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琅阁最高楼,苏玄好整以暇地盘膝坐在椅子上,翻阅着来自楼下三昧书屋的孤本,别的不说,长公主给的特权让苏玄这些天过得非常舒服,除了每天去往城墙处完善一下剑阵,或是给周老调理一下身子再无其余琐事,至于身在军营的沈全苏玄大可不必操心,这家伙有想法、有实力,不愁发展不起来。
难怪都说养老生活好,确实舒适。
然而今日却有一位不速之客来访,令苏玄有些意外。
苏玄看着对面那位正襟危坐的年轻人,心平气和道。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苏玄抿了口茶看向一脸尴尬的太子,楼船一别,苏玄对这位装孙子装得极像的太子殿下有点印象,面对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他是少数几个表面慌不择路,手上动作却极其敏捷果断的人。
“苏先生喊我的名字司寇瑞就好,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这并非话术,也非试探,而是出自其本心,在他身上苏玄完全感受不到身为未来国君的心气,与长公主聊过之后,苏玄才知道其中内幕,并不是长公主主动夺走了他的太子之位,而是太子殿下自己主动放弃的,事实上在此之前,司寇瑞还是官方认证的正品继承人。
至于他为何如此,除了摆烂苏玄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那么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咦?不是先生你想见我?”
苏玄翻了个白眼,我找你干蛋,净找麻烦,不出意外应该是那个女人忽悠他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长公主的声音就从楼梯上传来,“苏先生,是我让他来的。”
“皇姐?!”
司寇瑞的眼睛瞪得宛如两颗铜钱,看着缓缓走来的长公主。
长公主一身青灰长褂,龙骧虎步,几步走到两人面前,若不仔细看真以为眼前之人是一位面相偏中性的潇洒书生。
长公主向苏玄拱手道:“苏先生,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苏玄无奈起身回礼道:“客气客气,长公主最近气色不错。”
对比初次相见两人的相敬如宾,如今现场的火药味不可谓不重,虽然不知道为何这女人对自己怨念如此重,但在气势上必不可能输。
苏玄扫了眼她身后的熟人武畏,武畏照样是一副僵尸脸,面无表情地环胸站立,宛如一尊希腊雕塑,对苏玄的眼神视而不见。
深处两人视线交锋中心的太子殿下如坐针毡,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今他是坐立难安,只好灵魂放空,双目无神地直视前方,将自己的存在竭尽全力地消抹。
长公主瞥了眼一旁躺尸的弟弟,无声叹息道:“我来是请先生好好关照一下我弟弟。”
言下之意就是让自己为他做人生辅导,当人生导师,苏玄对此敬谢不敏,难得清闲,哪可能自找麻烦。
“长公主说笑了,我哪里担得起。”
长公主怒瞪了苏玄一眼,传音入密道:“你帮我好好管教一下他,这小子最近飘得很,该干的事是一件不干,能偷一天是一天,我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还请先生施一施神通,让这小子振作一点。”
你们的家事也要我管?
真当我是保姆了?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
苏玄鼻子一哼,喷出一口闷气,正要传音拒绝,便被长公主下一句话打断:“不会让先生白干,我会用修真界的灵币支付。”
苏玄眼珠子一转,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笑着传音道:“那公主殿下能出多少?”
修真界的货币水仙姐给自己的储物戒指里就有一百二十枚,对于这玩意儿的购买力苏玄心中有数,别看一百多枚看着不多,但是买下一件品秩尚佳的下品灵器绰绰有余,属于永远不会贬值的硬通货之一。
对于自己态度的谄媚变化,苏玄完全不以为耻,挣钱嘛,不寒碜。
长公主食指点中眉心想了会儿道:“虽然从父皇那里听了不少修真界的常识,但我对你们的如今的物价还是知之甚少,您觉得多少合适?”
苏玄认真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这女人不像是在试探,随口说道:“那就一百二十枚灵币吧。”
事实上苏玄自身对这东西的购买力也没什么直观的印象,那便讨个吉利,收与水仙姐给的灵币相同数目好了。
“只要一百二十就好了?我们应该说的是一种币值吧。”
这还少?这个灵气稀薄的地方能有多少灵石产出,苏玄不禁有些好奇,“你有带着么,那种灵币。”
长公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灰色袋子,与祁连公主那只兴许还是同款。
苏玄接过她递过来的灵币,稍稍观察了一番,确实是灵币,除了花纹不同,灵气蕴含量是差不多的,其实将灵石铸造成币状也是为了便于保存,灵币上刻画的小型阵法能很好保存其中的灵气不逸散,相比于古代的灵石交易,现在这种灵币方便计算,不会出现一些无理取闹的议价纠纷。
苏玄点了点头将这枚灵币收入囊中,笑道:“不错,确实是灵币,那就这样成交,这枚我就收下作为定金。”
“但我不能保证他会跟从前一样,只能让他不继续摆烂。如何?”
长公主不屑地看着苏玄守财奴的模样,听苏玄痛快答应下来,她一直阴沉的神色稍有好转,深深看了眼苏玄道:“希望苏先生能信守诺言。”
长公主此话另有所指,苏玄心知肚明。
他收起笑脸,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此事,还请长公主放心,另外想请你帮我与你父亲捎句话,且附耳过来。”
长公主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凑近,听完苏玄的悄悄话,长公主清澈的瞳孔中写满了问号,不解道:“这种事你跟父亲直接说不就好了?”
苏玄神秘地竖起食指,轻吁了一声道:“天机不可泄露,长公主如实说就行,不可多问。”
长公主看着眼前一副神棍模样的苏玄,只以为是这些世外高人都有的通病。
故弄玄虚,真是恶心。
苏玄对长公主的鄙夷视而不见,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其他的都无所谓。
现在太子殿下心目中有一层明确的等阶制度,他的父皇毋庸置疑是在最高一层无可撼动,接下来恐怕是长公主殿下,然后也许是他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妹祁连公主,最后才是苏玄,至于他自己兴许已经被他踩在脚底了,从与太子殿下初见时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苏玄故意在太子殿下面前与长公主表现得亲昵一些,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自找没趣,至少如今他对苏玄的印象从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提升到了与他姐姐同一等级的存在,这也是苏玄需要的。
他对他姐姐发自内心的尊敬与畏惧可以嫁接一部分到我头上,有一些看起来荒唐的方法就有了可行性。
苏玄以掌心摩挲着下巴,计上心头。
有点风险,却能一箭双雕,有一试的价值。
送走长公主后,苏玄懒洋洋地躺回椅子里不再理会心乱如麻的太子殿下,红尘剑胚于胸口观想界内上下翻飞,共情神通无声无息地渗透太子到内心深处。
对于这种心智不坚的凡人,如今苏玄已经能做到某种程度上的读心,特别是他如今心绪不宁,心乱如麻的当下,这些纷飞的思绪能梳理出不少有用的情报。
随着共情神通的深入,苏玄的神念仿佛被拖拽到一处暗无天日的空间,四周黑压压地令人窒息,不知飘了多久终于见到一线光明,苏玄依靠红尘牵引逐渐向前慢行,初极狭,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鸟语花香,青山绿水宛如一方人间仙境。
阳春三月,桃花争开不待叶,天上、树上、脚下都铺满了桃花花瓣,令人心旷神怡,穿过绵密的桃林,山涧溪水缓缓趟过,清澈见底,鱼虾嬉戏,一名青丝如瀑的美人盘坐在小溪边,白若凝脂的扦手轻轻浣洗着满头秀发,过长的青丝飘入水中与清澈的泉水几近相融。
美人轻柔地动作,生怕动作过大惊扰了怀中的小孩,小孩躺在她的大腿上,沉沉睡去,微微响起的轻鼾声有节奏地与这溪水叮咚一唱一和,令人心静。
苏玄扶着树枝躲于暗处,不出意外眼前的美人就是已故的王妃,他的母妃,因为她的眸中除了怜爱再无其他,而太子殿下在这心境空间中的形象也是小孩模样,倒是不难猜想。
苏玄脑中已经有了这些年太子殿下大致的经历,母妃不幸去世,他对不管不顾,专心朝政的父皇心生不满,但终究不敢与敬如天人的父亲当面对质,至此在他幼小的心中埋下了为母亲争一口气的决心。
然而天不遂人愿,聪慧程度异于常人的长公主开始崭露头角,不论是在各个方面,自己这位哥哥都比不上那个小小的妹妹,一次次打击,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被打落尘埃,终于有一天心中的那根弦崩断了,累了,不想争了,不论怎样也比不过她,还能如何。
自此逃避进这个心中的“世外桃源”,开始逃避一切,畏惧承担一切,除了心中的母亲再无一方净土,不如就此睡去,长睡不醒。
退出太子殿下的心境空间,苏玄心中了然,自己的推测虽然会与真相有所出路,但应该相差不远。
既然如此,太子如今需要便不是温言安慰,而是猛药刺激,能与长公主竞争这么久,太子绝对不会是个庸人,心理承受能力应该能经得住考验,但愿。
“太子殿下,我听说你是因为你母后才有幸当得上这个太子的,噢,只是道听途说,别太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