,没人能够入门。
“那位新任客卿,听说你与他关系不错?”
楚涂煌不论是外貌,嗓音,都不像是个过了百岁高龄的修士。
楚歧麟没隐瞒,将试炼之行的详细过程一五一十悉数告知,顺带还说了些对许清白的观感言语。
大多都是溢美之词。
客栈的事情,以及平常相处,楚歧麟也说了些大致。
楚涂煌听完之后,微微点头,“难怪你们聊得来,许清白虽说算不上什么君子,但为人处世确实有一套,与很多家族修士相差极大,这一点倒与你是同路人。”
能够得道楚涂煌的认可,在楚家内可是件稀罕事儿。
有如此殊荣的,也就楚歧彩与楚歧熙二人而已。
就算是亲生儿子,在他这边也只是得了个“尚可”二字。
楚歧麟没来由翘起嘴角,好似能被亲人认可自己的朋友,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接下来楚涂煌的言语就来了个大转弯,“不过许客卿谋利心思太重,不适合交心,万事多一份猜忌不是坏事。”
光是从许清白卖人情得到客卿头衔儿这事情上就不难看出,这位许客卿凡事必定会多份心思在其内。
这样的人,说不上错,谈不上好,终究掺杂谋划的交情,会令人心头膈应。
这一点,楚涂煌清楚,楚歧麟也不傻。
“清白兄再怎么说对我也有救命之恩,如今恩情还了,如何相处,以后慢慢走着看便是。”
楚歧麟言语淡然,似乎不太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他迟疑问道:“关于楚歧衣斩杀楚歧怜的事情……”
自十万大山归来之后,家族这边对此事始终没个定论,原因便是楚歧怜这一脉的老人极为不满,纷纷在议事堂诉苦,但女子有错在先,议事堂那边迟迟没个结论。
事关家族律令,一般这等事情,楚涂煌不会让他过问丝毫,今日却是难得说了句内幕言语,“刻意谋害本家修士本就该死,你们能死里逃生,福大命大,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是件正常的事情?”
此话出口,楚歧麟便明白其中含义。
估计楚歧衣那边不会有大问题,甚至连声家族斥责都不会有。
月光暗淡之际。
楚歧麟走出屋门,回头看了眼昏暗书屋,只有点点火光映照。
这个男人自从担任长老之位之后,好像就从没笑过,就好似面部表情被定格在某天某刻。十多年如一日,他的因果又会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