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诀翊身体保持着踹某个物件的动作,他双手插在兜里,转头看见女生的同时收回腿,目光在她受惊不小的表情上停滞两秒,似乎在辨认真假。
直到一条手臂挡在她面庞前,阻绝他窥探的视线。
温诀翊愣了愣,随即瞥向旁边那位他一直忽略的男人,眉毛瞬间高高扬起:“你又怎么会在这?”
容衍面无表情:“温部长相邀。”
他语气比温诀翊还傲,一股子从心里沁出来的冷。
虞辞被他锁在怀里,无助地揪着他腰侧衣衫,听到两人短短两句的针锋相对,莫名感觉空气中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看不见的火花在闪着无声的危险气息。
“...六哥,”她率先出声打破僵局,“你们怎么了?”
明知故问。
容衍没点破她的计,顺着她的意思往下接:“没事,碰到个故人而已。”
虞辞点点头,没有再出声。
而对面的温诀翊则目睹两人对话的全过程,嘴角紧抿,不是很确定的再度开口:“虞辞,是你吧?”
小姑娘没有回答,甚至在他询问那刻害怕地瑟缩了一下身子。
温诀翊脸色顿时变得更差。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天一个个的都把他当傻子对待,这瞒那也瞒。
“算了,”像是自暴自弃的转回头,温诀翊盯着明显气得不轻的温策,冷声道:“我没有跟家里脱离关系你就该庆幸,而不是临到头来还要逼迫我娶那个女人。”
他今天一早还没睡醒就被温夫人拉着上车,一路送到这个所谓的水上乐园,被安排着跟那位相处过短暂时间的未婚妻见面,美其名曰联络感情,实则催促领证。
到现在为止,温夫人还是没有放弃用婚姻和孩子绑架他的想法。
以至于他没见到柳千兰,就先跟坐在包厢里的温策大吵一架,越吵越激烈,怒火上头,直接朝身旁东西发泄。
反正都是他家的,想踢就踢了。
温诀翊丝毫没有作为儿子的谦逊,在面对父亲时依旧肆野乖张:“人谁定的,就谁去娶,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塞给我。”
温策瞬间怒瞪双眸:“你!”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说完,温诀翊没给他任何眼神,大步离开包厢。
只在路过容衍时跟他对视半秒,紧接着微微侧过身,皱眉凝视他怀中小小身影,从嗓子眼里溢出声嘲弄至极的哼笑。
包厢内外一片安静。
直到高跟鞋踩踏大理石地面的慌乱脚步声传来,身穿淡紫色改良旗袍的柳千兰出现在拐角,她看着眼前凌乱情景,嘴角不自觉张大。
而后,她好似明白什么,先是对容衍充满歉意地点了点头,才看向他身前一团,担忧道:“她怎么了?”
“吓到了,”容衍修长漂亮的手搭在小姑娘后脑,慢条斯理地安抚着,“小辞胆子小,易受惊,刚刚温长官对她扔了个花瓶。”
以前这话经常从何明荣口中说出,如今却轮到他来解释。
柳千兰震惊的捂住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蹙眉:“抱歉,诀翊他...就是这个性子。你先带容先生他们去隔壁包厢,再让保洁员把这里处理一下。”
她后半句吩咐侍者。
容衍没有回应她的道歉,也没说不同意,弯腰将小姑娘抱起径直往隔壁走。
几人只来得及看见他动作转换间,虞辞哭花哭红的可怜脸蛋,搭着容衍脖子的手还在颤抖。
她似乎真的受惊不小。
柳千兰心底无奈又烦躁的叹口气。
为了弥补虞辞,她特意按照她的口味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兰姐姐,”虞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诀翊的缘故,连带着对柳千兰态度都冷淡些,但眼神依旧染着心疼:“姐夫一直都这样吗?”
柳千兰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她唇角轻勾,再度赔礼:“不是的,可能是因为今天部里工作比较多,他忙不过来,就有点急躁吧。”
假话。
虞辞没有拆穿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勉强原谅他一下下好了。——兰姐姐,你吃这个!”
小姑娘格外好哄,说什么她都信。
柳千兰看她的目光愈发怜爱。
若是她能有孩子,也像虞辞一样可爱懂事就好了。
一顿午饭吃得没滋没味。
虞辞目的达成不耽误她忙,拉着容衍起身告辞。
结果她才出电梯,迎面撞上一道高大身影。
温诀翊似乎在这等着她般,对她的出现没有任何意外,只唇角的笑更加讽刺:“果然是你。”
虞辞直视他眸光,轻笑一声:“温长官找我?”
温诀翊下颌散漫轻抬指向前方:“聊聊?”
“等等,”她暂时婉拒,回眸对容衍温声细语:“你先回屋?”
两厢语气对比明显,即使温诀翊对她没感觉,也难免被她这差别对待给气到。
话都懒得再讲半句,直接给她个冷脸再往方才所指位置走去。
容衍却相当受用,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白嫩脸蛋,声线温和:“好。”
下午日光毒得能把人晒融化。
幸好走廊安装有空调,不至于把人热死。
虞辞双手环胸,言简意赅道:“我不在,你应该高兴。”
前段时间跟娄先生商量的计划依旧按部就班的进行,即使她受伤,也隔空用电子会议的模式参加代执行长授命仪式。
但从那之后,军工部上下事宜她都交由温诀翊打理。
没有她在,这人在部里过得绝对舒坦。
所以虞辞想不通,好端端找她干嘛?无聊欠怼?
温诀翊单手搭在窗户边缘,手指有片刻绷紧,关节一棱一棱的清冷分明,“你觉得我会信?虞辞,你把军工部一股脑扔给我,恐怕就等着现在了吧?”
虞辞黛眉微扬:“说来听听?”
“你什么时候跟容衍混到一起的?”他却跳过这个话题,问起容衍。
“无可奉告。”
虞辞态度比他还骄横。
温诀翊被她怼的没脾气,磨了磨后槽牙:“行,你可真行。半句话不说就跑来跟我未婚妻打好关系,怎么,你想嫁给我啊?”
“......”
正午的阳光是晒死人的沉默。
虞辞难以置信:“你觉得我会看上你?”
他什么脑子?
这下轮到温诀翊震惊:“我哪里不好,你居然看不上?”
虞辞脸色瞬间变得严肃,伸出细白青葱的手指一根根的掰扯他身上的缺点:“骄傲自大,行事狂妄不懂收敛,喜欢欺负小姑娘,近身格斗差劲......”
她每说一个,温诀翊的脸就黑一寸。
最后成了积着厚厚深灰的锅底。
“我给你的印象可真差啊,”温诀翊似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相撞的刺耳声:“所以你不是想进温家,那你接近温家人,又想做什么?”
虞辞声调幽幽:“你猜?”
温诀翊:“......”
他就该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半句好话。
没空跟她跑火车,温诀翊声线骤然沉下去,低低的压着几分警告:“你跟温策还有柳千兰关系怎样,我不管。甚至还可以告诉你,就算你把温家搞死,我也不会多看半眼。”
虞辞缓而慢地眨了眨眼,没搭话。
温诀翊并不在意,继续说:“但有一点,你不能动我妈。”
如果没有家破人亡身世凄惨父不亲娘不爱,在正常家庭里长大的人,心里总有某个记挂的软肋。
他也不例外。
年幼时父亲忙着工作往上爬疏忽家庭,是母亲将他拉扯长大,给他双倍陪伴,让他在即使缺失父爱的情况下三观端正的成人。
于他而言,母亲是比这个所谓的温家更重要的存在。
虞辞没得到过母爱,她不了解也不知道这种滋味怎么样,但她有外公,换位思考一下,好像能理解。
“可以,”她答应,顺便将自己要对温家动手的想法托出:“不过嘛,你真的对那位娇娇未婚妻一点不心动?人长得可漂亮,性子还好。”
“再漂亮能有你漂亮?”温诀翊面无表情地反驳。
他对任何女人都没想好,至少目前是这样。
虞辞圆眸愉悦弯起,损他:“没福气啊。”
温诀翊沉默。
肩膀骤然被拍了拍,他眼神疑惑地看着女生。
“我会向娄先生提议让你担任部长,”虞辞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般平静,“只是我有个条件,至于是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温诀翊眉间拧起折痕:“这么好心?”
虞辞猛地一巴掌拍他后背,“少污蔑我形象。”
猝不及防被拍得一踉跄,温诀翊连忙抓住窗户才稳住身形,嘴角嫌弃地一撇:“程拓走之前骂得真对,你根本就是吃肉不吐骨头的狼。”
心狠手狠,浑身带刺。
虞辞笑了笑,全当夸奖。
聊天到此结束,两人心照不宣的将今日谈话遗忘,在接下来的游玩时间里恍若陌生人般,没有过多交集。
顶多是她跟容衍靠太近时吐槽几句,又被虞辞板着脸怼回来,半点好没捞着。
而柳千兰则默默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有心想加入,结果每次都被温诀翊的冷脸逼退。
比如今天约定好大家一起参与的水上滑梯。
温夫人和温策年纪大不适合玩这种刺激性项目,只有年轻四个上船。
一条船有三个位置,分别能坐两个人。
温诀翊动作飞快地落座,顺手把站在容衍身边的女生拽过来,义正言辞道:“你不是胆子小么,坐后面我护着你。”
虞辞声线清冷:“我有容衍。”
“他病怏怏的身板能做什么?”温诀翊毫不客气的嗤笑。
虞辞双眸黑漆漆地凝视着他,正准备起身往前面走,却被他用蛮劲用力压在座位上,强行扣好安全带。
“你有毛病?”她压低声。
温诀翊笑意轻随:“想想你在柳千兰面前的人设,别崩了,虞辞妹妹——”
他故意的。
虞辞无法,抬起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容衍,像兔子纯然的眸委屈的恍若能滴出水来。
“没事,”柳千兰怕容衍当场发作,连忙出来打圆场:“这里还有其他座位,容先生坐虞辞妹妹前面,下冲时水流大,刚好能帮忙分散一下。”
她脾气好,说话也好听,容衍暂且忍了。
柳千兰见他一言不发坐到虞辞前面才算松口气。
但轮到自己时又开始犯难。
坐温诀翊面前?
那不就跟容衍并排了?
思来想去,柳千兰决定自己坐在第一排。
入座完毕,工作人员启动机器。
滑梯很高,从上往下看有种俯瞰整个乐园全景的宽阔感觉,柳千兰却没心情欣赏,她紧紧抓住扶栏,唇角绷紧成直线。
她有点恐高。
这事整个温家人没几人知道,遑论温诀翊。
船停滞在出发点。
柳千兰闭上眼睛。
突如其来的落空感让她心跳有瞬间暂停,接着,是疯狂而慌乱的跳动。
触手可及的绝望。
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
等再醒来,眼前就是一片洁净的白,周围有护士或者医生,又或者温家人的人影在晃动。
“兰姐姐,你还好吗?”
最先开口询问她情况的却是虞辞。
没——
柳千兰想开口,张了张嘴,愣愣然发现她竟然发不出半点声音。
虞辞忙不迭招手唤来医生:“你来看看,兰姐姐怎么不能说话了?”
医生一惊,顿时给她做检查。
片刻后,他得出诊断结果,“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太久没喝水的缘故,缓一会就能好。”
话音刚落,医生紧跟着叮嘱起其他事项。
虞辞听话的出门去倒水,顺便通知其他人柳千兰醒来的消息。
没多久,医生跟护士相继离开。
柳千兰静躺在床上,目光麻木的盯着天花板好一会,眼眶忽然湿润。
她在哭。
细弱得几不可闻。
“...你这又是何必。”
温润中带着些许厚重的声音在病房内响起。
柳千兰转过脸看向来人,没忍住,困难且脆弱的唤一声:“温叔叔。”
温策颔首,算作回应。
“我...我只是想跟他培养感情而已,”柳千兰用手背抹眼泪,嗓子干得像纸,破碎而嘶哑:“你、你说,到底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让他那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