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欧洲土地面积最大的帝国。
就算到了工业时代,也依旧拥有着整个欧洲最为庞大的农业耕地。
可是,伴随着时代的变迁,耕地逐渐荒凉,一切都变为贫土。
为了确保出门安全,玛利亚穿了一件男装,就像是一名小学徒似的。
二人各自骑马,一黑一白,行走在这片荒地之上。
白马走得很稳,似乎不忍心颠簸到身上的人儿。
一步一步地,踏入荒土上,拔出,往前,又重新埋入。
路上,见到不少面黄肌瘦的农民,他们拿着镰刀,割着田地上的杂草。
烈日无情地烤着这片田地,烧得人皮肤干裂。
乌鸦的叫声时断时续,在空旷的干地上一遍一遍回响着。
风,不知何时吹起,枯黄的蒿草被刮得哗哗响
引入眼帘的除了衰草还是衰草。
就连天空,也被染得一片枯黄。
这漫无边际的荒凉,就这样呈现在玛利亚眼前。
每一棵树木都静默的拂去满身的翠绿,花儿也被风吹去姣好的容颜,只剩下北风从枯木残花上呼啸而过,一切那么的萧条和没落,
却不知,在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农耕之地。
“为什么。”玛利亚微微蹙眉,心中很是不解。
“难道,我们俄国发生旱灾了?”
耕田居然会如此荒废,这实在是让玛利亚大为吃惊。
一直以来,她都是将目光和重心投放到工人身上,因为现在的俄国,确实是需要工人的力量。
对于农民,玛利亚确有关注,但其关注力度远不如工人。
可现在来看,却完全震撼住她的内心。
一眼望去,尽是荒凉的耕地。
难道,真的有旱灾被隐瞒了下来吗?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斯托雷平给打消。
“并非旱灾,目前为止,俄国境内并没有出现旱灾。”
“那么,这究竟为何?”玛利亚十分不解。
没有旱灾,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农民放弃对自己田地的保护和耕作?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人啊。”
一声叹气,黑马之上,斯托雷平无奈地摇着头。
在成为萨拉托夫省省长时,他就见识过这样的情景。
本应长满麦芽稻香的耕田,变成了一片片干裂贫瘠的荒田。
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情景的斯托雷平也问出了跟玛利亚一样的疑惑。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
那个时候,跟在自己身边的手下,都是一群相互推诿、掣肘、说谎的无用之徒。
因此,他耗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是人祸,因为人祸,更胜天灾。”
一言惊醒梦中人,斯托雷平的话,让玛利亚愣在白马背上。
“老师,是怎么样的人祸?”
“来自前朝的遗留人祸。”
这番话,如果是对着尼古拉二世去说,绝对会得罪身为帝皇的他。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语。
然而,他却以如此平静的语气,说了出来。
“公主殿下,您知道我国最多的人,是什么吗?”
“农民。”想都没有想,玛利亚便脱口而出。
可是,却遭到了否定。
“您说错了殿下。”
“错了?”
微微蹙眉,玛利亚沉思片刻后,又问道。
“我国虽然工人也有很多,但一直以来都是欧洲农业大国,为何是错了。”
“因为他们压根就不是农民。”斯托雷平深吸一口气,凹陷在眼眶里的眼球,透露着一种疲乏感。
“他们啊,自始至终,都是农奴,被束缚在地主铁锁链内的奴隶。”
“身为耕作者的他们,连自己的温饱都无法保证。”
“殿下,您说他们还是农民吗?”
“……不是。”长久的沉默,只剩下最后一句叹息。
“对,他们不是农民,他们只是一群盲目的奴隶。”
“但我们可以改变他们。”玛利亚仍旧不服。:“现在不行,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肯定可以的。”
“可那之后呢?”斯托雷平的情绪依旧如常。
很平淡,很安静。
那感觉就仿佛是看开了一样,眼睛深处,失去了几分色泽。
“在那之后,地主可以继续剥削他们。”
黑马缓缓前进,边上的农奴纷纷地下头颅,不敢仰望骑在马背上的二人。
斯托雷平的目光掠过这些农奴。
他们的头近乎贴在土地上,手上的锄头,就这样放在手边上。
如此的温顺,就跟绵羊似的。
目睹了这一切,斯托雷平收起自己的目光。
以一种极低微,就连身边的玛利亚都无法听清楚的声音,低声说道。
“说到底,这个时代的俄国农奴,就不应该存在。”
对,他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黑马的主人一言不发,目光直视这前方。
白马的主人则以复杂的眼光,看着四周围的农奴。
这些农奴衣衫不整,有些女性更是赤果着上身,浑身都是伤痕。
很难想象,这些农奴究竟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脑海中重新响起斯托雷平刚才所说的话。
‘这是人祸,因为人祸,更胜天灾。’
如此冷酷无情,却又真实无比的话语。
而且,越是深入思考,玛利亚就越是感到压在自己肩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人祸那么简单了。
那是传承千百年来的奴性思维导致的问题。
若是再深入挖掘,恐怕就要从地理气候等等方面入手。
一股强烈的虚无主义差点让玛利亚停止呼吸。
微微喘息,玛利亚为这股可怕的思想感到后怕。
那么,这一代的农民还有机会吗?
她相信,只要俄国能够焕然一新地发生改变,俄国农民一定能走上更好的生活,迎接更好的未来。
但那都是未来,而且还是未曾实现的梦想。
她不是那种坐在办公室内,看着报纸,敲着打字机,对这个社会与国家指点江山的人。
摆在眼前的严重问题,已经清晰可见地映入眼帘。
那么,要如何解决呢?
毫无疑问工人依旧是目前的主要力量。
但农民也不能放弃。
要如何解决呢?
白马之上,玛利亚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考察农村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特别是顶着炎热的烈日,每走一步,都似乎在烤着自己的头顶。
玛利亚提前领了一顶帽子,可就算如此,仍旧觉得自己的脑瓜子一片滚烫。“公主殿下,需要休息一下吗?”
边上的黑马,斯托雷平如此问道。
尽管这次对农村的考察是他邀请公主,但他可不希望这位公主会中暑。
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就真的罪过大了。
回过头,向身后的随从示意一下。
随从会意,立即给公主递来了水壶。
没有丝毫的矫情,玛利亚接过水壶之后给自己猛灌。
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后,玛利亚不禁感叹一声。
“如果有一杯冰镇可乐在哲理的话,那就太棒了。”
斯托雷平恰好听见这小声嘀咕,不禁犯了迷惑。
冰镇可乐?难不成是皇室内的某些特别零食吗。
“让您担忧了老师,我只是有点不习惯太热的天气而已,继续走吧。”
“……好。”
考察队继续前进。
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地主家中。
这位地主对圣彼得堡内的事情都十分了解,官场上还有自己的亲戚在。
故而清楚斯托雷平的身份。
一位负责对俄国进行改革的重臣。
他托着自己那肥态的身躯,连忙迎接二人的到来。
“大人的到来,真是让本村蓬荜生辉啊。”
说罢,又看向斯托雷平身边的姑娘,擦了擦手掌心。
“不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呢?”
“她是……”
斯托雷平正欲回答,却被玛利亚给直接打断。
“我是他学生。”
公主这个身份,还是别随便暴露的为好。
似乎察觉到玛利亚的想法,斯托雷平没有拆穿,反而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
“对,此番到来就是为了考察我国农村的真实状况。”
地主闻言,心中开始纠结起来。
他无法摸清这位改革大臣的意图,毕竟,一旦进行改革,必然会对现在的利益重新分配。
一旦重新分配,定然会伤害到其他人的利益。
如果处理不好,甚至会伤害到沙皇陛下的利益。
因此,改革是一件行走在钢丝上的活,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二位,外面天热,不如先随我进屋吧。”
对此,二人答应了请求。
虽然是邀请二人,但身后的随从并不会留守在外。
保护斯托雷平和玛利亚,是他们的职责。
一旦这位地主有任何伤害二位的意图,他们就会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杀死所有敌人。
进入屋内,首先是斯托雷平与这位地主的交谈。
交谈内容离不开现在的农民和田地问题。
地主抱怨农民的懒惰,希望可以得到沙皇政府的援助。
斯托雷平则表示对此十分关心,沙皇陛下也对现在的社会问题表达出关切。
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
对于他们的交谈,玛利亚很认真的听着。
地主的话自然是不可能全信,玛利亚也从来没打算去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在她眼中,这些地主危害极大,但对目前的俄国又是极为重要。
因为,俄国的大部分粮食税收,都与这些地主脱不了关系。
不知交谈了多久,地主还邀请斯托雷平与玛利亚二人留在这里享受晚宴。
只不过,玛利亚以学业为重拒绝了。
既然公主不愿意留在这里,身为臣子的斯托雷平自然不会强求。
二人暂且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
这次考察并不会这么结束。
或许,还要再看多几个地方。
——————
这家旅馆算不得很大,但玛利亚并不会有什么过分要求。
况且,只是暂居而已。
一盏油灯缓缓亮起。
微弱的光亮,冲破了黑暗,照亮了这间小房间。
锁好门之后,玛利亚便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
这一整天的行程,倒是让自己出了不少汗。
皮肤黏糊糊的,实在不怎么舒服。
那一条湿过的毛巾擦拭着身体就足够了。
待清洁好之后,玛利亚便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刮了刮铅笔,然后就在上面记录着今天所看到和所想到的问题。
说实在,问题点很多。
曾经有人说过,俄国是欧洲最大的粮仓。
可如今,引入眼帘的居然是一片片荒地。
这些荒地还残留着之前耕作过的痕迹。
可是,现在却被人荒废在此。
再且,农民并不是没有,进入村庄时,玛利亚还能看到不少农夫。
然而这些农夫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就仿佛,他们不愿意耕作,也不愿意再给地主办事。
是因为觉醒了反抗思想?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很快就被玛利亚给直接掐断。
不可能是反抗思想。
她回想起这些农民跪地时的情景。
手的边上镰刀和锄头,可是他们却选择了跪地,脸庞紧贴着泥土。
与其说他们是觉醒了反抗思想,还不如说他们是不想。
不想工作,不想干活。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同时,那地主还说出一个名称。
农社。
这里的农社并不是村庄,而是一自耕农民自发组织起来的小团队。
他们会互相帮助,并且一起对抗地主的压迫。
尽管俄国农民绝大部分都是愚昧不堪,但并不代表所有农民都是如此。
确实会存在着极少个别的特例。
他们会团结在一起,然后组成小团队。
只不过,这些人很少,而且大部分都是自耕农民,久而久之,就会与公社农民产生冲突。
况且,俄国境内绝大部分都是以公社农民为主。
乡村公社能够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同时也能给农民发放救济粮食,给农民相对应的社会福利。
只不过,玛利亚今天所看到的巨大部分荒田,都源于乡村公社。
所以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眉头思索良久,门却被敲他人敲响了。
“殿下,明天我们还要去其他村庄,早点休息吧。”
门外的声音是斯托雷平。
对于这位教授,玛利亚还是会给予相对应的尊重。
尽管双方立场不同,但他对改革的执念,玛利亚也会给予尊重。
或许,真的需要更多时间去实地观察,然后再根据情况作出判断。